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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此生不枉

  青衫魏頡停止了那套絕世劍舞,先是持劍姿態閑雅地站定,接著上前躬身抱拳道:「小弟天資愚拙,未能參透劍招的內在精髓,動作粗陋不堪,令萬兄見笑了。」

  「唉呀,魏公子實在過謙,在下也算是見過不少江湖武夫,但似公子這般技藝高妙之人,當真是頭一次見吶!」萬綸神態亢奮,「魏公子年紀輕輕便耍得這一手好劍,當真是難得,來,我們繼續喝!」

  魏頡見其並未有半分難堪,欣然應道:「好啊,咱們今日喝個痛快!」

  「喂,酒沒了,王福,再來四壇桃花酒!」萬綸再度扯著嗓子高喊道。

  「此酒既是珍釀,想必價值不菲,萬兄不用如此破費了。」魏頡不無客氣的說道。

  「魏公子哪裡的話,區區是幾壇酒水罷了,有什麼稀奇?」萬綸慷慨道,「萬某三生有幸,今日能結交到魏公子這樣的朋友,別說幾壇酒了,便是要我把這『萬家酒店』拱手相送,那也是心甘情願啊!」小二王福又聽話的從倉庫端來了四壇香飄十里的桃花美酒。

  「聽聞天下武學境界共分九階,不知魏公子如今達到了何種修為境界?」萬綸神情認真的詢問道。

  「小弟不才,僅至二階躍靈境大圓滿。」魏頡拿著酒碗隨口回應道。

  酒鋪掌柜萬綸「啊」了一聲,手一顫,酒水灑了一些出來,他驚訝道:「如此說來,魏公子離三階百尺境不遠了?」

  魏頡連連擺手,謙虛的說道:「哪裡哪裡,有道是『望山跑死馬』,破境並非什麼容易之事。」

  「魏公子驚才絕艷,想必不日便可突破三階。」萬綸低頭感嘆道,「唉,萬某生平若能突破一階築身境,那就很滿足啦!」

  魏頡心下忖道:「一階築身境?那有何難?連劉開山那種傢伙都有一階築身境小圓滿的修為,萬兄的志向未免太低了。」開口便道:「萬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區區一階築身境……」

  此話一出,便知失言,他憑藉著過人的天賦造詣,五歲時即邁入一階的初品門檻,故對築身境的修為並不以為然,可眼前的酒鋪掌柜卻是將突破此境設為了畢生的心愿,自己又怎能用「區區」二字來形容?

  魏頡正自尷尬,萬綸卻是朗聲一笑,解釋道:「魏公子有所不知,萬某年幼時曾染過嚴重的風寒,當時家境太過貧苦,無錢醫治,以至部分筋絡損傷,落下了病根,而今可稱得上是半個殘廢,這輩子都沒指望習武有成了……」稍微頓了頓,接著說道:「我買了把不值錢的尋常鐵劍,偶爾耍上一耍,全當強身健體了。至於什麼突破一階築身境,呵,就憑我這沒用的半殘廢身子,還有閉門造車的瞎練,又怎可能摸到武道的門檻?不過是痴心妄想、痴人說夢罷了……」

  魏頡聽得頗感難受,正欲勸慰幾句,萬綸繼續感慨著說道:「魏公子不必多言,萬某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裡清楚得很。我雖無緣武道,但仍對這個江湖心馳神往,這些年來,陸陸續續也交結了不少武林人士,聽說了不少江湖上的軼聞趣事,也算有了點兒淺薄的見識,無法親身經歷那些豪俠義事,遺憾固然有之,卻也不足為慮!」

  魏頡心下暗嘆道:「天下多少意難平,不過『造化弄人』四字……」

  萬綸雙手端起酒杯,正聲道:「萬某見過的習武之人雖然不少,但似公子這般青衫仗劍、神采出眾的江湖遊俠,卻也是生平僅見,適才又得知公子修為高深,武藝精湛絕俗,心下更是欽佩萬分!來,萬某敬你一杯!」

  魏頡亦舉杯回敬。

  「萬兄百般謬讚,小弟實在愧不敢當,既然我們如此投緣,不妨結拜為異姓兄弟,如何?」魏頡熱血上涌,忍不住笑著提議道。

  萬綸當即愕然,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萬某不過是個修為低下前途渺茫的山野匹夫,魏公子當真肯與我結拜?」

  「你我言語相投,又都是性情中人,何必在乎什麼出身地位或是修為高低?」魏頡擺了擺手道,「莫非是因為小弟過於年輕識淺,萬兄不願與小弟結拜?」

  「哪裡的話,萬某求之不得,真是求之不得啊!」萬綸萬文煌的狂喜之色溢於言表。

  小丫頭卜倩固然聽不懂他們的話,十分好奇的瞧著不遠處的萬、魏二人並排跪在了地上。

  「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萬綸。」

  「我魏頡。」

  「今日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背信棄義者,管教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在這滿是紅白桃花與醇濃酒香的山間,青衫魏頡舉碗高聲叫道:「大哥!」布衣萬綸亦激動道:「賢弟!」

  仰頭飲盡杯中酒。

  摔碗。

  塵世間又多了兩個情同手足的金蘭兄弟。

  待兩兄弟重新坐回露天酒桌后,魏頡笑吟吟的對卜倩說道:「小蘿蔔,這位是你大哥哥的大哥,你該叫他什麼?」

  卜倩略微遲疑了一會兒,小聲試著回答道:「大……大大哥哥?」

  魏頡和萬綸一齊哈哈大笑。

  「賢弟,能否與愚兄講些你行走江湖遇到的奇聞軼事?」萬綸滿懷期待的問道,「為兄這輩子是沒機會闖蕩江湖了,能聽些故事也很是滿足啦!」

  魏頡思索片刻,坦言說道:「不瞞哥哥,弟弟我其實是死罪之人。」

  萬綸陡然一驚,挑眉問道:「此話怎講?!」

  魏頡沉聲嘆道:「我原先奉天子旨意,負責鎮守濠州落劍城擱劍塔,後來寶塔遭毀,塔中的那柄仙劍青……霜寒天下亦被人奪去,我犯了瀆職失守的死罪,唉,如今我算是出城逃命來了。」

  萬綸震驚無比,狠狠睜大了眼睛,振聲問道:「令尊可是那位名揚天下的狼煞魏魁,魏大將軍?!」

  魏頡點了點頭,「正是。」

  萬綸扶額喟嘆道:「唉!昭平五年,魏大將軍為保住北方薊州碎肉城,不惜以身殉國,於少咸山慷慨赴死,其英雄壯舉,天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怎料短短一年後天降神劍,皇帝聽信了朝中奸佞祁密的讒言,竟……」

  正說著,萬掌柜牙關緊咬,憤怒的難以為繼,魏頡更是連額頭上的根根青筋都爆了出來,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罵道:「祁密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坐在一旁的卜倩一驚,伸手摸了摸青衫年輕人腦門上凸起的青筋,小聲問道:「大哥哥,祁密是誰啊?他是壞人嗎?」

  魏頡語氣嚴肅,「不是壞人。」

  卜倩點了點頭。

  魏頡補充道:「是畜-牲。」

  卜倩一臉茫然地看著憎怒已極的大哥哥。

  「壞人尚且是人,而祁密那個天殺的狗賊,已然算不上是個人了!」魏頡咬牙切齒的鏗聲說道,「那個畜-牲覲獻讒言,蠱惑當朝天子,與天燭國狼蠻族簽訂了退兵的投降國書,割讓了邊境六座大型城池,令無數百姓慘遭異族人鐵蹄的踐踏,在朝中結黨營私、斥逐異己、大興冤獄,血腥屠殺抗虜將士和義軍……種種滔天罪行,死上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嫌多!」

  萬綸更是大聲痛罵道:「我恨不得寢他皮、食他肉!」

  魏頡同樣怒極,「大哥,那奸賊惡貫滿盈,寢他皮臭了咱們的身子,食他肉髒了咱們的嘴!依弟弟看,對付那種禽-獸,就該把他活活吊死在燕鳴關的城牆上,任憑禿鷲啄食他的屍體,好讓狼蠻族人看看,咱們中原男兒抗擊北虜的決心!」

  萬綸快意高聲應道:「說得好,奸佞賣國賊就該是這樣的一個下場!」

  卜倩歪著腦袋問探道:「大哥哥,那個壞……不,那個畜-牲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魏頡撇了撇嘴,回答道:「那個畜-牲是當朝宰相,自然住在天啟城的宰相府里了,唉,這兩年常聽說有義士去刺殺那狗賊,可惜並無喜報傳來啊。」

  萬綸堅聲道:「惡人自有天收,那奸賊逍遙不了幾年,早晚有人取了他的狗命!」

  魏頡舉起酒杯道:「哥哥所言極是,來,干一碗!」

  「干!」

  魏、萬二人痛快喝酒之際,卜倩卻一個人坐著發了起呆,兩手托腮,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那顆小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據說是為了遵從什麼狗屁天命,皇帝特意將建陽城改名為了『落劍城』,還建了座『擱劍塔』來存放那柄天降神劍,命魏大將軍的後人來看守寶塔。」萬綸酒意上來,「我曾與多位萍水相逢的江湖義士聊起過此事,每每談及,無不扼腕嘆息,堂堂大英雄的後人,竟受到如此不公平的打壓……誰想今日,讓我在此地遇到了真人,我萬綸既有幸與英雄之後結為兄弟,縱然現在便死,那也不枉此生了!哈哈,不枉了!」

  魏頡掏心窩的說道:「大哥,我自幼年起便一心撲在武學修鍊上面,從來就沒有什麼朋友,後來負責鎮守擱劍塔,與幾十個守衛士兵稱兄道弟,我本以為他們都是真心待我的……怎料那晚塔毀劍失,我逃回家中后,發現他們居然全不顧及兄弟情誼,瓜分我的家財不說,還要抓我去送官,我一氣之下便與那群傢伙恩斷義絕,一個人踏上了逃亡之路。」驀然嗓音提高,道:「今日有幸,在此間結識了大哥這樣的豪爽男兒,我魏頡總算是又有了兄弟!大哥得知小弟乃朝廷要犯后,不加以鄙薄嫌棄,可見大哥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真丈夫!來,咱們兄弟接著喝!」

  二人繼續歡暢飲酒。

  「賢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吶?」席間酒鋪掌柜萬綸問道。

  「去沂州錦瑟城,找我大伯父東方梧桐。」魏頡語氣平淡,「他與我爹乃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如今我犯了殺頭的大罪,無地立身,想求他幫我尋個出路。」

  萬綸又是一驚,忙道:「想不到金梁王麾下第一儒將,人稱『玉面人龍』的東方梧桐,竟會是魏大將軍的結義兄弟?!」

  魏頡點頭「嗯」了一下,「是啊,我大伯父一直待我很好,自從家父殉國后,他就時常派人送些財物來接濟我,即便軍務甚是繁忙,每隔大半年也都會抽身來看我一次。眼下我被朝廷通緝,上天無路、遁地無門,世間再無立錐之地,能投靠的人就只有大伯父了,他若不肯幫我,我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萬綸萬文煌正色道:「賢弟吉人自有天相,江湖何其之大,豈會沒有容身之所?」

  魏頡暢快一笑,再度端碗道:「承大哥吉言,小弟敬大哥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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