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酒肉之恩
許靈霜雖自幼在「天下第八大魔頭」赤焰魔君許焰的陪伴呵護之下健康長大,但從來對養父昔日在江湖武林中的煊赫地位半分也不知曉清楚,更別提自幼練武修行這等一聽就和女孩子家家全然無半毛錢干係的粗魯事情了。
那一日在貢章郡里發生的那場驚天巨變,若非是其親生父親「天邊金掌」陸成霜花費多年苦功尋找到了仇人許焰的行蹤,帶著陸正、蕭索兩名修為不俗的徒弟千里迢迢趕來親手誅殺死敵,但憑區區一個貢章郡太守胡楨夏以及他那幾十名戰力孱弱的廢物私兵,焉能那麼輕而易舉的就將一整個戲班的成員子弟全數殲滅屠盡,一個不留呢?
經此殘酷事件后,原本懵懂無知的少女除了知悉自己的真實身世背景外,還醍醐灌頂似的明白感悟了一個無數先人前輩用淋淋鮮血堆砌出來的鐵一般的真理——
短短六個字。
強者生,弱者亡!
這方遼闊江湖就如同一大片百獸肆虐的野外叢林,林中固有喜歡吃肉的「捕食者」,自然也會有吃草為生的「被捕食者」。
吃草的最後不幸被吃肉的給吃了,陽光底下這樣的故事可還算新鮮少見么?
前段日子無聊閑暇之時,許靈霜纏著見多識廣的大膽哥要聽故事,魏頡拗不過小丫頭的死纏爛打,回憶片刻后,給她講了一個許多年前真實發生在淮南道的人間慘劇:
濠州東南部有個遠近聞名、口碑盛佳的大型鏢局,名字起得是吉利而又上口,叫作「洪福鏢局」,取的乃是「洪福齊天、財源廣進」之意。鏢局地位最高的總鏢頭姓林名震天,年近半百,自幼握劍習武,多年來練有一套出神入化的上乘武學,名為「避暑劍法」,修為境界不低,口氣更是不小,對外宣揚號稱是什麼「天下快劍第一人」、「一劍震淮南」,名頭傳得甚是響亮震耳、婦孺皆知。可結果呢?本該一世威風瀟洒的林震天,下場落得那叫一個悲戚慘烈吶!僅是一晚上的功夫,全鏢局足足兩百多條鮮活性命全部歸西,上到林家鏢頭夫婦,下到護院傭人管家,連院子里養的小雞小鴨都沒留下哪怕一個活口。此事傳播極快,江湖上的人都紛紛揣度猜測,說是因那總鏢頭林震天太過狂妄狷傲、目中無人,導致惹惱了附近那座仙門青城山的當代掌教付蒼海,區區一個鏢局對上一整個道家宗門,實力嚴重不相匹配,這才慘遭了那可悲至極的滅門之禍。猜測歸猜測,終究也只是道聽途說而不著邊際的謠傳罷了,人都死絕了,再無什麼實質性的重要證據,青城山作為王朝內名聲顯赫不遜於長公主山巽風宮的道家聖地,對於這種沒有證據的骯髒事情,豈有自打臉面的荒唐道理?理所當然的死不鬆口,咬定那是居心叵測之小人的存心污衊,他們堂堂青城山向來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從未對友好鄰居洪福鏢局加以過一指!轉眼又過了幾年,就在大伙兒都快忘了有這麼一樁「滅門慘案」的時候,一個重磅消息再度傳了出來,已故洪福鏢局總鏢頭林震天的獨生子林萍之孤身一人趕赴青城山,靠著一門武林失傳已久的內家秘術《日月寶典》,不可思議的改換了青城山山巔的日月天時,大破青城掌教布下的道門玄通「青冥陣法」,一劍割下了殺父仇人付蒼海的那顆大好頭顱。
林萍之仗劍登山並親手為自家鏢局報了血海大仇,雖最後免不了落一個力竭而亡,被青城山一眾臭牛鼻子道士亂劍分屍的絕命下場,但他那英勇豪俠的慷慨事迹仍是廣泛傳揚了出去,被無數正派豪傑們異口稱頌,那「畫聖」吳稻荷所精心繪製的那幅名作《疏狂圖》里,就有為父報仇不惜揮刀自宮的林萍之的年輕身影,作為十八位極其出名的武林「狂士」之一,讓世人銘刻於心、永記不忘。
碧玉少女許靈霜專心致志地聽魏頡講完這個充滿了濃鬱血腥味的殘酷事件后,一個人坐在原地怔怔出神了挺久。原本天真無邪、爛漫善良的她,從這個江湖人口耳相傳的有名故事中居然自行頓悟出了一些不足與人道也的「陰暗」道理——
身處江湖,只有手段夠硬的強者才配活得自由且出彩。
弱者,就活該被踐踏欺辱、凌虐至死!
青城山乃道脈之屬,在大禹王朝東南部坐擁極高的聲勢地位,門徒不下千人,換言之,他們就是所謂的「強者」。而洪福鏢局就是因為不夠「強」,或者說是太弱了,才會那麼不幸的被付蒼海帶領的眾青城道士滅門屠絕。最終故事結尾林震天的獨子林萍之一人一劍斬殺青城山掌教,又何嘗不是強者對弱者的一種踐踏碾壓?只不過那個姓林的年輕人修為內力終究還是太過淺薄,武學造詣、劍術根底猶自太低,這才會沒本事活著走下山來,命喪山巔道觀。如若他真的夠「強」,那麼就該用絕對的硬實力殺盡青城山上所有的賊人道士,再復刻一遍那場震驚中原的滅門慘案才是啊!
許靈霜年僅一十六歲,以前滇戲班子里的戲曲同伴以及「父親」許秋山就是她整個的美好世界,現在舊世界被惡人無情毀掉了,於是她不得不重新花時間、花精力去認識並構建屬於自己的那一方新世界。
邁入修為門檻,初窺天下武學大道的花季少女,暗暗在自己的新世界里制定了一條不成文的鐵律規定,無人可以逆轉,那就是——「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為了變得足夠強大。
為了不被吃肉的吃掉。
為了讓養父和一眾戲班同伴的亡魂在地下得到安息……
許靈霜每一日每一晚都在近乎瘋狂的刻苦修鍊著,甚至有時連素來便以「練功狂」自負的魏頡都自嘆弗如,心下由衷感慨:「這小丫頭練起功來也忒狠了點罷!」
除了那門用來煉化提純碩大金丹的上乘內功,天邊金掌陸成霜的獨家秘術功訣《丹爐大法》外,許靈霜每日還會花費好幾個時辰練習那套魏頡以劍術大漠星辰訣和內功碧泉經為基礎底子研究出來的獨創鞭法——「青雲鞭訣」。
光學不練假把式,練了技術自然需要實戰相輔才行,少女許靈霜每日光是持鞭與大膽哥的兵戈對練就要長達半個多時辰,而且一旦開始就無半刻休歇停頓,即使累得渾身酸痛、幾欲昏厥,握鞭的縴手都快要抬不起來,她也仍拼了命地咬著牙硬挺,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身上竟能有那般堅毅強韌的恐怖執念,這無疑是一件值得令人敬佩讚賞的事情。
每晚的休息睡眠時間也絕不肯浪費,肉身在床榻上休眠養息,本命元神則專程分離出竅,飛到那枚仙家寶物神京玉佩裡頭的「小南海群島」之中,儘力瘋狂汲取諸島上面蘊藏著的豐富靈氣,遂以身體竅穴為鍊氣鼎-爐,肆無忌憚的抽煉種種稀有靈氣並加以吸收化用,一日千里的提升己身修為境界,穩固底蘊體魄。
就在五日前,朱裙少女通過自身持之以恆的不懈努力,修為成功躋身了二階躍靈境大圓滿。照目前這個漲勢喜人的優秀進度,想必不消多時,許靈霜即能晉陞三階百尺境這個足可開山立派自稱掌門的「宗師」境界了。
玎州禮陽城公然劫法場的時候,魏頡從魔虹拳派掌門「白玉金剛」張玉蕾那裡搶來了兩隻羊脂玉手鐲,原本體格嬌弱力氣並不怎麼大的許靈霜獲得那件稀世寶器后,握拳以後整顆拳頭變得硬固若金剛寶石,隨便一拳,即有摧枯拉朽之神威。雙臂亦驟增千百斤駭人的龍象氣力,尋常擺在衙門口的那種巨型石獅子,她已能夠輕輕鬆鬆的用左右手各抬起一隻,如舉無物,驚為天人。
為了幫助小霜兒在武學上的成就造化更上一層樓,魏頡依靠自己對格鬥功法的獨到理解與感悟,將往日在長公主山巽風宮裡早早學到的「清明拳」與從陸成霜之子陸正那兒偷師習來的幾門精妙出塵的掌法招式融匯結合,把「掌罡」一物靈活運用於了自家拳術之中,自我衍生推習出了一套超妙拳法。此拳法很好的彌補了「清風明目拳」一味求快的巨大弊端,既有不俗的威力亦有極其恐怖的電掣速度,足可算是一套凌駕天下海量武學的上乘拳法了。他從書生楊春的那本詩歌集《六月飛雪集》中的那句「仰天長嘯復清明,此生立志平天燭」得到啟迪靈感,就此順理成章的將那套原創拳法的名字取作了「長嘯拳」。
一拳既出,如神龍長嘯,可令天復清、地復明!
許靈霜在習練了這門由魏頡首創的豪氣上乘功法「長嘯拳」后,終於得以順利運展施為並控制操引體內的那股子無雙神力,每一拳出多少力,或是出每一拳的時機節奏,都能把控得妙至毫巔、隨心所欲。
那日在川戲舞台下面出手痛揍了七名口中「噴糞」的登徒浪子一頓后,朱裙少女生平第一次品嘗到了「戰鬥勝利」這一令人終身難忘的甜美果實。為了多多增長實戰經驗,在大膽哥魏頡的貼身保護之下,衣著打扮華麗出彩的小姑娘許靈霜不幸染上了「作死」這一古怪惡習,一天天凈往有架打的地方湊過去。比方說自古就有最多「咸豬手」的菜場鬧市口,再比如遠近聞名的那些黑茶館黑客棧……
反正呢,她如今就秉承一個行走江湖最最簡單基本的原則,那就是——「不惹事也不怕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主動挑事打架,但只要有見色起意的登徒子、心術不正的地頭蛇、管不住手的小流氓或是不守規矩的老混蛋自討苦吃的上來尋釁滋事,那麼就真的不好意思了,今兒本姑娘不把你肚子裡面的幾泡臭屎打出來算你拉得乾淨!
許靈霜是何許人也?
姓許,其養父乃是天下第八大魔頭,號稱「赤焰魔君」的許焰。
名靈霜,其生父乃是朝廷正二品大員,綽號「天邊金掌」的陸成霜。
論血統、論出身,哪一個次了?
虎父,豈會有犬女?!
朱裙小丫頭除孜孜不倦的迷戀上了「打架鬥毆」這一不良嗜好外,近日在她身上還發生了一件令魏頡都著實感到不可思議的神奇事情。
那條盈盈島島主仙子沈腰飛升離別前贈送的小型赤龍,在貪婪吸收了巨量南海群島的仙門靈氣后,身材體格很快就暴漲到了幾十丈的長短,已徹底長成一條能夠騰雲駕霧,口吐熊熊烈火殺敵破陣的巨型赤色蛟龍了,能否真正做到沈腰說的「橫掃千軍」這還是個未知數,但至於「睥睨眾生」四個字,它確乎是已然做得夠夠的了。
令人難以理解的是,被赤龍「睥睨」的眾生裡面,居然也包括了它的當家主人魏頡!
蛟龍之屬血脈由天上來,本就高高優越於世間萬獸生靈,魏頡雖已學會了俠盜公冶錦的那套家傳秘法「靈犀語術」,卻始終無法與之對話溝通,努力嘗試了好幾次,無一例外都是十分尷尬的對牛……不,對龍彈琴。也不知是魏頡用功的方式有重大問題,還是許靈霜稟賦特異,生來就深諳「馴龍」一事,竟在稍微粗淺地學習了幾句靈犀語術的口訣要旨后,就真的讓那頭巨龍變得無比溫馴且聽話,心甘情願的淪為胯-下坐騎,載著魏、許二人升空遨遊了。
兩人一前一後穩穩地騎於龐然赤龍的結實後背,在神京玉佩內部的那一方廣闊天地間肆意穿梭,魏頡忽的握緊拳頭往那層厚重的赤色龍鱗甲片上狠狠捶砸了一下,繼而沒好氣的低頭斥罵道:「沈島主臨行前分明親口說過我已是你的主人了,你這傢伙倒好,不聽自個兒主人的,反倒跑去聽別人的命令,真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呸,白眼龍!」
同樣坐在龍背上的少女許靈霜不由得身子花枝亂顫,「咯咯咯」的嬌笑個不停。
「哎,小霜兒,這條龍既然這麼聽你的話,你給它起個名字唄?」魏頡饒有興緻的提議道。
朱裙小丫頭「冥思苦想」了一會兒,驀然蹦出了個「好」點子,她輕柔地撫摸著那一片片鮮艷赤鱗,笑容溫馨而甜膩,微笑著說道:「咱們騎的馬兒通體毛色雪白,所以你叫它大白,那這條龍的皮膚是紅色的,那不如就叫它『大紅』吧!」
魏頡當即啞然失笑,轉念想起了那個傻兮兮給畢方神鳥取名為「小火苗」,給白馬取名為「小白」的綠衣小丫頭卜倩,甚是無奈的撇了撇嘴,打著商量說道:「你這……叫大紅……是不是有點不太順口啊?」
許靈霜若有所思的頷首想了想,小腦袋裡又蹦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她拍手朗聲道:「好嘞,那就叫『小紅』!」
魏頡一聽這個名字,頓時再無半分正兒八經取名的雅緻心情,興緻索然的淡淡應了句:「行,就叫小紅吧,大白小紅,挺好聽的。」
許靈霜美滋滋的摩挲著巨龍的粗糙脊背,為自己給這條巨型赤龍取的「好聽」名字感到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高叫道:「小紅,你飛得不夠快哦,再快一些!」
那頭被命名為「小紅」的朱鱗巨龍渾身火鬣飄忽若滾滾赤焰,嘶聲發出了一記尾音極長的深沉吟嘯,也不知它究竟對自己的這個名字滿意還是不滿意。
總歸在朱裙小丫頭的一聲「敕令」之下,那頭腹蘊烈火的龐然巨-物毫不猶豫就加快了往前飛行的速度。
如風似電。
赤龍長鳴。
————
玎州,七步山腳下。
據傳此山之上盛產一種奇凶無比的毒蛇,頭大成三角形,尖吻,牙極長,蛇皮的花紋呈菱形,尾部生有特異硬物,可發出「嘶嘶嗦嗦」之聲。該蛇的名字頗為古怪,叫作「七步蛇」,只因凡不幸被此蛇毒牙咬中之人,斷然走不出七步距離,屆時必要當場毒發身亡,倒地而死。
十年前,有位姓英名隼的豪傑壯士持長槍獨身趕赴此山,僅憑一己之力,短短半日內就屠宰殺滅了山裡的全部珍奇蛇種,一條不留。就此七步山算是徹底絕了蛇患之災,既已無七步蛇,那所謂「七步」的山名也就變得有名而無實了。
「這氣候啊,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馬背上的魏頡兀自呢喃道,「明明這麼冷了,卻還是不見有半點雪落下來,無趣啊無趣!」
「大膽哥,你很愛看雪嗎?」坐在前面的許靈霜歪著小腦袋詢問道。
「對啊,我特別喜歡在雪地裡面練劍,想想那畫面——舉世皆白,天地間彷彿只有我一人,一舞掠起千堆雪!哈哈,那是何等的快意瀟洒呀!」
魏頡仰頭欣慰說著,忍不住拿起了別在腰間的那隻隨身攜帶的尋常酒葫蘆,搖晃幾下,發現壺裡已經空空如也半點不剩,不禁皺眉抱怨道:「居然喝沒了……唉,這種天氣不讓我喝酒,還不如一劍殺了我呢!」
天下遊俠兒,自古便可殺亦可死,唯獨萬萬不可無酒。
魏頡深感痛苦,強忍著腹中萬條「酒蟲」的勾引誘惑,緘口不再說話,又繼續縱馬向前行進了約莫半里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徹底饞瘋渴死的時候,一家店面規模小小的酒鋪赫然出現在了前頭。
看到那家絲毫不亞於「救命之所」的小型酒鋪,魏頡猛地一拍大腿,喜叫道:「好嘞,這下有酒有肉了!」
身著西域奇服,外貌十分特異的魏、許二人先後跳下了馬鞍,將白馬大白拴在酒鋪門口后,結伴一同走了進去。
此時正值晌午,店內卻甚是清冷,裡頭滿是空桌和空椅,連半個來這兒打牙祭的顧客也無。
「小二,好酒、好肉儘管端上來,不差你銀子!」
剛一坐定,身穿孔雀藍綢緞襖子的魏頡就扯著嗓子大聲嚷道,一副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頤的饑渴樣子。
不多時,一名臉色相當難看,面容慘淡且帶有沉沉暮色的中年男人從裡屋慢步走了出來。
只見他頭髮散亂蓬雜也不打理,嘴角下巴處的鬍子積蓄了不少,模樣邋裡邋遢倒與一般的街頭流浪漢相類似,兩眼恍惚而無神,滿身皆散發出刺鼻熏人的濃濃酒氣。
外貌甚是「落魄」的男子對二位顧客的異域打扮毫不在意,他眉眼深深低垂,嗓音發啞的說道:「這家店馬上就要關門了,你們還是去別處罷。」
魏頡當即就不樂意了,雙眉倒豎起來,大聲喊道:「這附近也沒別的酒店了,我們還能去哪兒啊?老闆,你就行行好唄,隨便上些酒肉來給我們墊墊肚子就行,放心,短不了你的銀兩!」
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站著踟躕半晌,輕嘆了口氣,答應道:「行吧,你們等一下,我去準備。」
過了一會兒,男子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盤子從後院緩悠悠的走了出來。盤中擺有兩疊切片好了的噴香熟牛肉,以及兩大壇色澤清冽的酒水。
「妙極,妙極!」魏頡大力拍案叫好,又從兜里取出幾兩碎銀子,朝著店老闆伸手遞了過去。
「不用了,這頓就當我請你們的了。」男子語氣和緩,拒不收取一銀一兩,簡單的將盤子放在桌上后,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魏頡坐在位子上愣了愣神,繼而笑著朝男子離去的方向豎了個大拇指,讚揚道:「老闆豪氣,白請我們吃酒肉!既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說完伸爪子抄起了碟中的一片牛肉塞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嚼了幾下,端起酒壺,就著一口清爽米酒咽入了肚中。
「爽!」魏頡快活舒暢的叫道,「這種冷天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真是太過癮了!」
魏頡一向就以「遊俠浪子」自居標榜,用餐時貫來放肆不羈,顯露男兒本色倒也無傷大雅,畢竟遊俠舞槍耍劍行走江湖,又非提筆寫字紙上做文章的墨客儒士,要甚麼端莊雅觀、大家風範呢?而許靈霜作為一名學習滇曲多年的妙齡少女,天來食量本就不大,加之眼下腹中並不如何飢餓,故而無論是喝酒還是吃肉都只用小口,小酌小咽,在腔調和姿態上面都與身邊那個素來喜歡無拘無束的傢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魏頡見她今日格外矜持作態,略感疑惑的問道:「怎麼了小霜兒?沒胃口嗎?」
許靈霜淺淺吞下一口清酒,小幅度點了點頭,應道:「可能是先前已吃過乾糧了,所以還不太餓。」
「不餓是吧,那你的那碟牛肉歸我了?」
「好,大膽哥你慢點吃哈。」
「嗯嘞!」魏頡坦率直言,不願多說什麼假惺惺的客氣話,一得同意許可就大大咧咧的將那盤新鮮的切片熟牛肉挪動到了自己的桌子面前,一人獨享兩大盤子的鮮肉,飲酒吃肉,快意受用至極。
又吃了沒多久,經過一番狼吞虎咽、雲殘風卷之後,桌上的兩個牛肉碟和米酒壺都已見了底,魏頡肚量不小,正吃得鮮甜口滑,只欲再吃,於是又高聲喊道:「老闆,可還有酒肉么?再上一些罷,我們多加銀子便是!」
反反覆復叫喊了好幾聲,根本無人回應作答。
「怎麼回事啊……」魏頡蹙眉奇道,「哎,怪了,這是什麼聲音?」
「什麼?」許靈霜亦大感奇怪。
「有哭聲,還有,打耳光的聲音……」魏頡側耳說道,「走,我們快過去瞧瞧。」
語畢,便即一把拉起座位上的少女許靈霜朝著後院快步走了過去。
二人一起進入後院,望見那名中年店老闆垂首站在一棵枯槁凋萎的老樹底下。
他右手握著一柄有些裂口卷刃的鐵制匕首,左手則不停地扇著自己的左邊臉頰,啪啪作響,生脆無比,每一下都極是用力,仿似真的要將自己硬生生抽昏過去一樣!
男人邊抽打臉頰邊自言自語地哀聲埋怨道:「你怎麼這麼沒用啊!瞧你這個窩囊廢的軟弱樣子,怎麼去給稼兒報仇啊?!」
「報仇?」魏頡心下疑惑道,「稼兒又是他的什麼人?」
自扇耳光的男子嗚咽啜泣了一會兒,又用那柄已不太鋒利的卷刃匕首在那棵枯樹的樹榦上面儘力戮了起來,邊戮邊咬牙切齒的喝罵道:「郁強龍,我李穆今生今世定要親手宰了你!」
魏頡緩步走上前去,面色平靜溫和,出言好心問道:「老闆,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掌柜連日精神萎靡導致其反應遲鈍,這會兒才意識到了魏、許二人的存在,瞪大雙眼,手中握著鐵制匕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們沒有惡意的,不過是想要稍微了解一下。」魏頡溫言道,「說不定有我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呢?」
李穆凝視著魏頡半晌,眼神里好不容易煥發出的些許光芒又逐漸暗淡了下去,他沉重地嘆了口渾濁的粗氣,搖了搖頭,自暴自棄的說道:「這事兒,我就算說了,你們也決計幫不上忙的。」
「說說嘛,凡事都有萬一,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能不能幫上忙?」魏頡依舊堅持好言鼓勵道。
李老闆又垂下了那顆頭髮亂糟糟的腦袋,愈顯其整個人頹廢沒有精氣神,他低沉著嗓子說道:「我原本有個女兒叫李稼,年方二八,尚未婚配。一年前,這七步山上來了一窩土匪草寇,為首的賊人喚作『斷頭虺』郁強龍,他看上了我的女兒,隨手甩給我二百兩銀子后,就將稼兒強擄了去。上個月,稼兒一瘸一拐的回來了,衣服破碎襤褸,渾身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少掉了半截舌頭,連話也不會說了,在家中短短住了三天便上吊自盡了……」
說至這裡時,埋著頭的中年男子早已泣不成聲,他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勉強繼續道:「稼兒死後,我給了酒鋪里的每一個夥計一筆遣散費,讓他們各奔東西去了。只因我已下了必死的決心,要一個人上山去與那姓郁的惡賊拚命,給我那黃泉下的女兒一個交代!」
聽到這兒,魏頡湊過去上去伸胳膊搭住了李穆的肩膀,臉上露出恬淡笑容,說道:「老闆啊,我們正愁沒法報答你的『酒肉之恩』呢,這不,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