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青衫白馬,仗劍天涯
白髮老者同樣驚訝於自己的真實身份被識破,兩眉倒豎,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這個上半身光-溜的年輕小子。
魏頡絲毫不敢隱瞞,將自己在月渠鎮與少女卜倩偶然相識結緣的事情講了出來,並直接言道:「小蘿蔔曾與我提起,前輩說過凡是九階塵仙境以下的人,連看都不用看的。」
那個姓嬴名秋的白髮老者擠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個倩丫頭,我不是叮囑過她不可透露老夫名姓的嗎?」
魏頡連連擺手,解釋道:「小蘿蔔並沒有透露您的名諱,除了剛才的那句話外,她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嗯?那你是怎麼知道老夫叫什麼的?」黑瘦老者挑眉問道。
魏頡拱手應道:「晚輩有幸在雲頂郡天門城,遇到了『刀聖』關昭關前輩。」
嬴秋一聽到「關昭」這個耳熟的名字,用升調「哦」了一下,奇道:「你還見過關老五?」
魏頡「嗯」了一聲,將自己如何遭遇並認識刀聖,以及關昭臨終赴死前與一衲禪師的對話都簡單說了。
白虎皮老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指著魏頡說道:「你小子,和老夫倒也真是有緣吶!先與我那四個徒兒相識,後來更是連關老五的最後一面都被你見到了。」
魏頡笑著撓了撓後腦勺。
嬴秋不禁回憶起了那晚在昆崙山巔與關昭的那一場「刀劍之爭」,抬頭望天,他由衷感嘆道:「老夫之前說過,你爹魏魁的槍法堪稱天下無雙,至於關老五嘛,則是當之無愧的『千古用刀第一人』吶!」
魏頡心下萬分好奇,壯著膽子問了句:「前輩,關大俠當真已經……」
嬴秋快速瞥了魏頡一眼,嘴角向下,沉聲道:「是,關老五被我殺了,我把他的屍首和佩刀都安葬在了崑崙雪山。」
魏頡重重嘆了口氣,正準備出言詢問他為何非要殺了刀聖關昭,劍聖嬴秋卻忽然不耐煩的說道:「別再多嘴多舌了,老夫且問你,你不是說你和倩丫頭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嗎?她現在人呢?怎麼沒和你在一塊兒啊?」
魏頡的臉色頓時憂鬱了起來,低垂著腦袋說道:「小蘿蔔她……她已經走掉了。」
「走掉了?」
「對,她說自己患有『狂病』,可能會不小心傷害到我,便就不辭而別了,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麼地方。」
黑瘦如一棵枯槁老松的劍聖發出「噗呲」的一聲,立時哈哈大笑起來,拍著魏頡的肩膀說道:「什麼狂病,她有『先天地煞境』的修為,怎可能會生什麼病?依老夫看,倩丫頭就是嫌棄你太弱了,這才會胡亂編一個理由來騙你。」
魏頡瞪著眼睛愣住了神。
他其實一直都在反覆思索卜倩離去的真正原因。先前曾想過是那個叫作盧小倩的紅衣女子用謊話哄騙了小蘿蔔,編造一個合理的借口將其帶走了。但仔細想想不對,那日在赤霞山蘭溪寺中,卜倩確實是變得有若猙獰妖魔一般,那個「狂病」的古怪說法似乎並不是假的,而且小蘿蔔雖然憨愚天真,卻又絕非真的傻子,按理說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拐走,想必後背其實多半另有隱情。
「前輩的意思是,小蘿蔔是故意不想見我的?」魏頡蹙著眉頭肅聲問道。
「想來就是如此。」嬴秋淡淡然說道,「倩丫頭這人啊,心腸好得很,多半是怕直接走了傷你自尊心,就編了這麼個鬼-扯的理由。哈哈,狂病,虧她想的出來這種怪病!」
魏頡心中暗暗思考:「照這個說法,莫非這真是小蘿蔔自導自演的一齣戲?她化身成那個頭頂火焰的恐怖模樣,將我給扼昏過去,隨後在地上留下了那段作別之詞,好叫我徹底對她死心?」
魏頡正自心神不寧,嬴秋兩眼一眯,用公鴨般的低啞嗓音問道:「喂,臭小子,你是不是喜歡倩丫頭啊?」
「啊,我……」魏頡當場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唉,想想也是,什麼『好朋友』,什麼結伴而行啊,都不過是幌子罷了。」劍聖隨意揚了揚手,「這世間男女之間,哪兒會有什麼純凈的友誼?所謂的『一見鍾情』,無外乎是鬼迷心竅、見色起意!我問你,你陪了倩丫頭一個多月,睡過覺了沒有?」
魏頡險些被最後的那句話震了個跟頭,急忙大聲否認道:「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她還太小……不不不……」
白髮老劍聖輕呵一聲,抬手往魏頡的腦袋上砸了一記板栗,雖未怎麼用力,魏頡卻也覺得額頭挨敲處甚是疼痛,忍不住「哎呦」了一聲。
賞了魏頡一記板栗的嬴秋扯了扯嘴角,笑罵道:「你個混蛋臭小子,裝個屁的正人君子啊?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前輩您別誤會,我,我真沒有!」魏頡捂著額頭辯解道,「我只是把小蘿蔔……」正說著,驀然想起了那日在月華江上與卜倩激情擁-吻,以及小蘿蔔不辭而別後,自己在赤霞山間嘶吼狂奔的經歷,心底一陣動顫,臉色發燙,那句「當成是妹妹」竟再也說不下去了。
以劍為腿的老頭眼神十分澄澈,他瞧著魏頡那張羞慚的紅臉,「嘖」了一聲,「你小子長得確實還算可以,稱得上一個帥字,倩丫頭這個年紀估計就是情竇初開,看上了你這張一無是處的臉。」
被劍聖稱作有點「帥」的魏頡沉默不語。
「不說話,看來這是默認了,你也知道倩丫頭有點喜歡你啊?」嬴秋盯住魏頡的眼睛,「女孩子家家的十六歲也不算小了,農村有些姑娘十五六歲都當媽了。倩丫頭生性雖然愚鈍,卻到底也不是真的傻,她既然肯待在你身邊一段時間,就證明她心裡對你是有好感的,否則,她早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魏頡回憶著卜倩在蘭溪寺地板上刻下的那一長串告別文字。那一番話實在講得極為真摯懇切,從字裡行間不難看出,她是真的有在喜歡自己的,可若是真心喜歡,又為何要硬編那樣的一個謊言出來……
就在他情緒跌宕起伏思來想去的時候,嬴秋又「咚」的賞了魏頡一記板栗,這一下力度明顯加大了。
吃了第二記板栗的魏頡疼得呲牙咧嘴,連連倒退,緊捂著自己的額頭,惶恐叫道:「前輩,你……」
「我什麼我,你個臭小子,我算是看出來倩丫頭為何非要離開你了!」嬴秋扯著嗓子道,「我瞅你長得也還挺中看的,怎得腦袋瓜子如此不經用?!倩丫頭她喜歡你,你呢?你也是喜歡她的吧!」
「我……」
「閉嘴!」白髮老劍聖並不打算魏頡講話的機會,「拋開什麼倫理啊世俗啊,那些狗屁糟粕一樣的東西,如果沒有了任何的道德束縛,你心底里是很喜歡她的對吧?你是想要摟著她、抱著她、親著她,和她一塊兒睡覺的吧!」
魏頡神情肅穆起來,他想不通為何劍聖老前輩會突然間變得如此口無遮攔、顛三倒四。
「你既然喜歡她,就該把想法都說出來才是啊!你把什麼東西都藏在心底,什麼都不肯說,人家得不到回應,可不就走了嗎?你真當自己是個好吃到不肯撒手的香餑餑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小子除了長得入眼一點兒,還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單以修為而論,倩丫頭輕輕一巴掌就能呼死你了!」嬴秋厲聲喝道,「現在好了,倩丫頭走了,你小子知道後悔了?!哼,晚了!老夫告訴你啊,這世間女子,越是痴情之人,無情的時候便越是無情!那是你終其一生一世都沒辦法挽回的!」
看著老劍聖情緒不穩的癲狂樣子,被潑了一臉口水的魏頡大受震撼,心下暗道:「前輩為何會這般激動?莫非……他從前也弄丟過一名女子么?」
眼中只有陸地塵仙的無敵劍聖平復了一下心情,道:「罷了罷了,老夫的寶貝徒兒,量你小子也配不上!反正老夫今日給你句忠告,日後倘若碰到了想要一起睡覺的姑娘,就一定要及時跟她表達心意,認真且負責任地告訴她,你有多喜歡她,然後啊,如果當真是命里就該在一起,那你務必要好生待她,不可虧欠其半分,知道了嗎?」
魏頡扁了扁嘴,心道:「嬴老前輩這話糙是糙了點,但終歸也有些道理,當初刀聖關大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子的時候,我若藉機表白坦露心聲,說自己喜歡小蘿蔔,那她或許就不會走了。」於是正色道:「大師良言,晚輩自當牢記於心!」
「牢記個屁,你這個年紀若能聽得進去我的話……」劍聖嬴秋一副興緻索然的無聊模樣,「哎,老夫跟你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幹嘛,走了走了!」
「前輩慢走。」魏頡抱拳欠身恭送。
嬴秋略微點了下頭,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他娘-的,搞得老子酒都清醒了,得再去好好喝一輪。」說完便身形一縱,再度化成一道璀璨白金長虹,往西邊天空去了。
待劍聖離開后,魏頡又去附近尋了一家上等酒樓。要了一間最好的包房,用從三名男子手裡搶來的銀票買了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狠狠痛飲飽餐了一頓。填飽肚皮后,魏頡又痛痛快快地沖了一個熱水澡,徹底洗去身上的塵泥污漬。跟店老闆要了件乾淨的尋常衣服后,騎著白馬大白出門了,去市集上的一家裁縫鋪里買了一襲嶄新的綢緞長衫。
依舊是碧青色。
他之所以會選擇買這個特殊的顏色,大部分原因是想起了當初有個身穿蔥綠色衣衫,扎著兩根羊角辮的小丫頭一臉花痴地看著自己,嬌滴滴的說過一句:「你,好好看。」
如今,小丫頭已經不在了,魏頡卻養成了喜穿碧青色衣裳的這個習慣。
真正可用「英姿颯爽」四個字來形容的年輕四階洗髓境劍修容光煥發,邁著矯健沉穩的大步走出了那家裁縫店。
來到門口,縱身躍上了大白配有華貴馬鞍的後背,策馬揚鞭飛塵而去。
這一日,主動離開了道門長公主山巽風宮的魏頡。
再一次青衫白馬。
仗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