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這江山你們來坐!
東林黨人在奏疏中的話,句句是實,有理有據,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還真以為那楊漣是什麼真正忠君的無雙國士。
什麼當初泰昌皇帝忽然駕崩,第一個衝進宮裡高呼皇長子繼位的是楊漣,第一個上疏請西李選侍移宮的,也是楊漣。
這次不懼權閹,彈劾魏忠賢最為激烈的,還是楊漣。
又說除楊漣《敬述梃擊始末疏》外,還有劉宗周、高攀龍等許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為功,自不該歸楊漣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為罪,卻也不該只罰楊漣一人。
現如今移宮亂局剛過數月,皇上就要卸磨殺驢,使從龍功臣淪為哀嘆江上之客,這又是何道理?
望著半天沒吭聲的朱由校,前來遞奏疏的首輔葉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這事兒已經麻煩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個國本之爭。
這份奏疏,看似是在為楊漣訴苦鳴冤,可朱由校知道,他們是在說自己信任閹黨,任人蒙蔽!
沒等朱由校做出答覆,魏忠賢來了。
魏忠賢剛剛接到消息,這個時候來,於忠是為了給朱由校解圍,於私,則是要徹底斷絕楊漣還朝之患。
他進門時瞥了一眼葉向高,笑著道:「皇爺,這些天宮裡下了雪,太液池凍得好,冰堅且滑。」
「皇爺在暖閣待了半日,可不能過度勞累,還是要多出去轉轉,也正好去試試去年您親自做的冰床咋樣。」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來之前本體做的。
葉向高就跟沒聽見似的,連看都沒看。
朱由校心道這廝來的可真是時候,露出一副感興趣卻又為難的樣子,說道:
「閣老剛來上疏,非要請楊漣回來不可,這又如何是好?」
魏忠賢聞言大吃一驚,好像來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兒。
「那楊漣不是正月的時候才回去嗎,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來時說他正和家裡人一起吃吃喝喝,熱熱鬧鬧的。」
說著,他轉頭去問葉向高。
「皇上體察楊公勞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團聚,這樣有什麼不好?」
魏忠賢畢竟還是市井無賴出身,根本沒有番子陪楊漣到家這回事兒,可他卻是張口就來,臉不紅氣不喘的。
葉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楊漣那拚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讓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連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聲,淡淡說道:「這奏疏里說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該准他告歸故里。」
「閣老沒說話,奴婢就權當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樣。」魏忠賢嗤笑一聲,「依我說,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來的,又不是皇上您攆的他。」
魏忠賢說到這,心生一計,忙又補充起來:
「奴婢覺著,請他回來的這些怕都是些唯恐國家不亂之徒,皇上您准了辭呈,那是遂了楊漣的意願,根本不是怪罪於他。」
「這事兒怎麼說,也怪不到皇上身上來呀!」
聽了這話,朱由校哈哈大笑,實在是被老魏這副無賴樣子給逗笑了。
偽君子還真鬥不過真小人,古人誠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這麼想的。」朱由校連連點頭,抓起筆在奏疏上批複了一行小字。
「朕知楊漣忠直,暫准病告,至於召還起複之事,切莫再提。」
寫完,朱由校將奏疏扔給葉向高,帶上一批錦衣衛,興沖沖地跟魏忠賢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離開視野,葉向高才鬆了口氣。 ……
過了沒幾日,新任陝西道監察御史高弘圖等人又上疏,請朱由校召回楊漣。
魏忠賢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直接讓番子前往陝西,以「唯恐朝廷不亂」為名,將他這幾個人全拿進了東廠大獄。
事實上,這些再次上疏的官員,是東林黨人的試探。
魏忠賢抓了人以後,朱由校充耳不聞,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學習騎馬,下午就和魏忠賢去西苑溜冰。
這個態度一出來,其餘的東林黨人也就知道魏忠賢如今得寵的程度。
他們逐漸停止奏請,準備以後再徐徐圖之。
高弘圖等人被抓到東廠以後,魏忠賢屈打成招,又讓崔呈秀等「閹黨」官員上疏彈劾他們「背公植黨」、「搖惑視聽」。
隨後,魏忠賢利用自己在司禮監秉筆批紅的權利,要將高弘圖等四名東林官員革職為民,抄沒全部家產。
其他三人東林黨都可以放棄,但是高弘圖在士林中威望不低,東林黨人聽到這消息頓時急了。
他們每天去葉府蹲著,就是想讓當朝首輔葉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這幫人的軟磨硬泡,葉向高拽上次輔劉一燝,聯名給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沒為高弘圖辯解,奏疏中只說他為官多年,忠正有名,請求從輕處置。
看見這些,朱由校的臉也黑了下來。
這普天之下,只有你們東林黨是忠正之士?
「召葉向高進宮!」
朱由校讓王體乾去傳諭,後者第一個去的不是葉府,卻是先跑到司禮監給魏忠賢報信來了。
魏忠賢聞言,冷哼一聲,揮手道:「速去葉府傳諭吧,我知道了。」
王體乾有些納悶,問道:「乾爹不先去西暖閣找皇爺?」
「他們要自討沒趣,我去幹什麼?」魏忠賢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現在皇爺正在氣頭上,咱家可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葉向高接到聖諭讓自己入宮時,事先就已經猜到了,他嘆了口氣,隨即跟隨王體乾來到西暖閣。
「閣老,你來告訴朕,崔呈秀、顧秉謙等人彈劾高弘圖背公植黨、搖惑視聽,是不是冤枉了他們?」
一隻腳剛踏進乾清宮,朱由校便劈頭蓋臉問過來。
葉向高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先前批複聯奏時皇帝已經擺明信任魏忠賢的態度,他們卻還要不依不饒,讓人上疏試探。
試探了之後,引得閹黨報復,又想費勁巴力的把人從東廠手裡拉出來。
煮熟的鴨子已經到嘴裡了,不放你點血,魏忠賢和閹黨怎麼可能再鬆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後果是什麼?是楊漣致仕!
時隔不過幾日,居然還要和皇上對著來,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後生可畏啊!
見葉向高沒有回話,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著頭在棋盤上擺棋子,淡淡說道:
「朝中已經有人在說了,說朕信任權閹,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時候,再出一個劉瑾、汪直!」
「這話,朕要是讓魏忠賢追究起來,又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抄家滅門?」
說著,朱由校冷笑一聲,頭也不抬的問道:「不然朕把這個皇位,交給他們來坐?」
「啊?」
話音未落,一顆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聲脆響。
葉向高慌忙跪在地上,連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這樣吧,反正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閣老您就委屈委屈,再辦一次三法司會審。」
「這回讓您做主審官,審問出什麼結果來,那就是什麼結果,朕絕不會過問,如何?」
葉向高的手在抖,這個時候,皇帝正在氣頭上,一句話不對,就要墮入萬丈深淵!
魏忠賢倒是聰明,乾脆來都不來了。
「怎麼了?」朱由校冷笑幾聲,「閣老還覺得哪兒不滿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這大明江山給了你們東林黨,又有何妨!?」
「說話!」驀地,朱由校大喝一聲,拍案而起,無數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們稍微給朕一點面子,和魏忠賢那個『權閹』學學,行不行!?」
葉向高心裡把那幫喜歡沒事找事的後生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覺得此事不必進行會審,還是讓刑部、大理寺和東廠共同審理為好。」
聽這話,朱由校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罷免一個高弘圖的事兒,居然還是要審。
上次東林書院案到現在都沒個結果,交給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審到什麼時候。
直到最後,這個老傢伙還在打著兩面討好的主意,這樣的首輔,要來何用?
想到這裡,朱由校坐回去,一隻手拄著頭,面無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兒,你們做主,朕乏了。」
葉向高心下一沉,顫顫巍巍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