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鳥獸散
——安興貴家中——
世民忽然一皺眉,落下了一顆黑子。
康崇也借勢落下白子,說道:「陛下,砍下李建成與李元吉的頭顱是您的吩咐?」
世民說道:「你的意思是,朕不留整屍?」
長孫無忌說道:「康崇!這是我的意思。」康崇和李世民同時望向了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真能維護李世民的名譽啊,這種破事也往自己身上攬。
世民對長孫無忌搖了搖頭,說道:「玄武門是朕一個人的事,不必牽扯太多的人,牽扯一個尉遲敬德還不夠,難道還要牽扯上你?」
世民轉而對康崇說道:「那天在城頭上,朕眼見城破了,心中覺得急不可耐——」於是他又皺起了眉頭。
此時安元壽扶著宇文士及的手,來到內室。宇文士及望著康崇只是微笑,又向李世民陛下行禮。安元壽笑道:「今日貴客臨門,三叔,我們殺十頭羊吧!」
康崇笑道:「你再不宰羊,別怪我上吃你家屋子,下把你給啃了!」
宇文士及向長孫無忌點頭說道:「擔心草原胡人南下,席捲長安城,物價飛升之下,先宰牛羊馬,再吃老少男女。大家正不知如何措置!」
長孫無忌在內室走了幾步,說道:「偏逢,今年黃河兩岸大災,洛陽城的糧食運抵關中,短短數日竟然能在途中被吃掉三分之一,所剩無幾。」
世民擺手說道:「你們說這些沒用,都是發牢騷呢。我們現在手中的糧食能維持城中二十五萬軍民多少日?」
中書令宇文士及立刻站起說道:「十五日!」
世民在內室踱了幾步,然後說道:「放城外難民進來,有多少放多少,糧食堅持十日就可以了!」
中書令宇文士及、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安元壽及康崇都紛紛愣住,不可思議的陛下李世民,年紀輕輕,膽量不小。
世民獨自來到內室的書法前,頷首說道:「難道老幾位不能明白嗎?這個節骨眼上,打仗要的是人啊!首先,我們需要保住長安城,不能丟失寸尺之地!河洛糧倉咫尺之距,退兵之後,糧食便能在數日內運抵了。本來長安洛陽坐在中原的大糧倉之中,頡利可汗又沒有進逼洛陽,所以我們長安城不用懼怕。」
內室的琴女撫琴幽微,世民忽然驚覺此女撫琴如此嫻靜,讓人心平氣和,竟然沒有半點殺機,說來這玄武門之變幻萬端,竟然絲毫不在這女子心中,可謂奇中更奇。
——玄武門城頭——
太子李建成的部下翊衛車騎將軍馮立、副護軍薛萬徹、屈直府左車騎謝叔方率領東宮和齊王府的兵馬兩千人和玄武門屯軍殺得難分難解。
世民搖了搖頭,對長孫無忌說道:「馮立頗有武藝呀!」尉遲敬德沒有說話。
長孫無忌雖然不懂武藝,但也分明瞧得明白,於是說道:「玄武門屯軍根本不是對手。」他又指著馮立和薛萬徹說道:「馮立和薛萬徹都能以一抵百,不能奈何!」
尉遲敬德說道:「殿下!天策府部曲軍已經到達,我們不能再等了,不然他二人破門而入,我們都要死在東宮齊王府的這些勇夫手裡了!」
三人正當說著,話語未完,只見玄武門這一部分屯軍就被屠戮乾淨,三人親見敬君弘和呂世衡被砍得大卸八塊,成為肉泥了。
尉遲敬德這裡突然向世民行禮道:「殿下!玄武門屯營畢竟是朝廷的軍隊,而長林軍也是來自各地好男兒。我們需要的是活人,不能再任憑自己人自相殘殺了!這不是我們跟劉武周、跟王世充、跟竇建德作戰啊!」
長孫無忌和世民交換了一下眼神。長孫無忌說道:「需要讓東宮立刻軍心渙散才行啊!」
世民見眼下城外刀光劍影,血染黃沙。尉遲敬德說的不錯,何必為了東宮與秦王府兩府,枉死無數呢?畢竟得到長安城之後,還需要加強人手來京師戒嚴!
世民鎮靜地對尉遲敬德說道:「幫我做一件事,如果康崇阻撓,把他先綁了!」
康崇脫下了自己的鎧胄,用自己的鎧胄披在太子建成身上。這時,尉遲敬德已經從玄武門城頭上飛奔而下,一把推開康崇,高高舉起了大刀。
康崇不由上前抱住尉遲敬德的手臂,說道:「尉遲哥哥!給太子一條完屍,求求您了!」
尉遲敬德明白眼下的局勢和情形,已經到了萬分無奈的地步。雖然秦王世民也知道太子和齊王畢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人死之後,必須留下完屍一條。但此時此刻此地,萬般煎熬之下,生殺之間,世民心中也是苦楚難當。如果不剁碎太子建成與齊王元吉,根本換不來秦王府的全身而退。
尉遲敬德畢竟是知道好歹的,他大叫了一聲:「張士貴!趕緊來幫忙!」眾人立刻七手八腳地扒開康崇的雙手,而尉遲敬德竟然在康崇大叫之下,直接剁掉了太子建成與齊王李元吉的腦袋。他立刻又提著倆人的腦袋又飛奔回玄武門城頭。
世民對尉遲敬德說道:「揮旗,命秦瓊、段志玄率部曲軍準備正面衝擊,其餘步兵兩翼包抄。」玄甲軍的作戰方式很直接,因為是重鎧甲,人馬披甲,所以直接衝撞對方。必須配伍輕騎兵和步兵。很顯然,這次弘義府派來的是玄甲兵和步兵,兩隊作戰。
秦瓊見尉遲敬德已經舉旗,而己方的金鼓擂聲震天。重騎兵做中原最古老的五行水陣,布下前曲、前部後部、左右部、后曲、後殿與金鼓陣型,摩拳擦掌,只待一聲令下,率隊沖入戰場。
此時,玄武門城下的東宮長林軍和屯營都只顧酣斗,薛萬徹等人見玄武門屯兵越殺越多,知道終究不敵。
諸人商量了片刻,薛萬徹在軍中大吼一聲:「大家立刻去秦王府,趁秦王不在秦王府!」
尉遲敬德站在城頭大喊:「薛萬徹!你家主子叫你不必去了!」
薛萬徹一介勇夫,騎在馬上,對尉遲敬德居然沒說別的,他也根本沒想道尉遲敬德為什麼會在玄武門城頭,竟然順著尉遲敬德的話,說道:「我家主公在哪裡!」
尉遲敬德順手向薛萬徹扔下了太子李建成的人頭,說道:「我就讓你家主公親自跟你親口說吧,你親自問吧!我在這裡等著呢。」
太子府的馮立和薛萬徹見太子李建成的人頭落地無不大驚失色。
這時,世民和長孫無忌相互攙扶也在城頭而立,紅雲萬道,滿面血光,諸人都暈眩不已。
尉遲敬德大怒道:「馮立、薛萬徹、謝叔方,秦王就在這裡,你們還去秦王府做甚,你們大可來取秦王的性命就是!難道你們還想著齊王不曾?齊王也叫諸位不必去了!難道也讓他跟諸位說一遍么?」於是尉遲敬德再把齊王李元吉的腦袋扔下城樓。三軍無不嘩然。
尉遲敬德在城頭已經舉起了玄甲軍紅旗,而馮立、薛萬徹、謝叔方一見是長安城李世民麾下——玄甲軍的令旗,再見秦瓊帶領的玄甲軍早已列陣等待紅旗揮動,三人嚇得魂不附體。
這玄甲軍沾到碰到便是一個死字。李世民憑玄甲軍問鼎中原,誰都知道它的大名,試問,眼下的諸位誰敢一試?
馮立不由雙目泫然,說道:「太子生前恩惠我們,我們不能逃避禍患,但是,事已至此了啊!事已至此了啊!」
薛萬徹和謝叔方說道:「馮將軍,我們怎麼辦?」
馮立說道:「我們一番苦戰,殺了敬君弘和呂世衡,衝撞了玄武門,又不能抵擋玄甲軍,恐怕已是死罪,但總算是報答了太子與齊王!大家趕緊散了吧!」
薛萬徹也不做多想,帶著自己的親隨數十人,竟然一口氣跑進了長安之外的終南山。
馮立則慌不擇路,立刻解散了隊伍,帶領人手去了荒野。
謝叔方獨自回到住處,等候發落。謝叔方家族是兩晉南朝謝氏家族的後代,他不能去別處,因為長安還有龐大的謝氏家族在後,如果他走了,恐怕謝氏家族會被滅族了。
世民、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見太子府、齊王府的人手做鳥獸散,叄人這才同時向後倒退了數步,靠在玄武門的城牆上。
長孫無忌對世民說道:「殿下,不能遲誤,立刻命玄甲軍趕往東宮、齊王府,拿下兩府諸人!」
有士兵立刻接報,知會秦瓊諸位。玄甲軍卷土而去,渾如一團烏雲,靜悄悄地向東宮齊王府掩殺而去。
世民的雙腿突然哆嗦了起來,低聲說道:「敬德,扶著我!」世民一整夜思慮無數次,卻在此刻沒有一絲愉悅之情。回想自己滅薛舉、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與劉黑闥,是何等榮耀萬丈,每次全軍凱旋。父皇和太子都出城迎接。
但是這一次玄武門呢?哪裡還是榮耀萬丈,可能往前一步是深不見底的淵藪,是淚水不禁的無望。令父皇嚇如老犬,令兄弟屍首不全。
此時,炎炎烈日忽然映紅了玄武門城樓的上下。城樓下躺滿混戰中死亡的軍人。武德九年的玄武門城內城外,沒有輸贏,只有存亡。
是李世民指揮的鎮定自若,是長孫無忌諸位的深謀策劃。兵書云:庸將罕能知其節也,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
玄武門似乎已經結束了,但這哪裡是已經結束呢?這才剛剛開始,是李世民的整裝開始,是貞觀之治的發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