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貧窮就是原罪
朱老二家的日子向來過得拮據,當日,李嶽本想給他開二十兩銀子一個月的工錢,但朱老二最後卻堅持隻要一兩銀子一個月。
當然,一兩銀子一個月的工錢其實也很公道了,比朱老二給人打短工還掙得多些。
隻是,朱老二過慣了拮據的日子,拿了李嶽預支的那一兩銀子回去也沒舍得去買那一百斤就要賣三錢二分銀子的木炭,於是乎,昨夜陡降大雪,他那常年臥病在床的父親便被活生生地凍死了。
聽了朱老二痛哭流涕的懺悔,李嶽大致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不覺有些傷感,也有些憤懣,還有些自責。
貧困就是原罪,窮病最要人命!
可是,為什麽非得有人要受窮呢?
那天,我應該再堅持一下,如果當時給了朱老二二十兩銀子,他肯定就不會舍不得花錢去買木炭了……昨晚,朱大叔也就不會被凍死了。
他並不認得那個朱大叔,可是,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
“朱二哥,”
可是,事已至此,傷感有什麽用,憤懣有什麽用,自責又有什麽用,李嶽隻得收拾心情,把臉色一板,硬生生地把朱老二拽了起來,“事已至此,你要是再把自己弄病了,你那一家老小該怎麽辦?”
“唔……”
這一次,朱老二沒有再跪下去了,卻依舊在忍不住地抽噎著,“唔……唔……”
“走!”
李嶽拽著朱老二就往院門前的台階上走,“先進去烤烤火,順便商量一下朱大叔的後事……”
“嘭……”
李嶽話音未落,朱老二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眼淚刷刷地就往下掉,“秀才公,小人一早便上門叨擾,正為了我爹的後事……”
說著,朱老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當年,爹娘帶著我和老三逃難至此,多蒙老爺幫襯,這才在石碣村落了腳,可是,轉眼已經將近二十年了,除了家裏那幾間房子,也沒攢下什麽家底……如今,爹他老人家突然就走了,可是,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啊,懇請秀才公賞塊地讓我爹入土為安吧!”
“好!”
李嶽聽得心中發酸,連忙又去扶朱老二,“朱二哥,你快起來……家中還差些什麽,你盡管開口就是,我一定盡力而為。”
自己家中田地千畝,可是朱老二的父親死了卻連下葬的地方都沒有,這就是現實,真實而殘酷!
“嗚嗚嗚嗚……”
聞言,朱老二又哭了起來,卻掙開了李嶽的攙扶,俯首便拜,“嘭嘭嘭”連磕了三個響頭,直磕得雪花四濺,磕罷才抬頭一望李嶽,“秀才公大恩,小人朱長明銘記在心,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大恩!”
“嗯,”
李嶽唯有一聲暗歎,鄭重地點了點頭,“朱二哥的心意我已明了,快些起來吧!”
朱長明有感激之心,他便鄭重地收下了,他覺得這是對朱長明的一種尊重。
直到多年以後,他還清楚地記得,朱長明從地上站起來後努力挺直腰背的樣子。
朱老二並沒有進屋烤火,而是匆匆地告辭離去了,離開時,他的步履有些蹣跚,但腰背始終都挺得很直……
李嶽沒有挽留,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朱老二漸漸遠去的背影,牙關緊咬,眼中泛起了血絲。
直到多年以後,他依舊記得這個白茫茫的早晨,每當他覺得累了、厭倦了,想要歇一歇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這個白茫茫的早晨,就會想起這個早晨被他銘刻在心底的話——貧窮是原罪,窮病最要人命……
“少爺,”
阿虎一直默默地站在門口,見李嶽良久也沒有動,忍不住輕輕地勸了一句,“外麵冷……”
“阿虎,”
李嶽這才緩緩轉身,神色平靜地打斷了阿虎,“給朱二哥家送五十輛銀子過去,把騾車也帶上,今天你就留在那邊幫他們忙活一下。”
“是!”
阿虎連忙答應了下來。
李嶽給阿虎取了銀子,便找了掃帚開始清理院子裏的積雪,那動作卻有些粗暴,清理完內院的積雪,也顧不上梳洗、吃早飯便徑直鑽進了書房,直到昏黃時分都沒出來。
紅袖有些擔心,除了送洗臉水,送早飯、午飯,其間還進去換了四次茶水,但是,每次她進去時,李嶽都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神情專注,並無半點兒異樣。
“少爺,”
紅袖一直沒敢出聲打擾李嶽,直到黃昏時分進書房點亮油燈後,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你已經坐了整整一天了……要不,先出去走走吧!”
“就快好了!”
聞言,李嶽突然抬頭衝紅袖溫柔一笑,“過來幫我磨磨墨吧。”
說著,李嶽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甩了甩手腕,露出了一絲苦笑,“我的手都有些酸了。”
聞言,紅袖下意識地瞥了瞥書桌上那一摞厚厚的紙張和地上那一個個被揉成了球狀的紙團,不禁眼圈一紅,連忙垂下了頭,快步走向了書桌。
少爺這是在折磨自己呢,要不然,他為啥一直寫寫畫畫,把手都弄酸了呢?
“啊……”
李嶽沒有注意到紅袖的異樣,站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便徑直出了門。
紅袖站在書桌前,默默地磨著墨,兩行淚珠兒卻悄然滑落了下來。
她雖然不明白原因,但有種直覺——今天,少爺心裏很難受呢!
不多時,李嶽便又端著一個火盆回來了,也不關門,把火盆往門前的空地上一放,就去把散落在地上的紙團一一撿了起來,然後回到火盆前蹲下,將那紙團又一一展開,扔進了火盆。
“少爺……”
見狀,紅袖猶豫著開了口,“這些紙可以放到茅廁……”
這個時代可沒有衛生紙,隻有富貴人家的茅廁裏才能用得起紙張,當然這紙張也隻是宣紙!
“這可是商業機密呢,”
李嶽卻笑著搖了搖頭,“還是燒了的好!”
“哦,”
紅袖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並未再問。
她雖然不清楚什麽是商業機密,但是,少爺都說“還是燒了的好”,那就是燒了的好。
燒完那些紙團,李嶽把火盆放到了門外,這才回到書桌前坐下,又拿起筆寫寫畫畫了起來,神情專注。
紅袖默默地出了書房,端起那火盆回了後院,又往裏麵加了些木炭,這才端去了客廳,就好像生怕那些紙團燒得不徹底一樣。
暮色漸沉,吳嬸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紅袖便準備去問問李嶽晚飯是不是也要送去書房,但剛到內院卻發現李嶽已經出來了,正靜靜地站在客廳前的台階上,怔怔地望著夜空中的冷月孤星出著神。
望著那個有些單薄有些落寞的身影,紅袖不禁停下了腳步,莫名地覺得有些心酸。
少爺他……看上去好孤單呢!
“少爺……”
良久,李嶽依舊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紅袖輕輕地走了過去,“飯菜已經好了。”
“呃……”
李嶽這才回過神來,緩緩轉過身,衝紅袖粲然一笑,“送到客廳來吧,再幫我拿壺酒……隻要一壺哦!”
“嗯……”
紅袖俏臉一紅,顯然是想到了前夜裏李嶽醉酒後的情形。
大雪初晴的夜晚格外地冷,所以酒是溫過的。
燈火通明的客廳裏,李嶽獨自坐在八仙桌前,自斟自飲,隻是,今夜的酒好似有些辣,他的眉頭一直都緊皺著。
“少爺……”
一壺酒才喝了一半,阿虎便風風火火地進了客廳,見李嶽手裏端著的酒碗,連忙憨憨一笑,“這酒勁可大呢!”
顯然,前夜他也看到李嶽醉酒後的情形。
“我知道,”
李嶽放下了酒碗,抬頭衝他微微一笑,“所以我隻準備喝一壺。”
說著,李嶽話鋒一轉,“朱大叔的後事安排得怎麽樣了?”
“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聞言,阿虎連忙神色一肅,“朱大叔已經入了斂,墳地也選好了,隻等時辰一到便下葬。”
在大煌王朝,平民的葬禮沒帝王公侯那麽多講究,但按照義陽府這一帶的習俗,還需殯三日方可下葬。
“嗯,”
李嶽卻不清楚這個時代的葬禮,聞言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稍一猶豫又囑咐了一句,“我這幾天會很忙,你明天去找忠叔問一問,該有的禮節我們一定要進到。”
“嗯,”
阿虎連忙應了,“少爺,還有啥吩咐沒有?如果沒有了,我就不打擾你喝酒了。”
“還有個事……”
李嶽有些猶豫,說著又搖了搖頭,“算了,這幾天你也忙,還是等朱大叔下了葬再說吧!”
說著,李嶽嗬嗬一笑,“要不,坐下來陪我喝點?”
“不了,”
阿虎連忙憨憨一笑,“可不能壞了規矩……”
阿虎連忙告退而去,李嶽隻得獨坐燈下,繼續自斟自飲起來。
一壇有些多,一壺剛剛好,喝完酒,李嶽隻覺一天的疲憊已經一掃而空,便又鑽進了書房,又翻出那套《大煌四海誌》讀了起來。
有些計劃必須提前,有些計劃是臨時增加的,但不管怎樣,他都必須盡快地對大煌王朝和這個世界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回到臥室已經是二更天了,暖床的紅袖又睡著了,李嶽走到床邊,靜靜地望著紅袖那泛著誘人紅暈的睡臉,一番天人交戰之後,轉身吹滅油燈,退出了臥室。
紅袖還小,萬一弄出擦槍走火的事來,會傷到她的身子骨。
第二天,朱大叔的喪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西山工地又是一番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了,李嶽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早上起來先在內院練練拳,然後再教紅袖讀書識字,吃過早飯就把自己關進了那間實驗室,直到深夜才出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第三天,朱大叔下了葬,朱長明第二天一早便來見了李嶽。
依古製,無論士庶,父母亡故之後為人子者都需守孝,但自大楚王朝以來,這古製便漸漸地廢弛了,至今已經千年,除了一些讀書人還在恪守著古製,民間已經很少有百姓遵從這項古製了,畢竟,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需努力活著。
像朱長明這般家境貧寒的小老百姓,若也依古製守上三年喪,一家老小怕是隻能喝西北風了。
李嶽自然理解朱長明的苦衷,稍微安慰了幾句,便直接吩咐他出門采購去了,不過,這一次他讓朱長明采購的卻是一些毛竹、月桂枝……都是在義陽府這丘陵地帶很好找的事物。
本來,這件事他是準備讓阿虎去做的,如今,朱長明回來了,自然也就用不上阿虎了。
阿虎便被他安排去買碳了,這一次隻要煤碳。
不到兩日,竹子、月桂枝和煤炭等物便備齊了,那間實驗室的煙囪便又冒起了青煙,終日不停。
見狀,便又有人生起了好奇心,當然,他們還是隻能找忙碌的阿虎和偶爾出出門的紅袖來打聽。
“阿虎,秀才公咋又把自己關進那個……實驗室了?”
“是呢,整天整天地都關在裏麵,也不知道在忙些啥!”
“紅袖,秀才公在忙啥呢?”
“少爺很辛苦的!”
麵對眾人的詢問,阿虎和紅袖的神情言語卻與前次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