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循本能青鳥重煉丹
婉婉從破衣手中接過那件東西。
這是一把灰色的短匕首,灰得就像她手上的素鐲子一樣,毫不起眼的刀柄,毫不起眼的刀鞘,拔出來,便看見毫不起眼的刀鋒,灰暗無澤,很是樸素。
匕首上沒有鑲嵌寶石和華珠,只有類似流雲的暗紋從刀柄延伸至刀鞘,這是一把非常古老的匕首,但刀柄的暗紋沒有被磨損半分,依舊流暢。
匕首不重,婉婉握住刀柄時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氣息自手上傳來,溫婉卻堅毅有力,這氣息緩緩流進她的身體,讓她有了莫名的觸動與欣喜。
彷彿與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再相見,早已做好了物是人非的思想準備,卻發現對方未曾改變分毫。
足以讓人感動和慶幸。
「流雲。」婉婉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她在轉瞬之間就確定這匕首是叫流雲,就是烏曉寒說的青鳥的武器。
那匕首彷彿回應她的呼喚,輕輕顫動了一下。
婉婉心中喜悅更甚,流雲的出現讓感受到了更強的掌控力,這種掌控力是她內心力量的源泉。
沒有顧及一旁的破衣,她用匕首輕輕在食指上一揮,刀鋒沒有碰到手指,卻有一絲痛意傳來,緊接著一滴血從傷口滲出,滴落在玄火爐上。
那滴血順著玄火爐的弧度下滑,一路損耗,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見。
玄火爐在沉默片刻后忽然光芒大盛,像是認真鑒定后的確認和肯定。
在光芒中,玄火爐的體型逐漸變大,上端逐漸縮小,直到成為上尖下寬,一人高兩人寬的大黑爐子,像一顆帶底座的杏核那般。
破衣似乎早料到會是這般場景,從一開始就沉默不語,只是關注著婉婉的一舉一動。
事到如今,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然出現了一絲不安,明明一切都按照預料中發展,可這般順理成章,不太應該。
但大勢所趨,他已經不可能在這時阻止什麼了。
婉婉低下頭,從爐子的腹部看進去,只見爐內半空中懸停著一個黑色的圓盤,圓盤上有一個黑色的陶盅。
看到那個陶盅,她彷彿忘記了自己是誰,只是遵從本能伸手將它取了出來。
打開蓋子,裡面空空如也。
這事實很正常,但這感覺有些怪異,似乎這陶盅裡面本來應該有點什麼。
婉婉依舊被本能驅使著,就地盤膝而坐,將那陶罐放於身前,像是被感召了一般,一旁盛著驅靈丹材料的紙包緩緩打開。
按照秘方中所記順序,婉婉每念及一樣材料,那材料便浮於她眼前,借她的念力或化為齏粉,或變作節段,或鞣製成漿,落入陶盅之內。
一時間屋子裡瀰漫著各種藥材或清香或苦澀或迷離的氣味。
婉婉盤膝坐在地上,神情專註嚴肅。
這一刻,破衣感覺似乎看到了從前的青鳥,那隻看似決然冷漠,實則心繫眾生的青鳥,妖族最優秀的煉丹師,為煉製一顆好丹藥從極北的妖族聚居地一路南向劍山尋找材料,卻忽然在某天決定再不煉丹。
或許連這個決定也不曾做過,就那樣自然而然的不再煉丹,這才是青鳥的行事風格。
至那之後,她滯留南方大陸成為了一名刺客,帶著那把流雲匕首,除了西蠻魔族退居之地,南陸的各國都有她的足跡,她出入四大宗的山門,只為偷出幾本經書。
劍山以南的人類很少有知道青鳥名號,因為她沉默收斂,總是孤身一人,從不廢話,也從不說自己是誰。
藥草和火石都準備好后,婉婉把陶盅放進了玄火爐中懸停的圓盤上,拾起細長的靈木堆在盤下。
直起腰來,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對著空中凝神打開手掌,一團幽藍的火焰立刻出現在掌心,在晨風中微微閃動。
將火送入玄火爐,青藍的火光頓時熊熊燃燒起來,圓盤和陶盅也消失在火光中,玄火爐很快又縮回原來大小,火光不見,就如同一個普通的爐子靜靜安放著。
玄火爐之妙,就妙在會自己根據丹藥煉製的程度改變火候,並且在丹藥煉製完成後自動停止。
完成這一切,婉婉舒了口氣,雖然剛才是本能驅使的行動,但她在這期間也是非常清醒且認真的,她感受到了與玄火爐之間的隱秘聯繫,自己對那繁多材料的控制,以及最後那一簇幽藍的火焰,那不是從外界攫取而來的產物,那是從她身體中流淌出來的蓬勃力量。
這種感覺很好,好到她幾乎忘了原來的自己。
再回過神來,婉婉發現破衣在獃獃的望著她。
她以為破衣是被她剛才的操作驚住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破衣看到她略帶羞澀的笑容,也點點頭,回報了一個滿含慈愛的笑容。 ……
旌邑生昨晚回到神府便要急匆匆去尋人找雲母藤,要不是管東攔著,他可能真的會去把睡夢中的風鎢拉起來。
而勉強過了一夜之後,他也頗覺自己行事衝動了。
他才出了一趟城,就說大量需要雲母藤,這事怎麼都很可疑。
如果神府參與了五年前的事情,那麼他們三個兄弟個個都有可能,尤其是風鎢,五年前封客棧與現如今全程追捕青鳥的都是他,肯定有問題。
風煜一直在北歷山,此次還沒有見到,而風銘陰陽怪氣的,哪怕向自己示好也一副別有所圖的樣子,此時去找他幫忙不正是羊入虎口嗎。
正在他苦惱猶豫的時候,暮雪從窗口飛進了屋子,落在窗欞上,給他帶來了一個口信。
霜筠靠管西知道了兒子的昨晚的經歷,知道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給他指了條路。
「夫人說你可以找神府曲管家,亮明身份,他會幫你的。」
暮雪依然坐在窗欞上晃著腿對他說道。
「曲管家?他是旌籍神府的人?」旌邑生想起來是誰了,好像在桑院時他還幫過婉婉姑娘和另一個姑娘來著。
「夫人說你去找他便知了,如果你亮明身份他依然不幫忙,你就說事關青鳥生死。」
「曲管家認識青鳥?」
「夫人說你不必多言,只說青鳥便是。」
旌邑生依言讓人請來了曲管家。
曲管家還是那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孔,以為這位旌籍神府旁出的四公子是對神府招待有些什麼不滿,心中不屑,表面上卻恭敬得緊,一路小跑跟著管東來到了小院一樓的廳堂中。
「曲管家,今日尋你是有一事需要幫忙。」
「公子客氣了,您是客人,有什麼需要吩咐一聲便是。」曲管家聞言愈發恭順,低頭應道。
「我其實是旌邑生,不是旌雲亭。」旌邑生開誠布公道,並讓管東拿著玉筆遞到了曲管家面前。
曲管家聽到旌邑生三個字,又看到那玉筆,面色忽然一緊,抬起頭來盯著旌邑生。
「您是神府大少爺,霜筠夫人的兒子?」
這問話提及自家母親名諱,有些唐突了,旌邑生微微皺了皺眉。
「旌少爺莫怪,您母親曾與小人有恩,一時激動,是小人失言了。」曲管家也知自己冒犯,連忙解釋道。
「無妨,既是家母舊識,也不算失言。」
人在屋檐下。
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
旌邑生在心裡不斷警告自己,免得自己飄忽起來擺臭少爺架子,又把人得罪了。
「我想要你幫忙尋些雲母藤來。」
「雲母藤?」曲管家一愣,這雖然不是什麼容易賣到的藥材,但也不算是多貴重的東西,憑旌籍神府的地位還不至於要到向他求助的地步。
「是的,我的一位朋友病了,很需要雲母藤。」
「雲母藤在神府庫房中便有,旌少爺需要我這就上報大夫人開庫取給您。」
「不可,」旌邑生心中苦笑,這不就是不方便驚動風煉神府的人才找的你嗎,你還要上報開庫,豈不是全府人都知道了,「此事我不欲驚動神府中人,況且我需要的量比較多。」
「你需要多少?」
「一百株。」其實他也不知道具體需要多少,既然婉婉說越多越好,他就往多了報數。
「這麼多?」這下輪到曲管家為難了。
一百株,旌家少爺這是要拿雲母藤泡澡嗎。
看他猶豫起來,旌邑生心裡也有些打鼓,許是自己報的太多了,但這時候如果改口又很丟人,顯得他信口開河不穩重。
「曲管家,此事還關乎青鳥安危。」他故作冷靜走到曲管家身旁,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曲管家聞言更不淡定了,驚異的抬頭望向旌邑生。
他此前不知道那廢物鳥就是青鳥,還對她多有嘲諷,直到前天關於青鳥的傳言滿城流傳,青鈴兒憂心忡忡的來找他,說起婉婉如何,會不會有危險,他疑惑之下追問,才驚覺她就是青鳥。
別人不知道青鳥,他從前也與妖族打了多年交道,自然是知道青鳥是誰。
如果這事關青鳥安危,那他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曲管家心事重重的離開了,入夜時分帶來了十餘株雲母藤交給旌邑生。
不是他辦事不力,而是他潛入了庫房后才發現雲母藤已經不剩什麼了,只能趁夜又入了桑院,臨時采了些。
桑院攏共三株雲母藤的老樹,此時已經稀稀拉拉,甚是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