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始無終
第一章無始無終
第一章無始無終
急凍艙門被打開的一剎那，我回到了代表著現實的三次元世界，雙眼一黑，便失去知覺。
醒來后，躺在舒適的床上，面對著一張陌生的面孔，被他告知在幾十年後的今天，自己的絕症現在的醫療科技依舊無法治癒，只有半年時間可活，他建議我修養幾天後繼續進入急凍艙續命。
說完后他靜靜地看著我，而我，已經不想做出什麼反應，勉力微微搖了搖頭。
我聽到他在門口輕聲跟人說：「又一個精神滯留綜合症。」
我記得一個人的靈魂重約21公克，在肉體發生癌變時我選擇將自己的靈魂與肉體分離，玩了一場遊戲，或者說是選擇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夢已經醒了，我回到了現實，但，真的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只知道已經再也回不去那個夢裡，遊戲已經永遠結束，當然，只要不死，我還可以選擇去體驗其他的夢，在其他世界繼續自己的靈魂之旅，但我已經很累，一個偉大的電影導演曾經說過：當不能再擁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還好，我還記得自己在夢裡叫沈寂，不知道古時候莊周、南柯、黃粱他們夢醒以後腦子裡先想到的是什麼，而我最想的是在剩下的日子為一個人，寫一本書，講一個發生在電子世界里的武俠故事。
沈寂站在一個叫惡人谷的地方，臉上一片驚愕，身旁很多人跟他一樣，還沒適應精神進入到這個虛幻世界的身體所帶來的震撼，除了研發工作人員，在國內他們是第一批進入虛擬現實的玩家，人數約為五萬，由於各國都出現過實驗失敗的個例，這五萬試驗品裡面只有兩種人，一是像他一樣身患絕症選擇凍結肉體來續命，卻害怕永恆的孤寂而申請將精神抽離軀體進行電子永生實驗；二是即將被處決的囚犯。
由於之前經過為期一個半月的培訓，大家在驚嘆、感慨過後開始進入適應階段，人群慢慢離開惡人谷復活點，當初沈寂之所以選擇國內的九陰而不是其他國家相對成熟的遊戲，就是因為這裡的地圖足足有近兩百萬平方公里，四維空間製作的成本高到無法想象，相對應的各項服務與設定必然也更加完善，九陰的世界以：燕京、洛陽、金陵、蘇州、成都為玩家活動交流的主城；四個出生點：惡人谷、千燈鎮、煙雨庄、雞鳴驛。名字聽上去就像是些山疙瘩里住著幾家散戶的小村落，其實這惡人谷出生點的安全區就至少有兩、三個足球場大小，不過即便如此，同時堆積萬餘人還是顯得十分擁擠，待人群逐漸稀疏，沈寂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最近的一個頭上頂著名字的npc跑去，正欲在他後腦砸下，那npc回頭一聲怒喝：「找死！」接著，沈寂被對方一拳轟在鼻樑上，直接飛出數米，進入瀕死狀態，一種痛苦而壓抑的感覺傳遍全身，沈寂艱難地喘息著，那個npc接著衝過來罵道：「你個外來的鄉巴佬，敢偷襲老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說罷一腳踩在他的臉上，頓時晶瑩的白光四溢，片刻后，沈寂出現在十米外的空地上。
人死後會怎樣？這是當下沈寂最關心的問題，所以他成了這個世界第一個死亡的玩家，結果卻讓他很失望，除了受傷的痛苦、瀕死時的壓抑，接下來只覺得畫面一閃就站在這裡，應該是角色死亡后在終端刷新了他的腦電波，遊戲畢竟是遊戲，能做出最接近現實的物質體驗，卻始終不能複製真正的靈魂。
旁邊一個十來歲的小青年問道：「行啊哥們，你腦子太好使了，系統有什麼提示？獲得獎勵了沒？」
沈寂苦笑，這傢伙還當自己是在跟npc刷情感值，意圖碰上江湖奇遇或者系統隱藏任務，搖了搖頭：「單純找死而已。」說罷便擺擺手離去。
依照正常的遊戲流程，玩家進入這個以中國明代為歷史背景的江湖世界，可以選擇武道和藝道。習武，有少林、武當、峨眉、丐幫、唐門、君子堂、錦衣衛、極樂谷八大門派以及桃花島、移花宮、萬獸山莊、徐家莊、無根門、金針沈家六大勢力，也可無門無派，等待奇遇江湖武學。
學藝，分採集：礦工、獵戶、農夫、樵夫、漁夫；製造：裁縫、廚師、巧匠、毒師、藥師、鐵匠、玉石師；文化：琴師、棋士、書生、畫師；市井：乞丐、卦師四大系共十八種職業。
沈寂卻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茫然地跟著初始劇情做任務，遇到一些稍微有點難度或者麻煩的任務就放棄，每天在惡人谷里來回溜達閑逛，怪也懶得打幾隻，賺的錢僅夠從廚師手裡買幾個饅頭充饑，武學分套路和內功，修鍊方法是主動選擇謀一種內功或者套路中單一招式，然後只要玩家在線，無論做什麼，都會以每小時消耗一百修為來增加經驗，直到升級，如果是打坐運功，選擇的內功修為消耗會加速50%，戰鬥中則修鍊的武功招式修為消耗增加50%，佩戴內功或套路的參悟書籍可以降低升級所需的修為，風水寶地可以使修為消耗和真氣轉換加速20%，另外每天玩家有一個時辰的主動精修時間，精修時所消耗修為速度是正常消耗的十倍。
而修為的獲得是依靠歷練點轉換而來，每分鐘自動將1點歷練轉換為3點修為，打擂台、找卦師算命、吃藥師做的修為丹都可以不同程度使真氣轉換修為的速度增加，從20%到2000%不等。
歷練的獲取顧名思義，就是通過玩家在遊戲中做一些事，比如門派刺探、門派巡邏、門派奪書、做任務、踢館、拉鏢、挑戰禁地等很多方法都可以大量獲得，甚至睡覺、吃飯、喝水、逛街、打架、看風景都有幾率獲得少量修為，但並不足以維持正常消耗，歷練的上線為99999點。
三個月過去，由於歷練點數不足，沈寂的坐忘功僅僅升到十二級，實力評價為初窺門徑，武功拳法粗淺功夫、腿法魁星踢斗、刀法狂風刀法三大套路更是全部只修到1級達到剛剛能使用的階段，出招沒有半點威勢，只能勉強單挑兩隻毒蛇、野狼之類的小怪，跟他同時進入的玩家們大多數已經加入門派或勢力，就算是那些無門派玩家，都開始轉戰五大主城尋求新任務，不少人已經開始組隊進入蘇州的江湖禁地——暮色之村。
隨著這段時間的測試，九陰迎來了第二批實驗者，人數規模開放到了五十萬，這批人中參雜了很多志願者，原本安逸的惡人谷顯得有些嘈雜，這天，沈寂選擇離開，昆崙山下的惡人谷已經接近這個世界的邊緣，出谷北上是塞外大漠，南下是六朝古都洛陽，這讓他一陣躊躇，大漠的任何怪都能抬手秒了自己寸步難行，而去洛陽又是跌入喧鬧的世俗，同時又不禁自嘲，混了這麼久最大的收貨可能就是胯下這匹老馬，這時他突然想到一個名字，翻開地圖，在西南處找到三個字——俠客峰。
惡人谷地圖所涵蓋的區域並不僅僅是出生的那個村落山谷，那裡只是npc發布任務和玩家的主要交流點，處於地圖的西邊，而東北方向是星宿海，是這裡玩家主要的踢館對象，西南方則是俠客洞，據說是一些所謂不得已而入谷的正道中人為了去淤泥而不染所自發聚集的洞穴，曾經一度很受谷內玩家歡迎，企圖通過擊殺洞里那些正道中人而獲得特殊的任務，但時間一長，卻發現除了新手任務那點獎勵什麼都沒有，漸漸人少了起來，而俠客峰只有一個有標註，四周卻是孤峰聳立無路可上，沈寂靈光一閃，兩個地方的距離、名字如此接近，應該有些關聯，說不定能從俠客洞洞內直通入俠客峰，那裡應該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可以安靜獨處一段時間，同時內心不禁有些激動，會不會在那碰上隱居的絕世高手，傳授一套天下無敵的神功？隨即搖了搖頭，拋開這個可笑的想法。
當沈寂真的歷經千辛萬苦，從俠客洞深處的幾根藤條攀上俠客峰時，四周群峰環繞，風景優美，鳥語花香、人跡無蹤，還是一處能加速修為轉換20%的風水寶地.……但這一切都對他沒有任何意義，此時他又開始迷茫，對於他這樣一具行屍走肉來說，好不容易有動力去做一件事才是最難得的，現在已經做到了，接下來又是漫無目的的苦苦等待時間緩慢流逝，此時他甚至有個想法，從這高達數百丈的峰頂一躍而下，然後重生再跑過來，再一躍而下……不過始終只是想想罷了，他找了塊空地，盡量讓自己什麼都不想，靜靜地躺著，當飢餓度為0時，血量、內力以及臂力、內息、罡氣、身法、體魄全屬性減半，卻不會死，同時身體感覺很難受，這個遊戲設定就恰恰應正了現在自己的生存狀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他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狀態下帶來的難受，或許其實這樣才是正常的，有了生的慾念，就會為遠離死而忙碌，真正的死亡，是否會像現在一樣，習慣了就好？山峰上出現了第二個人，沈寂皺了皺眉，卻懶得理睬，直到那人用腳踢了踢自己，他才睜開眼睛，緩緩坐起，眼前的男子正打量著自己，他穿著一件麻布衣，殘破得跟自己有得一比，但讓沈寂詫異的是，他眼睛明明是黑亮得出奇，卻有一種灰濛濛的感覺，配合著頗為俊朗的五官，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那男子解釋道：「還以為你是個特殊的npc，打擾了。」
沈寂懶懶道：「那你現在還有什麼事嗎？」
男子搖頭，沈寂繼續躺下發獃，卻忍不住看了男子一眼，只見男子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在上面記錄著什麼，然後微微一笑，走向懸崖邊。
「現在是什麼時間？我是說.……遊戲開放多久了？」
「按第一批人進來的日子算，還有三天就半年了，三天後刪檔，正式運營。」
沈寂喃喃道：「半年了？呵呵，現實中的我如果沒被凍結，差不多應該已經死了.……能問下你在記什麼東西嗎？」
「遊戲的各項設定；各門派內功、武學特點；npc的背景家世人物關係；任務怪分佈點以及風水寶地坐標等等。」
沈寂不解：「既然要刪檔，那你記這些有什麼意義？」
男子看了看手中的冊子：「習慣而已，其實這半年裡白天記下來的東西，晚上我就會全部背下來，這裡面記錄的東西即便刪檔消失，內容也還在我腦中。」隨後，男子有有些失神地補充道：「如果那時我還存在的話。」
沈寂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對遊戲極度認真且有追求的玩家，嘆道：「有奮鬥目標真好，我很羨慕你。」
男子笑了笑：「說不定是我更羨慕你呢？」
沈寂冷笑：「當你體會過生存成為一種精神負擔，在茫茫歲月中沒有終點地煎熬后，就會明白我為什麼羨慕你了。」
男子又笑了，這次笑得很大聲，也笑了很久。
沈寂怒道：「很可笑嗎？」
「對於一個已經死去了半年，不知道三天後的刪檔是否會連最後一點精神意識都失去的人來說，你難道覺得自己不可笑嗎？」
沈寂很疑惑：「你？.……」
「我在凍結軀體之前，就已經腦幹死亡了，估計身體現在早已經被燒成灰燼，只是殘存的意識不知道什麼原因仍然被送進了遊戲，三天後整個世界將被刷新，你們玩家精神脫離遊戲回到現實軀體內幾分鐘后可以再進行連接，而我，最大可能是會永遠煙消雲散。」
沈寂一時間還無法適應男子的話，只覺得彷彿有一把重鎚狠狠敲在了他的胸口，結巴道：「既然.……你連自己幾天後是否存在都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在……在這個虛幻的世界努力？」
男子想了想，反問道：「你認為生命的意義什麼？」
「以前或許我會覺得，是理想、信仰、責任那些東西，現在……可能只是因為已經習慣了生存。」
男子嘆了口氣道：「在我看來，生命最寶貴的地方在於它最後都會死亡，萬事萬物皆因有了正反、好壞、喜樂、成敗這些對應的東西才會變得有價值，或者說人只會認為得不到或者還沒有得到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就比如你們這些沒有了健康的人會感嘆生命的無趣，我卻在羨慕你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從生到死，最後必然會失去一切，而在出生到死亡的過程所感受到的東西，才是生命最核心的價值，這些寶貴的經歷和記憶，無論是什麼，在我意識消亡的最後一秒前，都應該好好去享受。」
接著是一片沉默著，沈寂久久不語。男子站了片刻，仰天長吸一口氣，嘆道：「你被我影響了？其實每個人都應尋求自己的『道』，或許你現在的狀態反而會更快找回你自己。」
沈寂學著男子仰天長嘆道：「是我錯了，千古艱難唯一死，我自問連死也不怎麼在乎了，何必還整天渾渾噩噩地無病呻吟？既然有機會再活一次，就應該去尋找屬於我的生存意義。」
男子笑了笑，將手中的那本厚達半尺的書扔給沈寂：「能在這遇上也算緣分，我身無長物，只有這本東西還有點價值，說不定會對你有幫助，反正只有三天，沒時間去塞北大漠了，這些東西就給你參考吧，我沒消失的話再見。」
沈寂破天荒開懷大笑，毫不客氣將本子納入懷中：「這個世界少了你這麼有趣的人會很無聊的，萬一你被刷新可有什麼心愿未了？或許我會幫你達成。」
男子揚了揚眉，張開雙臂左腳一登，背身從懸崖邊縱身躍下：「那就成了是你的人生，而不是我的。」
沈寂連忙奔到崖邊，用盡全力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只見一片雲霧繚繞的空間里幽幽傳來三個字：「月流觴。」
沈寂掏出懷裡那冊書，微笑著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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