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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情義才是無價寶

  李嶽沒有聽到背後那兩個漢子的議論,匆匆地沿著青石板路向村中去了。


  青石板路兩側,房屋鱗次櫛比、錯落有致,但,大多都是稍顯簡陋破敗的土坯房,有好些房屋的屋頂都還蓋著稻草。


  “秀才公,沒傷著吧?”


  李嶽沿著青石板路一路前行,遇到的人都熱情地和他打招著呼。


  “秀才公真是有福之人,老天爺都保佑呢!”


  “秀才公,快回家換身幹衣服,千萬莫凍壞了身子!”


  “秀才公……”


  這些人大多是衣衫襤褸的漢子,偶爾也有滿臉滄桑的老人和黑瘦的半大小子,無論是誰,那臉上的笑容都質樸而親切,那問候都透著濃濃的關切。


  無論是誰向李嶽打招呼,他都會笑容熱情地回應。


  一路走來,身上雖冷,但他的心卻已經熱乎乎的了!

  這才是人間該有的有樣子,這才是他向往的家園!

  於他來說,家園不需要美輪美奐的高樓大廈,不需要熙熙攘攘的喧囂繁華,隻要一出門便能看到親切的笑臉、便能聽到關切的問候就足夠了!

  緊緊地跟在他身後的紅袖也是春風滿麵,一雙秀美的眸子早已笑得彎成了月牙兒。


  公子變了!


  變得比以前那個滿身傲氣的秀才公更可愛了。


  “少爺,”


  李嶽剛走到一顆大槐樹下,一個滿身泥漿、精神矍鑠的精瘦老者便一聲悲呼,迎麵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李嶽的胳膊,老淚縱橫,“你可嚇死老奴了,嚇死老奴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奴如有何顏麵去見老爺和夫人啊!”


  “呃……”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嶽渾身不自在,可他又不知該如何稱呼這老者,一時間不禁有些手足無措,“那個……讓你擔心了……”


  “忠叔,”


  見到李嶽突然變得尷尬起來,跟在他身後的紅袖也連忙勸慰起了那老人,“少爺剛剛掉進湖裏去了,先讓他回家換身衣服……木炭買回來了嗎?快回家讓阿虎把火盆燒旺。”


  “對對對!”


  聞言,忠叔連忙鬆開了李嶽的胳膊,抬起袖子一抹老淚,轉身便走,“老奴這就回去生火……”


  呼……


  望著忠叔匆匆遠去的背影,李嶽暗自鬆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這一耽擱,他越發地覺得冷了,著實想快些回家換身衣服,坐到火爐旁去。


  “少爺,”


  見李嶽腳步匆匆,紅袖快步跟了上來,“路滑,你走慢點走,馬上就到家……”


  紅袖話音未落,一座青磚墨瓦的高牆大院就出現在了李嶽眼前,走在前麵的忠叔匆匆地走進的大門,大門外的台階前還停著輛牛車,一個身材敦實的漢子正從牛車上扛著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想來就是剛買的木炭了。


  那漢子剛把麻袋放在肩上,就見渾身濕漉漉的李嶽快步走了過來,黝黑的大臉上閃過了一絲訝色,隨即衝李默憨憨一笑,便扛著麻袋走上台階往院子裏去了。


  這人應該不是阿虎。


  李默初來乍到,第一件事自然是認人。


  從紅袖的口中,他已經認識了二叔公、忠叔,還聽說了朱老二兩兄弟和阿虎,想來朱老二兩兄弟是李家的佃戶,而阿虎和忠叔都是李家的家奴,這些人都要認準才行。


  “竇老黑還真厚道呢!”


  看到那敦實的漢子扛著木炭進了院子,跟在李嶽身旁的紅袖忍不住誇了一句,“其他趕車的人才不會幫著扛木炭呢!隻有他不嫌木炭黑……”


  竇老黑?不嫌木炭黑?


  李嶽一愣,也忍不住悄然而笑。


  “少爺!”


  說話間,李嶽和紅袖便走上了台階,走進了院子,迎麵一個滿臉汙漬的高大少年快步而來,滿臉憨笑,“我就說你有老爺保佑肯定出不了事,忠叔還不信呢,這不好端端地回來了……”


  “阿虎!”


  不待李嶽開口,一旁的紅袖連忙秀目一瞪,打斷了阿虎,“快去搬你的木炭,別耽擱少爺更衣!”


  阿虎脖子一縮,連忙住了口,衝李嶽和紅袖訕訕一笑,繞過他們徑直往門口去了。


  “少爺,你別生氣。”


  紅袖卻連忙衝李嶽陪著笑臉,“阿虎就是個沒心胸的渾人……”


  “沒事,”


  李嶽倒沒覺得阿虎這話有什麽不妥,隻得嗬嗬一笑,“快進屋吧,我著實凍得不行了。”


  “對,先換衣服!”


  紅袖明顯鬆了口氣,快步到前麵帶路去了。


  李默暗自鬆了口氣,連忙跟上。


  這是一座三進的大宅子,每一進都是一重院落,若沒有紅袖帶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紅袖帶著李嶽徑直來到了內院一間臥室裏,麻利地找出了一頂四方平頂的黑色帽子、一件青色棉布長袍和一雙黑色布鞋。


  “少爺,”


  找來鞋帽衣衫,紅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將鞋帽衣衫往床上一放,紅著臉湊到了李嶽跟前,伸出小手就要去解李嶽的衣襟,“我先把衣服給你換上……”


  小姑娘雖然年紀尚小,但身形纖細高挑,又是一個實打實的美人坯子,此時俏臉微紅的羞赧模樣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荷。


  “呃……”


  見到紅袖羞赧的模樣,李嶽也覺臉皮一熱,慌忙避讓開去,“那個……紅袖,你先出去一下,我自己來就好了。”


  “呃……”


  紅袖頓時小手一僵,俏臉通紅,好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憋出了一句,“少爺……讓紅袖來吧。紅袖已經十五歲了……”


  十五歲了?


  李嶽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古代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代表已經成年,可以出嫁了。


  可是,就算你十五歲了,也不能扒我的衣服啊!


  “紅袖,”


  李默連忙勸阻,“你的衣服也濕了,快去換一身……你如果凍病了,不但自己要吃苦頭,還得少爺花銀子替你請大夫呢!”


  “哦,”


  紅袖這才收回了小手,轉身朝門口去了,“那行,我換了衣服就去給少爺熬薑湯……”


  說著,紅袖快步出了門。


  呼……


  紅袖這丫頭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還挺大膽呢!

  看著房門被合上,李嶽暗自鬆了口氣,匆匆地換了衣服鞋子,稍一猶豫,沒有戴那頂帽子。


  這種帽子應該叫做“四方平定巾”,之所以做成四方平頂的樣式,取的便是“四方平定”之寓意。


  大煌王朝對士農工商各階層的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而這四方平定巾正是“總非士林莫敢服”。


  李嶽沒有戴,因為頭發還沒幹。


  取了條幹毛巾將濕漉漉的頭發擦了擦,李嶽便對著桌上的銅鏡整理了一下頭發,便打量起了鏡子中的自己。


  銅鏡裏倒映出了一張清秀的臉龐,但那色澤卻十分地蒼白……


  李嶽又退後了幾步,便看到鏡中隱約倒映出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卻單薄得好似一根竹竿……


  李嶽看得直搖頭。


  以前那李峙淵肯定是個書呆子,一點兒也不知道鍛煉身體的重要性,竟把好好的一副身體糟踐成了這般孱弱的模樣。


  “少爺,”


  正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外突然響起了忠叔的聲音,“火盆已經燒旺了,老奴這就給你端進去,你再上床捂一陣,捂出汗來,就能覺得舒泰些了!”


  ”忠叔,”


  聞言,李嶽連忙一轉身,快步朝門口去了,“把火盆放到客廳去,我想到那邊坐坐……”


  泡了一陣水,又吹了一路風,李嶽自然恨不得蒙頭便睡,可是,連此刻身在何時何地都還沒搞清楚,怎麽睡得著?

  說話間,李嶽已經走到了房門前,“吱呀”一聲拉開了緊閉的房門,衝門外端著火盆神、色猶豫的忠叔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說……”


  客廳很大,正中懸著一塊匾額——耕讀傳家,匾額下一張紅木茶桌,兩張太師椅,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擺在客廳中央,火盆便挨著八仙桌放了,李嶽在挨著桌子的板凳上坐了,又拉過一條板凳讓忠叔也坐了下來。


  “忠叔……”


  李嶽靜靜地望著忠叔,沉吟良久,神色慢慢變得肅然起來,“你在我家的時日不短了吧?”


  他本是理工科出身,畢業之後便去了一家不大的軟件外包公司,成天與程序代碼打交道,於人情世故並不通曉,回了小鎮之後也深居簡出,很少與人打交道,好在當了寫手,多少也琢磨過一些人心人性,此刻,他想從忠叔口中探聽些有用的東西,卻不知該怎樣開口,猶豫良久,也隻能把往日琢磨的東西拿出來試一試了。


  “嗯……”


  果然,見李嶽神色肅然,忠叔立馬也是神色一肅,“老奴七歲時,老家遭了災,和母親逃荒到了義陽府,幸得太老爺收留才活了下來,自幼便侍奉老爺,至今已經四十有五年……”


  說著,忠叔突然神色一黯,“少爺,可是老奴……有哪裏做得不妥?”


  “忠叔不要誤會。”


  李嶽連忙神色一緩,一副感慨頗深的模樣,“今日險死還生,方覺往日種種或許多有不是之處,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事情,峙淵看得並不是很清楚,還望忠叔將你的看法如實相告,以助峙淵痛改往日之非……”


  說著,李嶽已是一臉誠摯之色,“忠叔,依你之見,峙淵與父親和祖父相比,有哪些需要改正之處?”


  說罷,李嶽靜靜地望著忠叔,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呃……”


  忠叔滿臉為難之色,沉吟著,“太老爺克勤克儉,但待人卻極為仁厚……老爺同樣勤儉持家,卻為人仗義,村中人家少有未曾受過他恩惠的……少爺……少爺自幼聰慧,剛及束發之年便考取了功名,老爺若是泉下有知,定會……”


  忠叔顯然不敢真給李嶽提意見,小心翼翼地替他找著優點。


  “忠叔,”


  李嶽微微一笑打斷了忠叔,“我明白了,我往日確實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如父親和祖父啊!”


  忠叔誇李峙淵爺爺“待人仁厚”,誇李峙淵父親“為人仗義”,到了李峙淵這裏卻變成了“自幼聰慧”,再結合紅袖那番話,李嶽如何還聽不明白——這李峙淵大概也就剩下聰慧這個優點了!


  “少爺……”


  聞言,忠叔卻是神色一緊,顯然,他根本不能確定李嶽這話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忠叔,”


  李嶽卻話鋒一轉打斷了忠叔,“我家田產幾何?”


  “呃……”


  忠叔連忙神色一肅,“上等水田三百畝,中等水田五百畝,下等水田五百畝,旱地林地六百畝……”


  這麽多?

  忠叔認真地答著,李嶽卻聽得暗暗心驚。


  他聽紅袖說家中有些田產,卻沒想到能有將近兩千畝……兩千畝啊!

  “少爺,”


  忠叔不知李嶽為何有此一問,說罷又小心翼翼地補充著,“租子是太老爺在時便定下的,老爺接管家業後不曾更改過,你當日也答應了老爺……不會加租!”


  很顯然,他怕李嶽加租!

  “不!”


  李嶽已經穩下了心神,聞言笑著搖了搖頭,“我要減租!”


  “減……減租?”


  忠叔一怔,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少爺,你要減租?”


  “對!”


  李嶽粲然一笑,“情義才是無價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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