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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這場訊問的時間遠比我想象得要長。萊恩每日在固定時間到訪,攜來記錄簿上他收到的新問題,過半小時就離開。八樓禁區的一切都很平靜,我隻在第十來天的時候聽到門口隱約有爭辯聲。我悄悄湊過去,發現其中之一似乎是奧德的聲音。有人在更遠處要他離開,而他的說話聲響在我門板的附近。


  “我是他的助手之一。”奧德說。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拿到禁區的門卡、查明或推測到我所在位置的。


  更遠處那人似乎在走近,聲氣更嚴厲了一些,像是在警告,而奧德還在拖延著時間。


  我在屋內踱了幾步。我有心奧德傳達我一切安好,但又擔憂同在外麵那人由此對他生疑,便生了一個歪主意,假裝我正心潮澎湃地吟詩。


  “我的太陽啊!”我大聲杜撰道,情感充沛,“你的光亮無法燒灼我靠近的羽翼!我——我在沉睡裏靜待,在清醒間飛躍千裏,因為我的躁動,永——遠——無法將息!”


  我靠在門口的牆邊,彎腰憋著笑,臉如同被太陽烤過一輪。


  奧德的說話聲似乎卡斷了一下,又言辭流利地繼續駁斥那人。與此同時,我看那門扇底部的細小的縫隙裏擠進了什麽雪白東西的扁扁一角,趕忙伸手去抽它。


  它大約是被人用腳跟抵進來的,上麵還殘留著一角淡淡的鞋印。我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將那東西拾起來看,發現是個疊好的紙鳥。翅膀折得尤為精致,不過用奧德的話來說,也許該形容它“結構平衡”。


  奧德的步伐逐漸遠去了。我回到我的椅子上,再度捏了捏紙鳥,忽然感覺它有一處的厚度不大尋常。


  我用指尖去挑那個小口內部,果真從裏麵抽出一疊細細的紙卷,打開來看,上麵有著奧德的字跡。


  “如果你想乘它安全跳下羽鎮那座城,這次已經沒問題了。以及:你怎麽回事?”


  我想起之前對奧德提出的改進紙鳥的囑托,內心浸沒在一股暖流裏。


  在八樓的“眠屋”之中,那紙鳥沒法派上用場。同樣,我不能用魔力探查奧德的那隻紙鳥被改進了什麽地方,隻能看出它的折法有些細小變動。但它喚醒了我某方麵的熱情;我又開始思考魔紋構造對於功能變動的影響了。等到想無可想的時候,我甚至開始構思著如何補齊樓頂天台那個破損的魔法陣,有一套想法在我腦海裏趨近成熟——畢竟我觸手可及的東西實在太少,隻能在思想上大做文章。


  我跟外麵已經斷了許久的聯係,每天見到的人隻有萊恩一個,除此以外的新鮮事就是花樣百出的三餐。在每天的八點、十二點、四點,那床頭櫃會連帶著抽屜從中間裂開,彈出一個盛滿食物的托盤,在我看清下麵的關竅前就自動閉上,恢複成一個正常床頭櫃的模樣。


  軟禁的時間比我想象得要長,我過得最沒趣的時候幾乎想通過押中下一餐的菜譜來打發無聊。


  萊恩向我保證過魔法會想要優待我,對他的囑托也是“平和引導,讓被訊問者放鬆心情”。他說可以盡量滿足我的要求,唯有帶書是個例外。


  “書本在這時比較敏感,”萊恩說,“別的要求都可以。”


  確實如此。我的三餐質量就是在某一次談話後得到再度提升的,內容多了加巧克力的甜點。除此之外,他甚至答允幫我帶花——我請求他幫我帶一束卡戎花,這樣我就可以將它們插在玻璃桌上的花瓶中。他果然在次日帶來它們了,是一束綻放得很漂亮的卡戎。於是占在原處的枯萎藍花被他拿走,他說會把它丟掉;如果丟不掉,就把它夾在自己的書裏。


  他還幫我捎來許多口頭的消息。每天的半個小時到後來其實已經沒有什麽新意,下發的問題也變得大同小異、千篇一律。偶爾有非常古怪的,也用不上半個小時這麽長。一般情況下他做完筆錄,就給我講一講外麵的新聞,或者一些有趣的軼事,頗認真地貫徹著替我放鬆心情的指示。


  有一天他在談話的末尾告訴我:歌倫度南西北邊界的戰爭爆發了,浦國已打破和平條約,對歌倫度南正式宣戰,在八月十五日正式派出第一支軍隊,以複仇的名義進軍石頭城。按兵不動的印沙和亞特蘭大這兩個軍事實力薄弱的鄰近小國也不能輕忽;它們同在歌倫度南靠西沿線,分布在浦國之下,之前在政事協約上已同歌倫度南多有齟齬,或許已與浦國結為聯盟。


  或許是因為這個消息是經由萊恩口頭轉述,或許是因為戰火還尚未波及到歌倫度南西側邊陲的霍夫塔司,這本當驚心動魄的一條新聞在傳入我耳中時,也仿佛變得平淡而遙遠了起來。


  萊恩問我:“你還想加入先鋒軍嗎?”


  我告訴他:“我應該已經錯過了入伍時間了。”


  “永遠都不晚。”他說,“無論是入伍,還是你所等候的公正。我向你擔保。”


  我又反過來問他,他是否想加入軍隊,一同抗擊浦國。出乎我的意料,他竟告訴我他已辭去了內院魔法學教授一職,目前隻帶著幾名助手在內院做研究。霍夫塔司離西邊戰線太近,大魔導師又很稀少,如果魔法會需要他,他就會前去參軍;畢竟他並不完全是魔法係的理論派。


  “於我而言,我的社會角色是淩駕於我的私人角色之上的。”他說。


  我後來幾天從他的口中得知,石頭城的戰局還在僵持著。如果到了九月我還不能被釋放,魔法會大約要把我轉移到別的地方。這時那個記錄簿上的問題已經與我的浦國之行離題甚遠了,他在某一天又問到卡拉揚。


  “我要對你提問一個人。”他拿著筆,對我無奈地笑了笑。


  我們的桌上已有了茶,是萊恩以“口幹舌燥”的名義囑托八樓準備的。我看著我今天的茶水,發覺今天的杯底多了幹花。


  “我好像有所預感。”我對他說。


  “是的,”他說,“還是阿爾文.卡拉揚。”


  “我以為,我已經在之前那次審問裏說盡對他的溢美之詞了。”我抿了口茶水,說。


  “你的創造力永不枯竭,”萊恩說,“而我得寫下一點什麽。這次可以不從對他本人的直接描述出發——可以講你對他的感情。”


  我本來想說:“這恰巧是考驗筆錄者創造力的一個機會。”


  但轉念一想,這個問題十分好答,於是刻意有些刁鑽地回道:“我很愛他。”


  我本期待萊恩會為這直白流露出驚詫,卻沒想到他表現得好像早已對此心知肚明一般。


  “啊,這裏有愛情的特指嗎?”萊恩打趣道,“學院內的師生戀可是違反校規的。”


  這回換作我嗆住了;我感覺我好像不小心咽下了茶水裏一朵幹花。


  萊恩在本子上寫了點什麽,很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下去,隻是繼續調侃我。


  “如果你愛著什麽人,又無法對他宣之於口的話,”他一本正經道,“你可以對他說:‘你可願與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 ”


  “這是什麽典故?”我說,“戲劇?小說?”


  他看了看懷表——我目前已能領會了他這個動作。


  “故事時間?”


  “故事時間。”他說,“這典故其實來源於我家鄉的傳說。我在今年回過厄笛城一次,那裏的港口旁還有一間小屋,裏麵那個我熟識的掌船人還在,隻是變老了。很久以前那港口還叫做那不勒斯港,現在更了名。”


  我忍不住催促他快講,但他說這個故事其實很短。


  “據說當時,有個姑娘戀上了一位水手;那是個富有朝氣的小夥子,笑起來英俊又開朗,每年的祝福節裏都屬他跳的舞最好看,一個照麵就將那姑娘吸引了。於是她每次都在水手們起航時到阿卡不勒斯港口送行,又在水手們歸航時到港口遠遠迎接。她注目她深愛的那人,想說出自己的心意。


  “但水手們有那麽多,終日在海上漂泊;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為之送行的是哪一個。


  “她蹉跎了幾年,還沒來得及鼓起勇氣,那個水手就在海上失去了音訊。這回別人才明白她愛著誰了,任是誰勸阻她她也不聽。她就在阿卡不勒斯港一直站著,化成了一把枯瘦的骨頭,化成了灰,化成了一塊港口的石頭。據後人稱,她無法與她愛的人終成眷屬,便對所有的愛侶獻出祝福:但凡在阿卡不勒斯港泊船的有情人,從此便能自此永不分離。


  “她另叮囑世人不要像她那樣浪費光陰,隻早早對心上人說:‘你可願與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那人便會明白。”


  我望著那兩隻茶杯裏的水,心想:如果我把這話說給別人,那他也能領悟到其中深意嗎?

  我遲遲地發覺故事已經結束了,才回過神來,感歎道:“無論邏輯上有多少缺失部分,民間傳說總有其魅力。”


  萊恩但笑不語,示意我時間到了,自己開始收拾東西。


  “今晚的星光會很亮。”他在臨走前說。


  “是的,”我說,“我想是什麽特殊的星座要移近這裏了,我不懂天文學——可惜不能開窗看看。這裏的通風隻能算過得去。”


  “你很想那樣看到它嗎?”他問道。


  “是的,”我望了望窗外的景色,“非常地想。”


  他放在門上的手收了回來。


  他對我說:“你屋裏這扇窗子不是由鑰匙關閉——是由外麵控製的。我會申請把它開上十分鍾,在晚上八點至八點十分之間。記好了。”


  我驚喜異常,一顆心幾乎立刻飛到了窗外:“謝謝你,萊恩先生!”


  “沒有關係。”他對我眨了眨眼睛,還是像過去那般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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