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哎嘛,虧大了!
「娘-的,又來一隻……」青衫劍客力沉下盤,雙手握住血靈劍柄,灌送真氣入臂,準備待吃人巨夔砸向自己的瞬間,劈出聲勢雄大的一劍。
他如今已自二階躍靈境脫胎,邁入三階百尺境的門檻,真氣的總量激增,運轉速度亦明顯加快,只一瞬,真氣便於奇經八脈內走過了數百個大周天。
劍意洶湧,殺意澎湃。
魏頡有信心一劍重創夔獸!
風聲呼嘯獵獵,巨夔從空中落下,卻並未砸到全身浸滿真氣的魏頡,而是墜在了另一頭夔獸的屍體旁邊。
此時,叫聲變了。
變得不再響徹雲霄。
變得凄愴悲涼、如泣如訴。
變得柔情百轉,令人心生傷感。
少女卜倩聽了此等哀絕之聲,戳了戳身邊人的腰眼,癟著嘴巴說道:「大哥哥,我有點想哭。」
魏頡堂堂頂天立地的八尺男兒,心腸並不軟,也不似小姑娘那般矯情愛哭,並未因此產生多少觸動,心下罵道:「不愧是妖獸,竟能發出這般瘮人的叫聲,該殺,該殺!」
驀地里,一個人形黑影從哀鳴巨夔的背上跳了下來。魏頡立時吃了一驚,忙將血靈劍胚擋在前胸,以防不測。
黑影躍至地面,魏頡定睛細細瞧去,只見來者原是個身材極其魁梧的黑衣大漢,那漢子頭髮留得極短,僅有貼著頭皮的幾寸,一張方形臉,兩條飛劍眉,寬面大耳,高鼻闊口,容貌甚是豪邁英武。
當下月光清冷,大漢目光更冷,冷電似的目光在魏頡臉上快速掃了一遍,黑衣漢子緩緩地說道:「這夔獸,是你殺的?」
青衫年輕人被他這樣的凌冽目光一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咽了口唾沫,應道:「是……」
剛說出口一個「是」字,那大漢便一掌劈了過來,掌罡強橫霸道,直擊魏頡頜骨下顎!魏頡見這一掌來得兇猛無儔,若是打中要害,自己非死即殘,急忙側身躲避,順便將抱著鳥籠的卜倩往一旁推了開去。
大漢一掌不中,再起一腿,向魏頡的面門踢去。這一腿相較最開始的那掌,威力有增無減,魏頡只覺一股雄勁的有形罡風撲面而來,忙低頭避開,同時揮動劍胚向大漢的另一條腿砍去。
黑衣大漢雖體格壯碩如牛,身法卻甚是靈動敏捷,一腳側踢踢空,立時便改換動作,一腿自斜上方擺落,魏頡一心想要削斷大漢的支撐腿,以至預判不及,沒料到此人竟會臨時變招,一劍尚未斫中,頸部側面已被大漢的下擺腿擊中,由於這一下在空中改道的緣故,蓄力不夠充足,威力大打折扣,魏頡雖硬生生吃下,卻並未受到多麼嚴重的損傷。
「大哥哥!」旁邊的卜倩見魏頡脖子中腿,焦急的叫了起來。
「我沒事,你別過來!」魏頡大叫道,中了此招后,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倒,大漢趁此良機,猛地朝魏頡頭頂的太陽要穴處擊出了一拳。
拳罡險些沖入青衫劍客的頭顱!
魏頡雖上半身前撲,但下盤仍十分穩健,危機關頭,他終於板正了身體,腦袋儘力往後一仰,拳罡自眼前倏然擦了過去,罡氣轟入了一旁的土地,發出「嘭」的一聲大響。
魏頡雖然未被此拳擊中,但仍驚出了一身冷汗。那一拳威力之巨,實是他生平未見,若是沒能及時避開,一拳下去,腦袋多半已被當場砸飛出去了!
持劍年輕人躲開了要命的拳罡,緊接著邁開大步往後一撤,正欲持劍上沖,怎料那大漢卻毫不設防地攤開了雙臂,咧嘴笑道:「咱們別打了,交個朋友如何?」
魏頡一聽這話,只得停了下來,腳步雖停,防備卻絲毫未減,站在原地盯著那名黑衣大漢,皺眉肅聲問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和你交朋友?」
大漢嗓音雄厚,拱手朗聲道:「在下複姓公冶,單名一個錦字,薊北鳳鳴郡廣陵城人氏。」魏頡聽了他的出身後,心念一動,同樣抱拳行了一禮,「在下姓魏名頡,字正氣,鳳鳴郡止息城人氏。」
兩年前,嚴重缺乏主見的天子嬴勾聽信佞臣祁密的讒言,主動罷兵言和,割讓給了天燭國六座邊關雄城,其中就包括北方薊州鳳鳴郡的廣陵、止息二城。
老鄉見老鄉。
公冶錦聽罷大喜,「咱們竟有如此緣分?妙極,妙極!」
魏頡揉了揉有些疼痛腫脹的脖子,沒好氣的問道:「不知閣下適才何故痛下殺手?」
公冶錦暢懷大笑,「你既有本事殺死那隻夔獸,修為必然不淺,我要試你功力,自然須得用上全力咯!」
「好一個『試我功力』……」魏頡暗罵道,「你剛才差點沒把我給打死!」於是挑眉問道:「那你試得如何?可知我的修為境界了么?」
公冶錦回應道:「若我沒猜錯的話,小兄弟你的修為至少該是二階躍靈境大圓滿。」
魏頡撇嘴笑了笑,「在下不才,已入三階百尺境。」
「哎,我就說嘛,剛才我那一拳,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尋常躍靈境武者根本避不開的,所以我才說『至少』嘛……」公冶錦笑道,「不錯不錯,別看小兄弟年紀不大,修為倒還是蠻高的,我也是三十歲的時候,才勉強突破三階百尺境的,哈哈!」
魏頡默然無言,只一味地盯著那個黑衣大漢。
公冶錦略感尷尬,繼而改口稱讚道:「適才我張開雙臂,中門大開,小兄弟你及時停手,不乘人之危,足見是條響噹噹的英雄好漢,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魏頡淡然一笑,「應該的。」
那頭沒死的夔獸仍在旁邊嗚嗚呀呀地吼個沒完,公冶錦聽得頗有不耐煩,遂開口叫道:「噶嘟噗咯嗎,啵哩!」那青皮巨獸聽了這段怪話,竟然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這會兒卜倩也已抱著鳥籠走了上來,驚奇地問道:「哇,它不叫了哎!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公冶錦沾沾自喜地說道:「這是我祖傳的一套功法,叫作『靈犀語術』,練成后可與世間萬獸對話,厲害吧?」
卜倩激動地點了點頭,「厲害厲害,這功法太厲害了!」
公冶錦聽著這話,心裡甜滋滋的極是受用,道:「這孽畜吃了我一頓拳腳,已經老實得很啦,我剛才用靈犀語術說『煩死老子了,閉嘴!』,它一聽,立馬就閉嘴了,嘿嘿,還是蠻聽話的吧!」
魏頡哪管它閉不閉嘴聽不聽話,沉聲道:「這畜-牲害人不少,還是宰了為妙!」臉色凝重的提著血靈劍胚走了上去。
公冶錦伸手攔住了他,勸阻道:「哎,小兄弟,這母夔肚子里有崽子了,姑且還是饒了它吧。」
魏頡奇道:「你連這都知道?」
「是啊,它自己告訴我的嘛。」公冶錦解釋道,「這一公一母兩隻夔獸原本住在那條月華江里,後來母夔有了身孕,江里的游魚不夠吃,他們就只好上山來吃人了。」
魏頡「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咕啦咔噠,啤嘙噓嘎砸嗓咁嗎,哦喲吼嗎啤,咚嗎叭?叩喲!」公冶錦又是一連串聽不懂的怪話。那母夔的體型遠比死去的公夔要巨大,聽了公冶錦的「命令」后,仰天發出一記悲鳴,隨即一口叼起了公夔的屍體,奔著北方跳去了。
「你和他說了什麼?」魏頡好奇的問道。
公冶錦自信滿滿的說道:「我跟它說『從今往後,你都不許再上山了,否則就宰了你,懂了嗎?快滾!』,有我的命令在,量它這輩子就都不敢再上山吃人了。」
魏頡由衷佩服道:「你這功法倒是蠻厲害的。」
「咦,這是……」公冶錦忽然看到了卜倩懷裡抱著的鳥籠,好奇地湊了上去。他盯著籠中的藍毛小雀看了半天,問道:「它是不是以火焰為食?」
卜倩大奇,「對呀對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公冶錦仰頭感嘆道:「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畢方鳥的後代啊。」
「畢方鳥?那是什麼東西?」卜倩圓著眼睛問道。
公冶錦回應道:「那是上古時代的一種神鳥,曾在泰山助黃帝封印敵軍亡魂,後來又成為了朱雀帝君座下火神祝融的侍寵,從此不食五穀,專門吞吃火焰,古語云,有『畢方者,必有大火』……」
魏頡心下暗道:「這鳥兒原來如此不凡,先前還真是小看它了。」卜倩則極是興奮地說道:「小火苗原來那麼厲害啊!」
「你管叫它『小火苗』?哈哈,這名字倒也有趣!」公冶錦大笑道,「你別看它現在還那麼小,等長大以後,那兩隻夔獸加一塊兒都比不上它,你可算是撿到寶啦!」
魏頡思量片刻,忽問道:「公冶兄適才那套拳腳凌厲狠辣,在下好生欽佩,可也是祖傳的功夫么?」
公冶錦搖了搖頭,否認道:「並非祖傳,那是我的恩師傳授給我的。」
「不知尊師是何人?」魏頡繼續問道。
公冶錦頓了頓,眼神落寞,口中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柯卿。」
魏頡一呆,立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對,就是那個天下十大魔頭排行第六,十大殺手排行第一,綽號『白晝幽靈』的柯卿。不過我早已被他逐出師門啦,柯卿是我的授業恩師不假,而我卻再也不是他的徒弟了。」公冶錦洒然一笑,「那年我二十五歲,恩師見我稟賦不錯,便將我收入了門下,教了我足足三年,後來恩師他又遇到了比我更有才能的年輕人,他曾發誓這輩子只收一個徒弟,於是就將我逐出了師門,改收那人為徒……」
「那人可是『小幽靈』秦穆陽?」魏頡詢問道。
公冶錦快速點了下頭,「是,據說此人六歲突破一階築身境,八歲就敢當街殺人,十二歲破二階躍靈境,十九歲破三階百尺境,遇到恩師的時候,才不過二十一歲,便已是三階百尺境小圓滿了,那年我已經二十八歲了,離第三階尚還有一段距離,如何及得上那等天賦異稟的奇才?呵,也難怪師父當年要他不要我。」
魏頡聽了秦穆陽的修為造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一階築身境徘徊了整整一十五年的慘痛經歷,心下一陣酸楚。
「唉,我與恩師已闊別七年之久,雖時常能在江湖上聞聽師父犯下的大案,但聽得愈多,心中對師父便愈是思念。」公冶錦衷心感慨道,「突破三階百尺境后,為了不辜負師父授我的一身武藝,我干起了江洋大盜的活計,從富紳財主家偷盜金銀財寶,轉手送給那些快揭不開鍋的貧民百姓……」
「哦?公冶兄原來還是位劫富濟貧的俠盜啊!」魏頡訝異道。
公冶錦微笑道:「偷得少叫『賊』,偷得多叫『盜』,我頂天算是個大盜,『俠』這個字太重,冠在我這個大盜的頭上,著實吃不消,吃不消啊!」
「哎,公冶兄自謙了。」魏頡笑著恭維道。
公冶錦想了想,又道:「劫富濟貧不假,但也並非全濟,我給自己立了個規矩,每次不論盜來多少金銀珠寶、古玩字畫,都濟一半,留一半,我把剩下的那一半藏到了一處極隱蔽的地方,這世上除了我,絕無第二人知道那些東西的所在。」
魏頡半調侃的笑問道:「那想必公冶兄如今已然富可敵國了?」
「富可敵國談不上,但也確實攢下了不少。」公冶錦得意的說道,「等再攢上一些,我要去辦一件足以名傳千古的大事……」
「啊,不知是何等大事?」魏頡頓時被激起了興緻。
黑衣俠盜豪氣高漲,震聲道出了兩個字:「造反!」
魏頡一驚,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小聲問道:「公冶兄可是說真的?」
「當然,我這人向來不說大話。」公冶錦大聲說道,「待我攢夠了錢,便去招募人馬,帶兵直搗天啟城皇宮,誅滅嬴勾小皇帝……嘿,等我坐上了龍椅,只要是陪我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個個高官厚祿,封妻蔭子,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魏頡聽他這段不著調的「豪言」,忽想到自己曾在落劍城擱劍塔下的篝火旁,與四十幾名守塔士衛提起過自己發兵北上,殺入天燭國皇都生擒女帝的雄心壯志,其可笑荒誕的程度,和眼前的這位俠盜公冶錦相比,竟無半分遜色。
「魏兄弟,待我起兵之日,叫上-你如何?」公冶錦熱情相邀道,「若有你這等賢才相助,大事必可成功!」
魏頡拱手回絕道:「公冶兄,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你既有如此野心,那日後必能成就一番功業,只是在下志不在此,況且修為尚自淺薄,實在愛莫能助。」
公冶錦見他不肯與自己共舉大事,心下十分挫敗,悻悻然的說道:「唉,罷了罷了,你雖不願助我,但我已認你這個朋友了,他日倘若我真能坐上龍椅,決然不會虧待於你!」
「多謝公冶兄一番美意,在下實在感激不盡。」魏頡低聲道,「只是可惜了那兩隻夔獸……」
公冶錦疑惑的問道:「什麼可惜?」
魏頡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官府出三千兩銀子懸賞那畜-牲的頭顱,兩隻,足足值六千兩白銀呢!公冶兄若不放走它們,這六千兩便可用於日後起事。」
公冶錦一聽這話,登時懊惱不已,跺腳道:「哎嘛,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