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終於清靜了
“噠噠噠噠……”
窗外暮色已沉,房間裏燈火未明,李嶽端坐在熒光昏暗是電腦前,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靈巧地跳動著,任由被叼在嘴裏的香煙自由地燃燒著,繚繞的煙霧阻隔了電腦屏幕散發出的微弱熒光,模糊了他那張瘦削的臉龐。
作為一個從業已經三年有餘的撲街寫手,他少有這樣文思如泉湧的狀態,所以,跳動的手指不敢有絲毫的停頓。
“唔……”
突然,放在鍵盤左側的手機原本漆黑的屏幕亮了起來,稍一震動便歸於平靜。
來的不是電話,而是短信。
“噠噠噠噠……”
李嶽始終緊盯著電腦屏幕,在鍵盤上靈巧跳動著的手指沒有絲毫的停頓。
剛過而立之年便失了業,逃離大都市躲回了家鄉小鎮,還在聯絡的朋友已經屈指可數,所以,無論來的是電話還是短信,於他來說都不是很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本書絕對不能再撲街,要不然,他就真地隻能吃土了。
現實就是這麽殘酷,曾經的他也有絢爛的夢想,也有滿腔的抱負,也曾十年寒窗,也曾意氣風發,但,最終卻被現實一次又一次地錘倒在了奮鬥的途中。
後來,他鬥誌盡消,索性放下一切躲回了這個川北小鎮,可是,現實的錘頭依舊高懸在他的頭頂,隨時都有可能再次落下,給他致命一擊。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這個時代看似美好,可是,它的美好卻隻屬於那一小撮人,而苦難卻要那些並未擁有過這美好的人來承受。
而更讓人憋屈的是:你明知這樣是不對的,卻無力反抗。
因為,你一旦反抗,便會有許多人掄起無形的錘頭狠狠地砸向你,更可悲的是,在那些朝你掄起錘頭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處境其實和你的處境別無二致。
所以,李嶽已經不打算反抗了,隻想守著父母留下來的這套小房子,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靜靜地老去。
“呼……”
終於,跳動的手指陡地停了下來,李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取下嘴裏已經燃盡的煙頭按進了鍵盤旁右側已經堆滿了煙頭的煙灰缸,又摸出了煙盒裏僅存的一隻香煙叼在了嘴上,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愜意地吐出了一串煙圈,這才移動鼠標,發布了剛寫好的章節。
十九萬字了,過幾天應該就能上架了……上架了才會有收入啊!
李嶽很喜歡寫故事,三年開了十多本書,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用愛發電,能堅持到上架的卻隻有一本而已,收入更是微薄得隻能糊口。
“唔……”
剛發布完新章節,機屏幕再次亮了起來,又是一條短信。
李嶽沒有急著去看手機,而是打開新聞網頁瀏覽了起來,但幾乎都是些壞消息:洪災依舊在國內肆虐,疫情依舊在國外蔓延,偶爾還有幾條關於凶殺案的新聞……庚子年,向來都是多災多難的年頭。
“唔……”
嘴裏的香煙尚未燃盡,又是一條短信發到了手機上。
李默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原本疑惑的神色就突然變得複雜了起來……發來短信的號碼備注名是“盧月”,一個李嶽早想刪掉卻又舍不得刪去的號碼,一個備注名由“盧月”變為“寶貝”最終又變成了“盧月”的號碼。
盧月,一個曾經愛過他也傷過她的女人,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李嶽為了她拚盡了全力,奈何,那樣的女人終究不屬於他這樣一個出身寒微的草根青年。
初遇她時,他已經工作了九年,還清了父母遺留下的三十多萬債務,買了一輛十多萬的小車,正在攢買房子的首付,但是為了追她,一向節儉的他半年花了十多萬。
哪怕他拚死品活一個月也能掙到將近兩萬塊,但是僅憑這點工資,就算不吃不喝一整年,在那座大都市裏也隻能買個廁所,更何況,還得在她身上花不少錢。
那時的他早已認識到了這一點,卻沒有氣餒,依舊在咬牙忍受著那如社畜一般地拚命,因為,他真地很想有一個家,一個有房子有他有盧月的家。
如果不是那夜偶然看到盧月和老板的兒子摟摟抱抱地進了明珠大廈,如今的他很可能依舊在咬牙忍受著那樣的生活。
但是,他看見了。
所以,第二天他分了手、離了職,就似一條受傷的野狗獨自躲到了角落裏悄悄地舔舐著傷口。
李嶽不怕吃苦,但是,人活著總要有個盼頭吧!
父母早已不在了,親朋也已疏遠,想要的富足生活遙遙無期,這個讓他第一眼見到便怦然心動的女孩就成了他的盼頭,如今,這個盼頭也沒了……
那段時間,他心灰意懶,一個人躲在出租屋裏,什麽也不想做。
就這麽頹廢了三個月,當他重新振作起來,準備再找一份新的工作時,卻發現自己已然陷入四處碰壁的窘境了。
為了從這個時代收獲一份美好,他拚死拚活地幹了十年,但隻因頹廢了三個月便被這個時代拋棄了。
這個看似美好的時代,就是這麽殘酷無情!
無數人默默地奉獻了自己的青春,這才成就了它的繁榮與輝煌,而它卻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不會對任何人心慈手軟!
那段時間,李嶽焦慮過、悲憤過……最終卻釋然了。
能來這人間走一趟不容易啊,何必活得這麽累呢?
人,絕對不是為了吃苦才來到這人間的!
在那個寒風淩冽的冬天,他放下那座大都市裏的一切,放下了所有的夢想,孑然一身回到了這座川北小鎮。
父母已經不在了,親朋早已生疏,唯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還可以棲身,但他沒有感覺到淒涼,反倒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晨練、讀書、碼字、逢年過節還可以去父母墓前祭拜一番……這樣的生活他覺得很安寧祥和!
直到此刻,直到那個叫盧月的女人突然又發來了這三條短信,他再次感覺到了一種難以壓抑的苦澀如潮水般自心底泛起,攪亂了他那寧靜祥和的心海。
愛上她隻用了一眼,但,三年都過去了,卻依舊不能將她忘掉……
還真是失敗呢!
苦澀的笑意慢慢在瘦削的臉龐上蔓延開來,李嶽就這麽怔怔地望著手機屏幕,望著在屏幕上無聲地跳動著的三條短信。
良久,他強自一振精神,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直接點開了收信箱,按下了“選擇”按鈕、又按下了“全選”按鈕,稍一猶豫,還是輕輕地按下了“刪除”按鈕。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就好像那個意外被摔碎了的玻璃杯,不管有多喜歡,摔碎了就是摔碎了,怎麽也不可能再讓它複原。
刪完短信,又刪掉了盧月的號碼,李嶽默默地站起身來,走出了書房,穿過了光線昏暗的客廳,最終走進了廚房,開了燈,打開了冰箱……
生活是拿來享受的,越是艱難的時刻,李嶽越堅信這點。
而享受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精心為自己準備一頓美味的菜肴,再配上一壺老酒。
很快,兩菜一湯一壺酒便擺上了餐桌。
菜都是家常菜:雙椒小炒肉、熗炒土豆絲、西紅柿蛋湯,勝在是自己親手所做,更合自己的口味。
酒是鎮上旱拱橋旁梁氏酒坊自釀的高粱酒,勝在純糧釀造,不辣嗓子、不上頭。
深夜獨酌向來都是李嶽的一大樂事,隻是,今夜這酒怎會如此容易就上了頭呢?
菜還沒怎麽動,酒已連幹了三碗,李嶽隻覺腦袋已經有些昏沉,心底那湧動的苦澀味道盡數化作了悲涼,便又抓起酒壺往碗裏倒了起來,色澤金黃的酒液“嘩嘩……”地傾入雪白的陶碗中,酒花泛起,密集而均勻!
“好酒!好酒啊……”
放下碩大的土陶酒壺,望著碗中密集而均勻的酒花,李嶽醉眼朦朧地笑了,但淚珠卻已悄然溢出了眼眶。
“咕嚕……咕嚕……”
或許是沒有察覺溢出眼眶的淚珠,又或許是根本不想理會那溢出眼眶的淚珠,李嶽又端起了酒碗,一仰脖子,大口大口地灌了起來。
今夜,他隻想一醉,一醉能解千愁!
“咳咳……咳咳……”
或許是喝得太急被嗆到了,他突然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得弓下了身子,滑下了椅子,最終“噗通”一聲摔在了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慢慢地止住了咳嗽聲,但是眩暈感卻如潮水般襲來,一波緊接著一波。
“吵吵吵……你個碎嘴的婆娘,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不過了?”
“不過就不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隔壁的夫婦不知何時又吵了起來,隨即又是一陣摔碗掀桌的響動。
“嗚嗚……嗚嗚……媽媽,別打了!你別打了啊……”
樓上的熊孩子不知又闖了什麽禍,好像被他那潑辣的老娘揍得不輕。
“唔……”
樓下好像有大卡車經過,跑長途的司機依舊在為生活而奔波。
“嘟……嘟……”
不知是誰又開著小車在樓下呼朋引伴了,汽車鳴笛聲中隱約透著些許亢奮、些許急不可耐。
……
這人間,真他娘的吵!
四周的嘲雜聲不斷撩撥著他那脆弱的神經,讓他的腦袋越來越混亂,隻覺焦躁得快要抓狂。
他想爬起來繼續喝,卻發現四肢酸軟,已經動彈不得。
他想放聲大吼,張了張嘴,卻已發不出聲音。
於是,他放棄了掙紮,靜靜地躺在那裏任眩暈感慢慢將自己吞沒,一抹笑意慢慢地在他那瘦削蒼白的臉龐上綻放開來,隱約有些苦澀,好像又透著一絲解脫的輕鬆。
這人間本就這樣啊!
人潮熙熙皆為利來,人潮攘攘皆為利往,不吵不鬧的人注定隻會在角落裏默默地死去……
眩暈感越來越強烈,最終化作了海嘯般的狂潮,將他完全吞沒。
也好!
也好……
終於清靜了!
李嶽靜靜地閉上了眼睛,那抹解脫的笑意慢慢凝固在了他那張慘白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