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宿

  日曜堂裏堆滿了這次進漠需用的物品,陸雲歸一進來就看到何牧之站在桌子上像模像樣的指揮著,她“噗呲”一笑拉他下來,“你快些下來罷,不然教主看到又要說你了。”


  何牧之揚著臉,“他能說我什麽?我才不怕。”


  “何牧之,”穆教主從門外進來,剛好聽到他這句話,故意語氣沉沉喊了他一聲。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崽子瞬間嚇得噤聲,脖子一縮躲到陸雲歸身後,兩手抓著她袖子不放,“陸姐姐……”


  陸雲歸將他推出來,“我可不敢惹教主,你還是自求多福罷。”


  何牧之原地眨眨眼,審時度勢撲過去抱住,“教主……”


  穆炎涼把他從脖子上拽下來,正色道,“這次你就別跟著了。”


  掛在身上的人一愣,“為什麽?”


  “這次進漠要過夜,之前的商隊究竟遇到了什麽我們還不知道,可能會有危險,你跟這事兒無關,就不用去了。”


  “怎麽跟我無關?!”何牧之跳下地掐腰揚臉,“我拿了你的銀錢自然要盡力辦事的。”


  穆炎涼挑眉,“我何時說過要給你銀錢?”


  “你是沒說過,但我在這兒待了這麽久,總該有工錢的罷?”


  穆炎涼噙了一絲妖妖調調的笑看著他,一雙桃花眼也眯起來,“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現在還跟我要銀錢?”


  何牧之一時無話,人也有些打蔫,半晌揪著衣角說,“不給也行,反正我是要一直跟著你的。”


  小九進來又撞見了教主和小夫人的親密互動,他激動的低下頭,“教主,都準備好了,小十一已經牽了駱駝提前出發了。”


  穆炎涼點頭,“通知大家,一刻鍾後動身。”


  玉門關巍峨的關門在悠悠歲月中矗立了幾百年,在迷蒙的日光中散發著一種慈悲的蒼涼。關外揚起的黃沙迷了視線,何牧之揉了揉眼睛卻沒有絲毫好轉,穆炎涼打開他的手轉過他的身子,幫他把眼裏的沙粒吹出來。清波甩了甩馬鬃,何牧之沒坐穩晃了一下,眼睛正正撞上穆炎涼的唇,他身子一抖,全身酥酥麻麻的像爬了一層小螞蟻在咬,心裏一下子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穆炎涼渾沒在意這意外而來的親密,指尖渡了一股內力過去,“好些了麽?”


  幹澀酸疼的眼睛被一股溫和的內力包裹,漸漸不再那麽難受,他眨眨眼,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好了,不疼了。”


  “坐穩了。”


  何牧之趕緊牢牢抓著韁繩,靠進身後人的懷裏。


  清波一路甩開四蹄飛奔,很快就趕上了隊伍。


  到了大漠邊緣的驛站,諸掌櫃聽說他們要在大漠裏過夜,不由得很是擔心。


  穆炎涼道,“多謝諸掌櫃掛心,隻是若是不進漠,恐怕永遠也無法查到當晚發生了什麽。”


  十一在院外清點水囊和食物,小九栓好馬跟過來,忽然驚異道,“咦,咱們的大麾是一樣的。”


  十一係水囊的動作就有些僵,小九又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所有的侍衛都有罷,教主真是難得大方一次。”


  十一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默默做著手裏的工作。


  小九又蹦過來蹲在他身邊,伸手捏他的臉,“小十一,你有沒有想師兄啊?”


  想,怎麽不想,每日每夜想的都是你。


  十一自然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隻是躲開了他的手。沒意思,小九咂咂嘴,蹦著走遠了。


  進了大漠才覺出陽光的刺目來,遍眼全是金黃色的沙海,熱辣的溫度一層層從沙中反出來,何牧之穿的很厚,被熱的不行,忙忙的扯開衣領扇風,“好熱啊,都是深冬了怎麽還這般熱。”


  穆炎涼給他拉好領口,手指滑過他細長的鎖骨,觸手涼滑細膩,不禁往他領口遮掩著的白皙皮膚裏多看了幾眼,穆炎涼很快移開了目光,“沙漠裏晝夜溫差大,太陽一落就冷了。”


  何牧之還是熱,主要是明晃晃的太陽光刺眼,他把大麾脫下來擋在頭上,順道將穆教主一齊蓋了進去。


  穆炎涼眼前一閃,四周就黑暗下來,他皺著眉想掀開頭頂的大麾,何牧之握住他的手,“別掀,這樣涼快。”


  他的手很涼,冰冰涼涼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皮膚傳來,穆炎涼覺得這溫度很舒適,卻越發皺了眉掙開他的手。


  沒了刺目的陽光,何牧之舒坦的扭了扭身子,在穆炎涼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一靠,準備養精蓄銳先睡一覺。


  大麾隔絕了四周的環境,連旁人說話的聲響都變得遙遠起來,耳邊隻有何牧之平緩的呼吸聲,穆炎涼覺得被悶在大麾裏呼吸不暢,但他卻並不想從這狹小的環境裏掙脫出去。何牧之的身子軟軟的,他穿的很厚,按理說不會冷,不知為何竟也涼涼的,穆炎涼將他抱得緊了些,這涼意暫時緩解了他的悶熱,卻不知為何身體裏竟有一股別的熱湧了上來。


  駱駝走的很穩,穆炎涼閉目抱了他一會兒,身體裏的熱愈發煎熬,這熱不是陽光炙烤帶來的灼熱,卻也一點點燒灼著他的心,讓人同樣難以忍受。穆炎涼皺眉又鬆開,再皺緊再鬆開,懷裏的人睡得很熟,他試探的摸上他的臉,然後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一行人在大漠中走了五個多時辰才到了那片沙棗林,太陽早已隱沒在天邊,何牧之揉著眼睛被抱下駱駝,四周溫度驟降,他忍不住抱著肩膀哆嗦了兩下。


  袁義升起篝火,把駱駝們都趕到一處,“今晚我不睡了,一定要把那個作怪的妖物抓出來!”


  穆炎涼道,“這裏隻有你帶過商隊,今晚留意著些。”


  何牧之裹著大麾,整個人靠在穆教主懷裏,目不轉睛的看著對麵的嚴翎柯。


  嚴翎柯進了大漠還穿得單薄,裏麵是煙青色直襟長袍,外麵隻有一件同色的銀狐皮大氅,火光下他靜坐著,麵上似結了層寒冰般高冷,篝火的光焰在他麵上跳躍,勾人的眼角低垂,美的勾魂攝魄。


  何牧之低頭看了看裹得像個湯圓的自己,不禁讚歎不已,美人就是美人啊,時時刻刻都保持著端莊高冷,不像自己整日隻知道傻笑。於是他從穆教主懷裏出來,正了正坐姿,換上了一臉麵無表情的高深莫測。穆炎涼斜著眼角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也不去理會。


  隻有嚴翎柯的內心是苦逼的,美是美,冷也是真冷,臉都被凍僵了,話都說不出來,好冷啊。蕭汝默去哪裏了,為什麽不給自己披件衣服,需要你的時候不在,以後別想上老子的床!


  一隻骨節分明有力的手遞過個水囊來,帶著點溫潤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喝一口暖暖身子。”


  嚴翎柯接過來,意外的發現水是溫的,蕭汝默解開自己的大麾將他裹進去,“給你溫水去了,餓不餓?吃些東西罷。”


  嚴翎柯冷哼一聲,不可置否。蕭汝默便從懷裏摸出一包糕點,“知道你不愛吃那些生冷的,給你帶了這個。”


  嚴翎柯手冷,順道將手伸進他衣襟中取暖。蕭左使好脾氣的拿了塊兒糕點送到他嘴邊,嚴翎柯張口吃進去,順道兒在蕭左使手指上磨了磨牙。


  蕭汝默平日裏總愛穿些溫潤的顏色,襯得他整個人如玉般清雅,但其實他的身材是很好的,緊實的胸腹上一塊塊隆起的肌肉輪廓,嚴翎柯本意是想暖手,暖著暖著覺得手感不錯,便在人胸腹上摸來摸去。蕭汝默喂他吃著糕點,突然按住他伸在自己衣服裏的手,湊在他耳邊低語,“翎兒,把手拿出來。”


  勾人的眼眸一挑,“怎麽?”


  蕭汝默的聲音刻意壓低,更帶上了一絲喑啞,“有感覺了。”


  嚴翎柯臉一紅,狠狠瞪他一眼。


  何牧之吞了口口水,拽拽穆炎涼,“教主我也想吃。”


  穆炎涼並不餓,慵慵懶懶的靠在沙堆旁,衝何牧之勾了勾手指。何牧之以為他也有好吃的,連滾帶爬靠過去,穆炎涼撫上他的眼,“睡吧,夢裏什麽都有。”


  何牧之呆了半刻,悲憤的把頭埋進他胸前。


  小九拿著一張餅過來,“小夫人你吃不吃?小十一剛烤好的,可好吃了。”


  何牧之聞言抬頭,接過來咬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便幾口吞下去,“謝謝小九。”


  “不用謝不用謝,”小九激動的走了。


  何牧之舔舔手指,睜著亮亮的眼睛觀察四周的環境,他問袁義,“那一晚你們是什麽時辰休息的。”


  袁義想了想答道,“因為第二天要趕路,我們剛過戌時就睡了。”


  “駱駝當時在哪裏?”


  袁義一指,“就是那兒。”


  “把咱們的駱駝也趕過去。”


  “小夫人,”袁義苦了臉,“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駱駝們不過去啊,可能是那裏的沙地下埋了它們同伴的屍骨,它們害怕才不願意過去。”


  “這樣啊。”何牧之托著腮若有所思,“你再想想那晚聽到過什麽異響沒有?”


  袁義仔細回想了一遍,搖頭,“白天趕路太累,我睡得很死,什麽都沒聽到。”


  過了半晌,何牧之看看月亮,翻出龜殼和簽筒來,“現在月華正好,我卜一卦。”


  穆炎涼挑眉,“卜什麽?”


  “問問禍事從何而起。”


  龜殼在太行八卦陣圖上轉著,逐漸停了下來,一行人都圍上來,何牧之皺著眉看了半晌才道,“奇怪。”


  陸雲歸問,“卜出什麽了?”


  何牧之把人都趕走,重又問卜了一遍,龜殼停留的位置竟和前次一模一樣。


  陸雲歸又問,“這是何意?”


  何牧之道,“我問的是禍起何方,竟卜出了兩個答案,西邊和南邊。”


  穆炎涼並不相信他的占卜之術,看看天色快到戌時,便讓大家都散了,各自警醒著。


  這一晚平靜無波,直到天色大亮,篝火的殘煙冷透了,都沒有一點兒異常。


  何牧之有些沮喪,垂頭喪氣的伸手,穆炎涼將他抱起來放到駱駝上,給他裹緊了身上的大麾。


  陸雲歸笑著逗他,“平安無事最好,你難道還希望一夜醒來我們都變成了白骨?”


  何牧之蔫蔫的抬眼,“自然不是,隻是這樣一來線索又斷了,還白白聞了一夜駱駝糞。”


  穆炎涼道,“也不是全無收獲,最起碼排除了一種可能性。”


  返程的駝隊晃晃悠悠走了半盞茶時間,小九從後麵趕上來,氣喘籲籲,“教主,袁義不見了。”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穆炎涼道,“回去找。”


  小九和十一忙驅著駱駝回沙棗林尋他,遠遠的就看見袁義的駱駝正悠閑的甩尾巴,小九幾步躥過去撥開林子,就見袁義蹲在駱駝們昨夜休息的地方,臉色凝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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