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定策入朝
兩人來到中軍帳里,毛文龍請了一杯酒,說道:「皮島貧瘠化外,雖說近些年來蒙陛下恩典,有了些許起色,卻也比不得隔岸天府之地。」
張盤擺手示意無妨,忽地眼眸一緊,問道:
「毛將軍舊年雙臂受過傷吧?」
毛文龍心中有些驚訝,無奈說道:「前些年被奴兵射的,現在舉酒杯時尚有些微痛,不過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便好,毛將軍若不能與本帥一同殺韃,便是真的可惜了。」張盤笑了笑,一飲而盡,說道:
「將軍孤撐海外,讀喲年征伐漂泊,久愁糧草軍械之供,如今國朝形勢好轉,也算是了卻了一大難事。」
毛文龍面容平靜地點頭,說道:
「昔日寒心背水列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今建奴困於朝鮮,是咎由自取,天道必滅。」
「我東江軍將士都是些吃苦善戰的,凡朝廷有命,各個都會持著必死之心,為君殺奴報國!」
說起這話來,他倒是目光灼灼,雙頰泛紅。
寒暄過後,張盤聊起軍務,道:「建奴入朝已有半月,朝鮮軍隊戰況如何?漢山城陷落了嗎?」
毛文龍猶豫了片刻,嘆息道:
「早在十日以前,王京漢山便已陷落,此時朝鮮國王李倧並及文武群臣,正躲在覺華島,若無水壑之險,早就國將不存了。」
「哼——!」張盤一拍桌案,冷笑:
「這群建奴,如今也就只敢欺負那戰力低下的朝鮮軍隊了,可敢與我大明再戰嗎?」
毛文龍笑道:「正是,經略鎮遼六載,已成鐵桶,遼瀋固若金湯,此番來襲,寬甸八百里之地,竟成天塹。」
「想多年前奴軍囂張跋扈,言稱滿萬不可敵,想必如今,真是令人唏噓!」
副總兵毛承祿悠悠開口笑道:「我大明自有天佑,如今北疆大捷,建奴將亡,是早晚之事了。」
「那皇太極繼位三載,毫無建樹,此番既在朝鮮大掠物資,又想逼迫朝鮮君臣臣服,算盤倒是打得響!」
「誰料,我軍轉瞬即下,將他們困在了朝鮮!」
張盤沉吟道:「邊軍遞來的塘報,我看過。」
「如今朝鮮軍隊幾乎被建奴完全擊潰,而我軍大都第一次入朝作戰,形勢不容樂觀。」
毛文龍點頭,嗓音低沉:
「北八道形同虛設,漢山被克,王后被殺,南八道援軍接連潰散,連大將李秀臣都死於阿濟格之手。」
「打到這個地步,朝鮮是全指望我們了。」
「張帥,咱們都是領兵在外的,若非覺華島自有隔海天險,而奴軍又不會水,咱們心裡有數,朝鮮軍豈能守到現在?」
張盤點頭,說道:
「奴軍不會水,我登萊水師剛勝紅毛船隊,士氣正盛,我便先領水師往覺華島,解救朝鮮君臣,再說如何反擊。」
毛文龍來到懸於帳中的地圖一側,取下鋪展於長案:
「我東江軍駐紮於皮島一帶地方,朝鮮殘存兵力大都在衛戍大將李興立麾下,集中在覺華島一側護衛王駕。」
他兩指在泛黃老舊的地圖上游弋,先點了點皮島,給張盤指定了一條東江軍登岸的路線,后又指到覺華島所在。
最後,停留在朝鮮北八道重鎮鐵山。
「李興立統朝鮮軍拘制臨江船隻,阻岸而守,奈何朝軍兵疲,奴亦不能進。而我兵可自皮島臨鐵山入朝,屆時經略統主力從寬甸往義州,勠力解救整個北八道。」
張盤看著地圖,喜不自勝:
「這地圖如此詳盡,實在難得。」
「就如將軍所說,東江軍出兵牽制奴賊側翼,會晤經略,而奴賊無水軍,我登萊水師可長驅直入,直奔覺華島。」
毛文龍看著他,又垂眸端詳地圖,道:
「覺華島要救,且需速救,奴軍無水師,張帥領水師到覺華島以後,仍要以守戰為主,等經略后命。」
張盤笑了笑:「這我自然知道。」
隨後,也是將手指按在地圖上,從鐵山劃過北八道,再移至漢山,沉聲道:「我料奴軍最後必會退往漢山固守,為免生靈塗炭,我有一策。」
毛文龍道:「請張帥細說。」
張盤緊接著說道:「若想爭救漢山,則可從席島登岸入朝,直入黃海南道,東窺黃海北道,中路經略可先復義州,而後直取江原道。」
「我領水師繞過黃海難道,直入江華灣,過小延坪島,直接到覺華島,先行護住朝鮮君臣。」
「奴軍主力都在朝鮮,寬甸之兵,又可由大甸堡,直奔赫圖阿拉取老寨,料奴子聽聞此報,必撤兵回援。」
毛承祿一旁再也插不上話,目瞪口呆聽罷兩人一番策劃。
刀是一人之敵,戰是三軍之事,尤其此番援朝,更是國與國之間的對弈。
為將者如這二人一般有膽有識,不外乎都能出人頭地,一人將皮島變為雄鎮,另一人則屢立戰功,為一朝名將。
這時,兩人議罷,毛文龍與張盤作了揖,慨然道:
「我兩軍便如張帥所言行事,張帥且寬心籌劃戰策之事,我這便去請示經略,莫延誤了援朝大計。」
張盤點頭,退出帳外,頓時被海風捲來的猩氣撲了滿臉。
他抬起袖子,邊遮擋邊走,登上座船,向等候多時的萊州營水師官兵下令道:「轉舵,直奔覺華島!」
站在甲板之上,感受四面八方衝來的渾濁海風,張盤負手而立,心神舒爽時,也感慨萬千。
這朝鮮一國,也算是多災多難。
但它同樣也是幸運的,朝鮮君臣身後總有個大明,可以在關鍵時刻,扶上一把,拉它起來。
可是大明呢,有誰?
這些年來,朝中誹謗叢生,黨爭糜患。
朝臣嫉妒賢能,為臣者,稍有才能,便被爭相攻訐,悻悻離去,報國無門;而為將者,威名既重,議論自生,刀子贏得了沙場,終鬥不過朝堂的執筆文臣。
有功於國,亦是有罪於國。
皇爺乾綱獨斷,親征西南,誅殺東林,在天下將暗之時,硬是將這顫顫巍巍,如同行將就木的大明朝,又給拉了回來。
可皇爺一己之力,終有竟時,總有他護不到的地方。
到了那時,又當如何?
這整個大明,全靠皇爺一個人,才能走到今日,張盤每一日都在擔憂,擔憂這位皇爺突然間駕鶴西去。
那他們這幫人,就真正沒了希望。
想到這裡,他將這些想法甩出腦海,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般道:「怎麼會呢?皇爺龍體康健,春秋鼎盛啊!」
「這大明朝,離了我張盤可以,卻是離不開皇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