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似是而非
時間最是冷酷無情,不容人爭辯,只與天地並齊。
轉眼三日過去了,輕雲被關著,倒是安分了很多,身體好了大半,被養得面色紅潤精神頭十足。大頭鬼不來煩她,輕雲自己也懶得去想,心情大好的時候,還會和送飯的小丫頭閑扯幾句,提些個自己想吃的菜品。比如有尖利爪鉗的蝦蟹,或者哪一日熱衷偏鹹的椒鹽口味,有時也會突然想用各式花瓣泡個小澡。
這一天的夜與那日的大相徑庭,皎潔明亮的圓月掛在彷彿伸手就可以觸到的地方,清亮的月光卻照進了輕雲內心最狹窄的角落。她軟軟地將整個人都倚在窗扉上,從遠處看去,像極了靠著窗外守衛的肩。她微閉著雙眼,任由晚風吹拂臉龐,吹亂了頰邊的碎發。月色撩人,輕雲忍不住探出手去,月光從指間彌散,照亮了她整個如玉的臉龐,晶瑩而又素凈,比渾圓的月還要來的醉人,看呆了經過的龍斫。輕雲收回手,瞥見不遠處佇立的身影,扭過頭,「啪」一聲關上了窗。
龍斫扶額,心中的決意更甚。罷了,來日方長。他展開摺扇,輕笑著離去。
輕雲在房內獨自坐了片刻,起身至屏風后,換上來時的黑衫。門外的守衛只當她要脫衣就寢,別開臉去。輕雲探出腦袋,貓著身子挪到房間的那側,從柜子后摸出這幾日來苦戰的成果。雖說是一些簡易的小暗器,用途卻是大得很,還有一小罐的香粉和一枚信號彈。
換掉的衣裙還掛著,輕雲取下來,沾過水后捂住口鼻,將香粉依次灑在門窗的縫隙中。夾竹桃摻雜著別的什麼花,濃郁的花香從縫中飄散出去,縈繞著守衛們。待他們察覺到異樣,人已經昏昏沉沉地軟倒。輕雲悄聲推開門,將信號彈拔了栓,一束火光直衝向天空,「砰」得一聲炸響,紅光照亮了這邊的半片天空,連帶著整個府邸都亮堂了起來。她不敢有所耽擱,又實在不熟悉這地方,只得硬著頭皮憑感覺往人少的地方去。
信號一發出,府內的各式人等被完全驚動。正在批閱文書的龍斫大怒,摔了手旁青瓷的茶盞,命全部的人都去圍堵輕雲,又取了牆上的幽水,大步邁出房門。琉璃收到信號,即刻調動精銳,往輕雲處趕。
被堵得無路可通的輕雲,又轉回了自己的房前。她在心中哀嘆,祈禱老天幫她一把,將公子趕快送達。她原本也不奢望憑自己一己之力能對抗蛟太子府的全部兵力,偷偷逃跑和信號求救,她選擇了後者。她這幾年被保護得愈發放肆,竟然會選這樣一種打草驚蛇的方式。兩個方案都有極大的風險,她無法估量哪個的成功率更大。但她知道,偷跑被抓回便再無希望,若驚了蛇出洞,起碼還能把自己的消息放出去,還有餘地容她悄悄逃跑。她也不是一個無能鼠輩,總要試上一試不是,說不定還就讓她逃成了呢。
看著漸漸逼近的人群,輕雲咬牙,抓緊手中的綢帶,沖向最稀疏的左前方。人還未到,綢帶已經出手,蟹鉗準確無誤地扎住阻在最前頭的人腰間命門穴。那人捂住腰,重心不穩歪倒在一旁直嚎叫。綢帶未及收回,輕雲又卷向鄰近一人的脖頸,借力將人甩向身後兩丈遠。不過頃刻,府里的兵士和僕從已經將輕雲團團圍住,一個穿著盔甲、將領模樣的大漢瞧輕雲在原地喘著粗氣,瞧準時機,抓起背後的長槍刺向包圍圈中的輕雲。輕雲眼尖,一把甩出綢帶捲住長槍,誰知那大漢使出如牛的大力收回長槍,抓過綢帶,繞了好幾圈在自己粗壯的手臂上,爾後用力一扯,輕雲踉蹌間,他已拔出腰間的間將綢帶一砍為二。輕雲穩住身軀,看向手裡無力垂落的綢帶,皺眉扔向身後,從懷裡掏出一把用蟹鉗做的小匕首。
身後的人群卻在這時向兩邊分散開來,低眉順眼地站立著。輕雲回頭,龍斫正一手拿著她剛拋開去的半截綢帶,緩緩向她走來。輕雲沉眸,握緊了手裡的匕首。
高大的身影站定在她面前,正要開口說什麼,輕雲迅疾抬臂,抵向他的頸間。龍斫微微側身,用抓著綢帶的右手制住輕雲襲來的臂,稍一用力,就將輕雲整個人都翻轉了一圈。帶起的急風未散,輕雲的雙手已經被反手壓於背後。她使勁去掙,那人加大了力,更加讓她動彈不得。
「原本是想先禮後兵的,可你太勇猛,連機會都不給。」
低沉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響起,伴著溫熱的呼吸。輕雲紅了耳根,輕哼一聲,稍稍挪遠了些腦袋。
「你說要攪得我雞犬不寧,就只有這點程度?」說話間,龍斫已經站直了身,用綢帶將她的手反綁於身後。
「公子會找到我的,公子馬上就來了。」壓下心中的驚懼,輕雲的聲音才變得平靜些。
「哦?我這裡可沒有什麼琉璃公子的人。」
「你若是想要來硬的,公子可以比你更硬。」
龍斫輕笑,看著挺直不動的小人兒,揮手讓周圍的人退下:「我看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更適合。」
「如果你以禮相待,我也不會這麼做。」
「我待你,可是貴賓之禮。」
「是嗎?」輕雲向他晃了晃反綁著的雙腕,「這就是你說的貴賓之禮?」
龍斫挑眉:「若你能同我好好說話。」
「有何不能。」輕雲昂著頭看他,「另外,希望你能把我的東西都還給我。」
龍斫從腰間掏出一物,卻不上前去給她鬆綁:「你是說這個?」
看見自己的蛇鞭,輕雲眸中大亮:「對。還有我的葯呢?」
「那些瓶瓶罐罐?」龍斫略一思考,「扔了。」
「你!」有本事不要栽在我的手裡,否則我一定弄死你。
「殿下。」是先前斷了綢帶的那個大漢。
「說。」
瞧著自家殿下寫滿不悅的臉,大漢更加畢恭畢敬:「琉璃公子現在門外。」
輕雲歡喜地湊到大漢面前,被龍斫一把拉回:「今日不見客,回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粗獷的聲音帶著強勁的穿透力,就響在龍斫的正前方。
戴著金面的白衣少年與一人並肩,負手向這邊走來。而說話的,正是流雲山莊的宋流砂。他們身後,是整齊的兩隊隨從,無一不面色肅然、嚴陣以待。
龍斫將輕雲更加拽向自己:「想不到流雲山莊與琉璃公子交情這般好。」
「幸得宋莊主給琉璃幾分薄面,陪琉璃來蛟太子府走一趟。所以,還請殿下放人。」
「這三日,人在我這裡可是愜意得很。一定要說是誰的人,難說。」
「你瞎扯!」輕雲氣極,抬腳去踩龍斫,卻被躲開。
「莫說三日,就算是三十日、三百日,只要她輕雲不想離了我,就永遠是我琉璃的人。」
「若我不放呢?」
琉璃看向輕雲,目光遼遠:「聽說,昨日有人瞧見極樂宮主進了輕府,無極山上的雪也該融了,琉璃不介意也摻上一腳。」
龍斫原本不悅的臉色更加陰沉:「據我所知,輕府於你並不友善。」
「取輕而代之的方法,我有很多種,最快也就一夜之間的事情。」
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將龍斫的內心震得轟隆響。想他不過是一個手握巨富的商人,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竟然說出如此狂妄的話,不知道是他當真做得到,還是為了唬住他。有錢尚且能支使鬼怪推磨,弄出幾個妖魔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他來這九曲的頭等大事,便是與奚相商討兩國共同拔除極樂宮之事,誰知在礦山分配上,一直達不成共識,令他十分頭痛。若奚國與極樂勾結,將目光放在子母河上,蛟國四大國之一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這個女人確有她的價值,可為了一個女人,得罪富可敵國的琉璃公子和芷國剛正不阿的流雲山莊,更可能要將國家置於危難之中,這個險他不能冒。
被三言兩語就唬得放了人,豈不是下了自己的臉面,龍斫俯身湊近輕雲耳畔:「府里大得很,不如留下來多攪兩日?」
輕雲瞪向他:「沒這個興趣!」
「真是狠心的女人。」話語間,已將人輕輕推向對面。
輕雲一時沒注意,連沖幾步,被宋流砂一把懷抱住,一個激靈跳了出來。宋流砂替她鬆了綁。
「還我蛇鞭。」
龍斫上前,將鞭子放上輕雲向他攤開的手掌中,「送客」才出口,人已經轉身大步離開。
輕雲握緊了蛇鞭,與琉璃流砂一同回去。
她何嘗不明白,江山美人,同那輕鴻一樣,男人都是一個德性。說得好聽,做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番思慮。他們高興的時候,便將你哄到了天上去;不高興的時候,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她不願意成為男人的墊腳石和附屬品,她的命運,她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唯有月色,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始終靜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