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男女有別
鹿車轔轔,順著黃泥官道行駛不到一個時辰,兩旁連綿起伏的淺綠色地毯顏色逐漸加深,道路也慢慢變得崎嶇不平,已從台南平原進入中央山脈的丘陵地帶。
俞依偌從小遵循婦德,做閨女時極少與姐妹乘車下鄉遊山玩水,被鹿車顛簸起伏弄得胸口作惡,忙取出手帕緊緊捂住嘴巴。
徐淑媛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綠水青山神采飛揚,見俞依偌皺緊秀眉欲嘔不嘔,橫了眼徐國難嬌笑道:「大嫂不會懷孕了吧,噁心成這副模樣。」
她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以前見過俞依偌懷孕嘔吐印象深刻,順嘴說將出來。
俞依偌心頭別的一跳,想起昨晚夫妻恩愛的瘋狂纏綿,似嗔似怨瞄了徐國難一眼,目光有些幽怨。
徐國難見徐淑媛說話沒遮攔,瞪了一眼喝道:「瘋丫頭莫要胡說,不開口沒人當你啞巴。」
抱住妻子枕在膝蓋上,伸手替她按摩太陽穴。
徐淑媛掩口笑道:「大嫂懷孕是好事,徐家三代單傳人丁稀少,爹巴不得多子多孫。」
她屢屢在大哥手中吃癟,言語間占些便宜極為得意,柳葉眉彎成嫵媚月牙形狀。
徐太平不住往嘴裡塞零食,鼓著腮幫大聲叫嚷,「娘要生妺妹了,平安要抱妹妹!」
俞依偌嫁入徐家多年只生了徐太平,嘴裡不說心裡總覺有些對不住,被徐太平一嚷擔起了心思,忙鬆開手帕道:「平安莫要胡說,娘要給平安添個弟弟,不要生妹妹。」
徐太平瞪眼搖頭道:「平安要妹妹,不要弟弟,弟弟不如妹妹好玩。」
徐淑媛逗趣問道:「你說說,妹妹哪裡好玩?」
徐太平想了想,道:「娘倘若生了妹妹,我天天把她打扮成瓷娃娃,穿上花衣裳蓋上紅頭巾抱到鹿崽背上,與劉胖王軍他們玩嫁新娘遊戲,我當大舅哥,妹妹扮新娘子,吹吹打打出嫁送入洞房,肯定很好玩。」
眼前彷彿出現粉雕玉琢嬌嫩可愛的白胖女娃,樂得眉開眼笑嘻笑出聲。
徐淑媛笑得打跌,徐國難也不禁莞爾。
俞依偌又好氣又好笑,抬掌裝模作樣要打寶貝兒子,倒把噁心嘔吐拋在一邊。
四人正在嘻笑纏鬧,鹿車外忽然傳來吵嚷喧嘩,還有老人孩子的哀告哭求,官差打人的喝斥怒罵,嘈雜成一片。
徐國難吃了一驚,忙探出車窗望去,見前面道路不知什麼時候站滿了男女老幼,都是衣衫破爛,面容枯瘦,蓬頭垢面宛若乞丐,不少男人斷臂殘腿,鬚髮皆張,神情極為憤怒,與攔路官差大聲爭吵,相互推搡。
徐國難見殘疾男人頭頸身上疤痕累累,都是身經百戰飽經風霜模樣,愕了一愕,聽了幾句爭吵言語,明白他們是因傷致殘的明鄭榮軍。
鄭成功與滿清韃子常年征戰,自不免有官兵受傷殘廢,撤退到台灣后大批傷殘官兵無處安置,陳永華下令在東寧府郊區撥出大片田地設立榮養院,用於安置傷殘官兵及家屬,每年撥付巨額經費補貼贍養。
榮軍向來安份守己,不知怎麼竟攔在道上吵鬧。
徐國難暗自沉吟,就見一名鬍鬚邋遢,身材高大的獨臂男人越眾而出,揮舞獨臂沖攔路官差高聲嚷道:「俺們感念陳總制恩德,今日特地到他老人家墳上祭拜,礙著馮總制啥事,竟然攔住不讓俺們過去。」
陳永華是明鄭兩朝元老,官居東寧總制總掌朝政,執政期間興辦學堂、屯田墾荒、安撫土蕃,在民間威望極高,被譽為台灣諸葛亮,憂鬱病逝留下遺言安葬天興州大潭山,永鎮土蕃部族。
聽榮軍聚在道上居然為了祭拜陳永華,徐國難微微一愕,心想前往平埔社並不經過大潭山,莫非老爹特地繞道祭拜。
車夫見榮軍擋路便把鹿車停在道旁。徐淑媛見有熱鬧可瞧,抱住徐太平搶先跳下。
徐國難攙著俞依偌跟著下了鹿車,見徐文宏、劉雅萍等都站在道旁,心中恍然相視一笑,靜瞧官差如何處置。
攔路官差約莫三十人,身穿東寧府衙役服色,執刀舞棍排成三道人牆堵住道路,見獨臂男人憤憤不平,大群榮軍蠢蠢欲動,都把目光望向一名穿箭魚服,佩倭滾刀的麻臉漢子。
箭魚服是察言司特工制服,鄭成功成立察言司制定服飾等級,仿錦衣衛飛魚服略加改動製成箭魚服,成為特工身份的重要標識。
麻臉漢子凶睛厲目,神情兇惡,雙手叉腰站在衙役前面,冷聲道:「張老大,上山祭拜陳總制當然由得你們,哪個允許你們假借祭墓,趁機編排馮總制虐待榮軍,剋扣經費。馮總制老人家是天上星宿下凡,註定要輔佐鄭王爺主政台灣,豈是你們這些缺胳膊少腿的殘廢孤佬可以隨意編排誹謗。」
聽到侮辱話語榮軍都怒容滿面,瞪視麻臉漢子喧嘩吵鬧,膽子大的上前辯理,場面立時有些失控。
張老大氣憤填膺,獨臂用力捶打幹瘦胸膛,嘶聲道:「馮錫范借口經費緊張,下令把榮軍補貼經費削減三分之一,難道不是剋扣經費虐待榮軍,俺們說錯了什麼?」
聽馮錫范居然下令剋扣榮軍贍養經費,徐國難吃了一驚,暗想馮錫范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連出生入死為明鄭犧牲的榮軍補貼經費都敢剋扣。
麻臉漢子一時語塞,強辯道:「克不剋扣經費不關我事,劉小華只曉得奉令行事,吳僉事命令不準榮軍前去祭墓,你們便不能過去!」
一聲令下眾官差舉起刀棍虎視眈眈,榮軍當然不肯退讓,殘疾漢子相互使個眼色,手挽手昂首挺胸緩步上前,老人小孩跟在後頭大聲哭叫,眼看就要衝撞推搡,發生流血事件。
見此情景徐國難再難忍受,跨前數步,森然叫道:「劉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