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老人

  「……我娘啊，先走的，對她啊，我是沒什麼太大影響，只是有時候啊，模模糊糊能想起來那麼個樣子，接著是我爸，就在那過後半年吧，也是天氣冷的時候。」

  似乎沒注意到那中年女人有些奇怪的神情，老人目光有些恍惚著望著身前說著，

  這時候，去屋后將帕子放回了原處的老太太再重新走了出來，聽著老人的敘說，臉上笑著，也沒出聲打擾，在旁邊坐了下來，

  旁邊，吃著面的男孩也停下了動作，抬起頭，好奇著望著他爺爺。

  那中年女人還低著頭，臉上笑著。

  轉過視線，廉歌看了眼桌旁幾人，收回目光，也沒多說什麼，靜靜聽著老人的敘說，

  堂屋裡，帶著些水汽，寒意的風不時透過敞開半扇的堂屋門，拂進屋裡，晃動著頂上白熾燈的影子，搖晃著燈下人的影子。

  ……

  「……那時候，屋裡窮，就一床棉被，那時候我也還小，就和我爹睡在一塊。」

  目光恍惚著，望著身前，老人出聲繼續說著，

  「……頭天晚上啊，睡覺前的時候我爹還跟我講了什麼，講了什麼我也忘了，就記得在我爹旁邊啊，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等到半夜的時候，被餓醒了。那會兒啊，屋裡沒什麼吃，半夜餓醒了啊，是常有的事情。

  醒了下過後，翻身碰到我爹的時候，我爹身體啊都已經涼透了，那時候啊，我還不明白，翻過身，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嗚嗚嗚，唔唔……」

  旁邊，男孩很專註著聽著，眼底浮現出些疑惑，不禁咿唔著發出些聲音，比劃著望著老人，

  老人聞聲，看著男孩，笑呵呵著，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頭髮，卻沒解釋。

  頓了頓，轉過了頭，接著，又再繼續說了起來，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還是被餓醒的。醒了過後我就奇怪啊，奇怪我爹為什麼沒叫我起來，按說啊，他早上那會兒就該讓我起床，可那天，沒叫我。然後，我就看到，我爹也還躺在床上。」

  先是笑呵呵說著，緊接著，老人再停頓了下，

  「……開始的時候，我還想我爹今天怎麼也這麼晚也不起來啊。我餓得實在厲害啊，我就想著喊我爹起來，喊我爹起來煮飯吃。我就喊啊，我說，爹，起床了，爹，別睡了，我餓了，爹，別睡了……」

  老人語氣輕鬆著，笑呵呵著，講著，

  「……結果啊，我爹都沒動靜，還是躺在床上。」

  「……唔唔，嗚嗚嗚……」

  旁邊男孩專註著聽著，臉上認真著，比劃著，嘴裡發出些聲音，

  似乎在說，爺爺的爸爸真懶，還賴床。

  老人笑著，摸了摸男孩的頭髮，轉過頭，接著又再繼續說了下去，

  「……我看喊不動啊，又去伸手拉他，伸手推他，可是怎麼，他都沒醒過來，沒起來，那會兒，我也才四五歲大，力氣也小，推他都推不怎麼動……後來啊，我實在是沒力氣了，也實在是餓得厲害，肚子不停的叫，渾身都在打顫……那餓極了，我爹也不醒，實在沒辦法了，就想著自己去煮飯……那時候也不懂，也不知道去外邊叫人……」

  老人說著，笑著，語氣輕鬆著，像是再說些有趣的事情，

  「……那時候，我才這點高，我家灶台啊，起碼有個這麼高。」

  老人說著，手挪到桌邊，給比劃了下，

  「……起碼啊，隔著幾十公分，我把手抬起來，舉起來，再踮起腳啊，也就手勉強能夠到灶台邊上，連灶台上面什麼模樣都看不到。」

  老人笑著，說著，

  「……那沒辦法，要煮飯啊，就那樣，別說煮飯了，我就是把水摻進鍋里都沒法子。我就從堂屋裡，搬了張凳子過去。那凳子啊，也比我人矮不了多少，都到了胸口還上面一點，不過旁邊再墊個凳子，勉強我也還能爬上去。」

  「……我就先去拿著瓢，盛了瓢水……也不知道那會兒啊，是餓厲害了，還是怎麼，就盛了滿滿一瓢水，手本來就在顫，走一路那水就撒一路，等到了灶台跟前，水就剩一半了，等我先踩到矮凳子，把那瓢放到灶台上，又再爬到高凳子上，把水摻進去，水就剩那麼點了。

  我就那麼來來回回啊，盛了那麼幾次水，把水桶里的水都給糟蹋了，渾身也被弄得濕透了，褲腳底下都能往下滴水，還摔了跤，那凳子不穩啊，站上去就給我摔下了。不過總算是啊，把水給加進去了。」

  白熾燈微微晃動著，往下揮灑著些燈火，搖晃著燈下人的影子，

  老人的話語聲，在燈下響著，

  那坐在老人旁邊的男孩專註著聽著，似乎在聽個有趣的故事，

  那老太太坐在旁邊，也聽著，

  那中年女人聽著，臉上笑著，笑容漸多。

  靜靜聽著老人的敘說，再挑了筷子碗里的面，吃了口，廉歌也沒多說什麼。

  ……

  「……然後啊，我就學著原先我爹煮飯時候那樣，盛了多半碗糠，再盛了小半碗米，給加進了那鍋裡面，也沒蓋鍋蓋，餓得厲害，渾身都在顫，實在是提不動了。」

  老人笑呵呵著，語氣輕鬆著，說著，

  「……然後啊，我就跑到那灶門口去點火，還好啊，那灶門口邊上還放著盒火柴，那會兒該叫洋火。我拿著那火柴就划……結果啊，那手，顫抖著實在厲害……那火柴一根根的，要不就被我給划斷了，要不就乾脆還沒來得及把火引燃呢，就熄了……要是我爸那會兒還看著啊，知道我把那麼多火柴全給浪費了，估摸著，都能狠狠打我，給我收拾一頓。」

  老人笑呵呵著，繼續說著，

  「……到最後，好不容易把火引燃了，結果把自己後背上的衣裳給點燃了，前面倒是點不燃，前面都給打濕透了……」

  「……那火從背後一燃起來，跟著就竄起來了，後背啊，頭髮啊都給點燃了，疼得我滿地打滾，可是又餓得厲害，打滾都打得沒力氣了……」

  「……唔唔，嗚嗚嗚……」

  旁邊，專註著聽著的男孩臉上有些焦急起來，比劃著，發出些聲音，

  「……沒事兒，爺爺沒事兒。」

  轉過頭，老人摸了摸男孩的頭髮，笑呵呵著出聲說了句，轉回頭，再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啊，還是旁邊鄰居家，聽到這屋裡的動靜，跑了過來，才把我身上的火給滅了，把我給先帶到了他們屋那邊，給了我頓飯吃。」

  老人說著，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

  「……那會兒，村子里都不富裕，冬天的厚衣裳，我就那麼一套，還給燒穿了，後背那麼大一個大洞，鄰居家屋裡其實也沒多少厚衣裳，但還是給了我一件，讓我穿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