第六十四章
我收下了奧德轉交給我的那封信,將它小心地收在懷裏,並沒有打開。我和奧德找到其餘的學生們,和他們商議同去南麵城牆。這次考察萊恩教授隻帶了兩名助手:奧德戈和之前那位記錄員,餘下的都是五年級的學生。我與奧德一口氣造了十來隻紙鳥,分發給了那些的魔法士們。
駐兵大多已轉移到了城南。從城下的方陣大小來看,圍困在外的軍隊大約也有三千人左右。他們中擁有魔力者的比例似乎不多,都分布在側翼進行防守,少數幾個隨大部隊衝鋒。每十來人站在一輛木製戰車上,上半身暴露在外。那些戰車仿佛製造簡陋,卻功能迥異,可擊門、攀牆、或是作為掩體。
駐兵團長就在這一側的城樓,正大吼著調遣士兵們進行防禦,東奔西走地作出應對。他從我這裏得知萊恩教授的死訊後便麵露悲傷,打發他的副手去接替他片刻。
“說實在的,我從前對你們魔法士有些偏見,”他說,“我以為懂點魔法的人都覺得普通兵命賤——沒想到那位先生肯替我們上去壓陣。”
“防禦罩的情況怎麽樣?”我問道。
他愣了愣:“防禦罩最多還能扛過他們五次強攻,修補不過來,隻有特定的團隊才知道這個原理。等防禦罩一破,敵軍就能由天上飛過來了——隻要他們能。城牆能撐得更久一點。”
“魔法會一直沒有給出回信?”
“拖到這時候也沒有,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塵土,“也朝附近的城發消息了,不過他們的人沒那麽容易過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魔法會的人明天還不來呢?”
“我也不清楚怎麽辦——總不會棄城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搖頭道,“你們想過再一次主動出擊嗎?”
“守在城裏是明智之舉,我們在防守方能抵抗得久些。”他漲紅了臉,“昨天一戰過後我們隻剩下不足千人了。”
“但你剛剛提到沒有後備方案。”
“我想我的兵不需要一個外人插手。”他憋足了氣說,“年輕人,你隻要跟隨我們的安排就好了。”
“不,長官,我並不是在說你不夠盡責。”我平和地對他說,“我有一個相關的小提議——采納與否全在於你。”
我將那個計劃說給了他聽。他起先滿麵狐疑,聽到後來便與我商討起了計劃中的細節。他替我傳達給一個士兵,讓城內人搜集盡可能多的幹草和液態燃料。
“計劃的前半部分不錯,”他說,“後半部分不切實際。”
“確實很難,但可行。”我說,“我需要以下這些:敵軍指揮官的位置、不畏火和噪聲的一批戰馬、訓練有素的一批士兵、好的風向。我認為他們沒有大魔導師級別的人物,所以先不考慮這一點。”
“指揮官是帶著黃色肩章、胸口掛著一排勳章的那個。他們的調遣確實欠妥——接收命令的速度慢,我能看出來每次調動都是從那兒發起的。戰馬城內隻有二百匹,不過和我的兵一樣優秀。”他說,“這些都是實在貨。你沒聽出來嗎,小子?我的重點是指你。”
“有什麽問題嗎?”
“我不會讓你帶著我的兵去送死——你的能力還沒到那個地步。”他橫起眉毛,“直白地說,你離大魔導師還差得遠,學院裏出來的年輕人。這種資曆的魔法士本來就不適合上場打仗,隻會添亂!你看到遍地的屍體會不會渾身打戰?敵人的刀刃逼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會不會手腳發軟?割裂一個人的感受跟書上寫的可不一樣。你殺過人嗎?”
我向身後望了望;奧德正在跟那些學生談話。
“我殺過。”我對兵團長說。
他微微地睜大了眼睛,考量的目光驟然移到我手上。
“我是魔法士,但也使刀,並且使的不會比這裏任意一個人差。我已經通過了先鋒軍的預備考試。”我說,“我不能擔保他們每個人安然無恙——我需要的是一隊不怕死的人。我對計劃的後半部分有把握;對方的傳令太遲緩,行動死板,看著不像正規軍——像是缺乏鍛煉和協調的新兵。”
“你也是新兵。”他頓了頓,說。
“我不會先於他們任何一個人退卻。”我說。
他麵部呈現出一種短暫的掙紮,隨即說道:“讓我再考慮一下。”
我聽到他這句話,知道我離這個計劃的敲定並不遙遠了。
奧德在這時走了過來。我問道:“怎麽樣?”
“定下了,”奧德說,“十二個人都可以完成魔法陣的一部分。”
兵團長尚未歸位指揮,神情看上去有些疑惑。我對他說:“我們不是原建設團隊,短時間內解不出修補防禦罩的方法。但我們現在有個禮物送給你們——辛苦了。”
我和奧德探討過我們當年研究的防禦法陣;它曾因大麵積太過複雜、實踐性差而被短暫擱置研究,又因另一條“協力構陣”的新思路被我們重新拾起,在五年級時終於成功發表了一篇相關論文,得到了一些肯定。
奧德當場畫出了防禦法陣的雛形,有人為我們找來了一份巨大的懸葉城詳細地圖。初始前置圖紋的大量計算由奧德戈來做,我來做第二遍的驗算。
陣法逐漸被分割為可供十二人合作的形式,那些學生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最後隻剩下算出落陣的地點的工作。奧德爭分奪秒地算起三維坐標,坐標原點定在我們的站位,由我依據對圖紙的理解來對應具體地點。
“(25,474,12)。”
“來特鍾樓頂。”
“(-218,290,1)。”
“易茲曆史展覽館的一層……台階?”
“(55,1044,4)。”
“約耳噴泉雕塑的頭頂。”
“(1020,244,0)。”
“斐特集市的大門口。”
我不時詢問幾位居留多年的住民,以保我譯出的地點無誤。在最後一筆落下之後,一片片陣法圖例交在了負責它們的學生手上。十二隻紙鳥在同一時刻振翅,向著十二個方向飛去。
防禦法陣在天黑前建成了。雖然還有些稚嫩的缺陷,達不到理想中的效果,卻足以加固防禦罩,讓其在攻勢下支撐到明天白天。守城的駐軍點了燈,仍做出頑抗的聲勢,但實際大半都在休養生息。這一夜我們總共隻迎來一波強攻,攻城者也逐漸展現出疲態。
我們輪班等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淩晨五點,天光初亮。
四點四十的時候,我下了城樓,我的身後是二百零六位神完氣足的士兵;兵團長也在,他在對他的這一部分士兵進行著最後的訓話。
“你們個個都不怕死,個個都是夠格的兵士!隻是別單想著去送死,拿好你們那顆必勝的心。你們背後就是你們待了這麽多年的家鄉,輪不到別人來踐踏!跟好前麵那個小子,他不會死在你們之前的……”
“你不去說幾句嗎?”奧德在我身邊說。
“我不管那些。”我說著,握緊了手上的卡戎,“我隻負責殺。”
“據說大戰前的這種心態可正可負。”奧德說,“我個人建議是別帶太多情緒。”
“很難做到,”我說,“在這個白天以後。不過我頭腦是無比清醒的。”
他歎了口氣。
“可惜紙鳥沒有防禦力,”我說,“不然我一個俯衝下去,他們肯定都要驚慌失措——就像羽鎮那時候。”
“那時候明明是他們把你打下去了。”奧德反駁道。
“是啊,”我說,“希望我們也能像那次一樣取得勝利。”
奧德的手在我肩膀上定了定,隨後重重一拍。
“去吧,”他望著遠處說,“我也該回城樓了。如果你出了什麽紕漏,記得我在你身後——我會替你改正的。”
我覺得他這話無比耳熟,不禁笑了。
“你絕對等不到。”我走向城門口那一列騎兵的隊首,像當年一般地回頭對他說道,“我是不會出錯的。”
我們一行人翻身上馬,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著,馬兒們輕輕地噴著鼻息。一場城外的騷亂在片刻以後發生:火焰燃燒的嘶啦聲、人的喊叫與天際映出的紅光融為一體。我能想象到是什麽正在進行著——一捆捆的柴草被從城牆擲下,透明的燃料被潑向那些戰車,數十個火球脫離了年輕的魔法士們的手;攻城方陣的中心正經曆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混亂,燒做一團。
南麵的城門在此刻被調控著緩緩拉起。我打了個呼哨,雙腿夾上馬的肚子,當先衝了出去。
我身後的馬蹄聲響成一片,我們前路的阻礙被城樓上發出的魔法短暫轟開。侵略軍側翼的魔法士還在火光中向內掙紮,但他們的攻擊暫時無法擋下我們刀尖的前行。一束接著一束亮白的長光打在我的前方,來自於我與奧德定好的信號,指引我的方向;如果有敵軍僥幸未被之前的火焰波及,在我的馬前揮刃阻我,我就用我的卡戎飛快地斬上兩刀。
我身後的士兵們同樣在砍殺。這是一次不需要太多細節設計的進擊——所有人都在自保的前提下,力爭殺傷更多的敵人。
那類戳刺、平砍的動作好像已經成為了某種習慣。我在奔騎中承接下了每一叢銳利的殺意,再熟稔地反擊回去,帶著血液的溫度與仇恨,滿腔的激烈不平。能讓我緩下腳步的唯有火苗,但也不久;我在火勢弱的地方才大口呼吸。有個人滿身裹滿火焰,仍舊不要命地撲到我馬前來,想將我也一同拖下去——我甚至不用落刀太重,便能用馬蹄踏過他焦黑的遺骸。後背也有聚來的偷襲者,我那些從未熟知過的戰友替我分擔了一些。
我沒有回頭望,但我知道我身後這一支騎兵的隊形還在。我的馬躍過殘損的戰車、綿綿不絕的屍骸,踏過灼幹的血流,發出一聲嘶鳴。
城樓上的白光變得稀薄,指引時斷時續,但我的視野裏已經出現那個指揮官了。我勒緊了韁繩,緊握著長刀,整個人幾乎要離開馬背。那些地方魔法士的救援遲遲趕到,有數道輕嘯朝著我破空而來。我劈裂了兩道魔法光束,第三道掠過我的後背,劃出了一條橫斜的血口。
我仍在向前奔襲,離那指揮官更近了。
我曾告訴過那些不熟悉魔法的士兵,如果遇到魔法士密集的地方,就暫避其鋒芒,轉而與那些普通士兵對抗,或者想辦法繞行,悄聲貼近魔法士身側;所以此時這裏大概隻剩下我一人仍在衝鋒,由他們接應。確實不遠了——那指揮官的臉就在近前——他戰車上的防護已被城上的攻擊碎得七七八八。他驅動不了戰車,放棄了逃跑,雙手藏在下麵,流著汗凝視著我。
“如果他是個魔法士,”我想,“我要麽先殺了他,要麽就得躲開他為我準備的那一下。”
然而那蓄謀已久的反擊來得比我想象中的早。我隻來得及躍下馬向他撲去,他手中的魔法團便同時彈射向了我的胸口。我認出那是由“穿體咒”的符紋衍生,會自行尋覓投射目標的心髒並炸開。我離得它太近,來不及念出任何咒語來引爆它,退而滾在了一架戰車下。
我趴伏著,隨即立刻意識到這舉動無濟於事——那魔法團仍舊能追過來,戰車的防禦抵擋不了多少。也許能避開心髒,但也要炸得重傷;在這戰場上,重傷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隻聽到半空中一聲爆裂的巨響,卻並未等來它的攻擊。我在最初幾秒以為這是那指揮官的小伎倆,緊接著想起這符紋離手後就不再由發起者控製,於是翻出身來。
我眼前隻有那些圍攻者的身影,來自於城樓的魔法光束又一次出現,因為太過遙遠而體現不出什麽力道,隻在我左近孜孜不倦地幹擾著他們。
那個魔法團被引爆過一輪,目前已經不見了。
我揮刀撥開兩個人的攻擊,砍落了一個正試圖攀上我那匹馬的人。那馬兒似乎也有靈性,在我理過它鬃毛後不再踢動前蹄,載著我向指揮官遁逃的背影跑去。我隻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追上了他。他把後頸對著我,腳下還在跑動,像是要舉起手,卻又沒能說出任何咒語。我用一刀利落地割下了他的頭,單手提著他的頭發。
他那些勳章當啷啷地隨身體撲在地上,鮮血順著那斷口流下來。我把他的頭顱高舉著。
“你們的指揮官已經死了!”我在馬上喊道,“你們也要像他一樣嗎?”
我把那個頭顱用力丟進人堆裏,引發了又一陣的騷亂。圍攻者都不約而同地停了手腳的動作,每一個人都在觀望著我這裏,沒有人願意第一個動手。我索性挑了一個方向直衝過去,我手中的刀再度揮了個起落。
遵照約定,這時候剩餘的守軍應當在兵團長的帶領下傾巢而出,收割這秩序已亂的戰場,來與我們這幫衝鋒者匯合了。喊殺聲從懸葉城的方向湧來,我的視線逐漸能觸及到我們的兵士戰鬥的身影。也許是因為剛才達成了目標,我的衝殺便變得更無章法起來;我靠著馬的衝勢閃避,也因此犧牲了一些靈活,添了更多的傷口。
但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我想讓他們也嚐嚐他們自己的血液。隻要傷口不致命,我就還能再戰。
火焰在燃料耗盡的情況下已經多半熄滅,我卻感覺我整個人都在燃燒。我是真正地在變得滾燙,那熱度從我的心髒蔓延開來,連疲憊與疼痛都變得分外微不足道了。我麵前的敵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後來變得愈發地少,甚至會主動逃開;他們以注目惡鬼的眼神驚懼地看著我,仿佛在乞求拔腳逃離一片血腥地獄。
“你們眼中的地獄,”我想道,“和城北的那片一樣嗎?”
在我的思維有些脫韁時,我及時牽製住了它。我意識到,那滾燙的感覺是我體內的“節”要爆發的前兆——但我決不能讓它在此時出現。它釋放出的魔力敵我不分;況且即便我能僥幸逃過這第三次爆發,我大約也要動彈不得了。
我壓製著那些逃竄的敵軍,也竭力壓製著自己體內的那個“節”,頭一回沒有順遂它的意。朝陽的血色褪去了,那些殘兵丟了武器,發出了投降的信號。我原本身邊的那些騎兵又歸到一處。我想回首看向城上,卻瞟見了遠處有著煙塵滾滾而來。接下來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那一大隊兵馬似乎是我們遲來的援軍。他們協助我們押走了俘虜,我撐著身體回到了城內,隨後倒在了奧德憂慮的目光當中。
那援兵隊的將領留著短胡子,聲音爽朗,也來到了城樓上。他似乎跟兵團長與奧德分別聊了些什麽,隨後走到我的身邊。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道。
我還有著一線清醒,認為魔法會可能還對我心存芥蒂,所以我不該在某位大人物麵前說出姓名。
“肖.卡爾。”我說。
“很好,”那位將領說,“我還缺個副手,你願不願意填上這個空缺?”
“願意,”我說,“但我並不是軍事學院畢業。”
“戰時沒有這麽多條條框框,”他說,“我會給你手信,你可以先休養三天,然後來東部的厄笛城報道——我們正要經過那裏。我是先鋒軍第九軍的指揮官皮特.彼得森。”
我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過了正午。我和奧德在城樓上過的夜,另外的學生似乎已經被遣回霍夫塔司,那個記錄員先去找了魔法會分部。懸葉城內雖然沒有受到戰火侵襲,但恢複往日的繁榮大約還要過上幾天。那兵團長向我們致謝,又為我們找了一處旅館歇腳。我趁此機會對奧德坦白了我一年內的一切經曆,包括刀魂、浦國監獄、魔法會的軟禁,僅僅避過了密碼串的內容;也對他提起了我與卡拉揚確立的關係。他看上去倒不像為後者的發生而感到驚訝,而是為卡拉揚的身份替我擔憂。
“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參軍了?”他問我。
“哪怕原本不是,現在也是了。”我說,“不過我得問問你那個彼得森看沒看清我的臉。”
“都是血和灰,”奧德說,“連膚色都看不清——那些學生起碼有一多半都認識你,不過當時沒人叫破你的真名。”
“這就好。”我鬆了口氣,“起碼我之後可以想方法偽裝五官。”
據奧德說,他已替我整理我留在宿舍的最後一點東西。蘭朵還在霍夫塔司,他並不了解柯爾曼的去向,而法蘭西斯科已經從內院退學回家了。我讓他替我向史密斯老先生帶好,隻讓他瞞下我化名肖.卡爾的消息。
我接下來要趕往厄笛城,奧德要回到霍夫塔司鎮。我們吃了難得聚首的一頓飯,從剛剛開張的街道這頭走到那一頭,才就此分別,坐上了兩輛馬車。
軍官的手信和萊恩的信都被我貼身裝著——後者並沒有在戰時遭到一點損壞。我之前連信封都不曾拆,它現在安靜地躺在我的手上。
“厄笛城好像是萊恩教授提起過的家鄉。”我望著馬車的窗外想道,“第九軍承諾代為運回萊恩教授的遺體,他最終是能夠魂歸故裏了……”
我伸手打開了那封信。回過神來時,那信紙已經不知不覺地在我掌心裏停了很久。
我想我是該讀它了,這是遲早的事;於是我將它打開。正如奧德所說,它的篇幅並不長,敘述平和,措辭守禮。魔法學教授往日的聲音仿佛浮出紙上,響在我耳畔:
“致維森特:
作為你曾經的導師,我需要在此傳達我的歉意:我目睹過那困囚你的數十天,並於此期間不得已做出窺探你內心的工作。
以一名魔法會成員的身份,我本不應當心有偏袒。然而僅作為一名知道有限真相的平凡人,我始終對你深信不疑,也因而認定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直到我今天落筆的一刻,我仍舊想對你重複我的諾言:
屬於你的公正總會到來。
也許我不該這樣居高臨下地保證,可我並不願看見你對它寄托的期冀就此湮滅。從前我隻是一個抱有期待的旁觀者,後來才醒悟到我不應限於泛泛而談。所幸一切不晚。也許違反規則一事本身便代表著失當,無論對於一名前教授或是魔法會成員;但我並不後悔我所做的任何舉措。
我曾經打開一扇窗,希望還能為你打開另一扇。你的東西應當物歸原主,你會猜到它在何處等你。
願前路永無悲戚。
[align=right]
希爾多.萊恩
858年 1月5日
[/align]
又及:你可願與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
……”
我讓馬車夫額外多駕了一段路程,來到了厄笛城的港口。我在那港口邊的小屋裏找到了萊恩曾提起的老掌船人。他滿頭白發,不過看上去精神尚佳。他問我是否要租船,我搖了搖頭,對他提起萊恩。
“有沒有一個名叫希爾多.萊恩的人在這裏寄放過一樣東西?”我問道。
“啊,”那掌船人感歎了一聲,“是那位先生。我當年親眼看著他長大——沒錯,是有這麽一回事。他說如果有你這個年紀的人來問我,那我就該把那東西交給他。你先等等我。”
他在小屋裏翻找了片刻,交給我一個布包。
布包隻有小小一團,裏麵的東西質量很輕。我輕輕掀起它四角一看,我那枚曾被收走的銀戒指就躺在那裏。它不知如何被萊恩教授從魔法會裏拿來,再也不必令我費力找尋了。
海港邊海潮翻湧,卷過來一陣鹹苦的風。我握著那失而複得的指環向海邊一瞥,不覺想起信上那提示背後的故事,以及萊恩那一對黯淡下去的深藍眼睛。那掌船人或許是注意到了我的神態,問我:
“怎麽了,年輕人?是我保存的東西有礙嗎?”
“不是。”我說,“它很完好——我隻是想起了一個故事。”
我隨後對掌船人說起了它,掌船人卻顯得頗為迷茫。
我隻好從頭對他講起:那迷戀上活潑水手的姑娘,她那永無結果的遙望,未能出口的愛情。我對他講起她化作了這裏的石頭,他聽了卻連連搖頭。
“這不是厄笛城流傳的老故事嗎?”我說,“有人對我談起過它——”
“我想你肯定是搞錯啦。”那掌船人說,“我在這裏活了八十二年,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