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斗的第二十天

  雖是半夜,但是萬歲爺宿在鍾粹宮的消息也傳遍整個皇宮。

  若是兩個月前,眾人得知這個消息必定會咬牙切齒地咒罵高貴妃狐顏惑主,可在今夜,眾人卻是彈冠相慶,竟替高貴妃高興起來。

  這要是高貴妃得知,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

  但這會子她的確是不高興的,甚至是憤怒和恐懼的,只因為她在承寵過後,萬歲爺竟然讓人送她回鍾粹宮。

  宮殿里的麝香味兒還清晰可聞,高貴妃穿著來時的蜀綉旗服,睜大了的眼睛朝養心殿內看去,屋子裡的燭火還亮著,可高貴妃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她在宮中承寵,哪回不都是在養心殿睡下,翌日才起身離開。

  高貴妃素來以此為傲,可現在,她卻被請出了養心殿,甚至,甚至剛才,萬歲爺不過才要了她一回……

  高貴妃的心突然慌了,比起先前的冷落,現下萬歲爺明晃晃擺出來的乏味,更叫她心驚不已,她能忍受萬歲爺惱怒她而不來,因為即便如此,只要萬歲爺息怒,她仍然有重新得寵的機會,可若是萬歲爺厭倦了她呢,高貴妃心一直往下沉。

  子時的風不大,卻很冷,彷彿在她的骨縫裡吹過。

  高貴妃整整一宿都沒睡好,次日去翊坤宮請安的時候,無精打采,瞧在眾人眼中,便成了昨夜承寵過後無力嬌柔的模樣。

  這般模樣,皇后等人雖然看著眼熱,但卻都露出瞭然的笑容。

  「貴妃娘娘今日的臉色可真紅潤。」純妃揶揄著說道,「就跟二八姑娘似的,瞧著真是可人疼。」

  「可不是,臣妾以前聽那些文人說什麼人比花嬌,是從來不信,今兒個見了貴妃娘娘的模樣,才知道這話是一點兒不虛。」嘉妃附和著說道。

  這兩邊人馬你一言我一句,把高貴妃吹得都快成仙了。

  上頭坐著的皇后唇角含著笑意,端莊得體地說道:「本宮瞧著貴妃這些日子的氣色也是不錯的,若是能儘快為陛下開枝散葉,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高貴妃身子單薄,自從嫁入皇室后,就從未綿延子嗣過。

  聽見這番話,高貴妃原本鬱鬱寡歡的情緒更加低沉,勉強笑著道了聲:「是。」

  旁人不知昨夜情形,她如何不知,她並不是不知道以色侍人,則色衰愛弛,可這些年,萬歲爺對她的寵愛讓她把這句話給拋到腦後,她太過自負,以為她是漢女,萬歲爺能把她扶到貴妃之位,想來她同其他妃嬪是不同的。

  可昨夜的待遇,卻讓她這些年做的夢突然破碎。

  她和其他人原也沒什麼不同。

  她不敢想如果她真的失去萬歲爺的寵愛會是什麼下場,嘉妃和愉嬪還有皇子傍身,可她什麼都沒有。

  高貴妃不敢再想下去,她將心思拋到腦後,露出一副同往日一般張揚明媚的神色,勾起唇角,慵懶地捧著茶盞看向顧倩倩,「說起來嫻妃妹妹今兒個怎麼話這麼少,莫不是心情不好吧?」

  顧倩倩看著她,眼神洞若觀火,彷彿將高貴妃的心思全都看透了。

  「勞煩貴妃娘娘掛心,臣妾心情好著呢。」

  「嗤—」嘉妃絲毫不給面子地嗤笑了一聲,指桑罵槐地說道:「有些人就是口是心非,分明嫉妒得要命卻還裝作一副高興的模樣,這種人,真是太可笑了。」

  「本宮也這麼以為呢。」顧倩倩含笑表示贊同。

  嘉妃怔了怔,眼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感覺嫻妃今兒個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瞧著就叫人不喜,她待要再說什麼的時候,旁邊的高貴妃卻擰著眉頭,鳳眼在嘉妃身上掃過,面色不虞:「夠了,在皇後娘娘這裡,說這些話做什麼!」

  嘉妃嚇了一跳,閉上嘴巴,臉上神色很是難看,不甘不願地抿了抿嘴唇,眼神中流露出憤懣的情緒。

  不過是承了一夜寵,有什麼大不了的,當誰沒承寵過似的!

  嘉妃心中有些不滿。

  顧倩倩看在眼裡,捧起茶盞,以茶蓋輕輕颳去上頭的浮沫,啜了一口今年的新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來昨夜高貴妃過得不是很愉快啊,不然也不會今日臉色這麼難看,可笑這些人還看不出來,一個勁兒地吹捧她,估計這些話在高貴妃聽來,很是不愉快吧。

  不過,這才只是個開始呢。

  顧倩倩撐著下巴,慢條斯理地聽著這些女人們之間的針鋒相對。

  在留意到有帶著惡意的眼神看過來時,才抬起頭,朝眼神的主人——高貴妃露出一個妖氣的笑容。

  高貴妃攥緊了手,嫻妃難道知道昨晚的情況?!

  她飛快地別過頭,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之後幾天,乾隆先後翻了純妃,嘉妃,怡嬪幾位妃嬪的牌子,當真是雨露均沾,可古怪的是,這些妃嬪承寵本該高興才是,但第二日眾人請安的時候,被翻了牌子的妃嬪不但沒有高興的神色,反而還好像很委屈不悅似的。

  她們固然掩飾的很好,可接二連三好些人都是如此,就算是瞎子也琢磨出不妥來了。

  純妃等人更是不禁互相揣測,這幾晚,萬歲爺在床榻之上都一副懨懨的表情,莫不是厭煩了她們了?這種情況是獨她們自己有,還是其他妃嬪也是如此。

  沒有人敢把心中的擔憂說出去。

  誰敢說萬歲爺好像是厭倦了她們,要是說出這等話,那以宮裡頭捧高踩低的習性,她們定然沒什麼好果子吃了。

  五月初,皇宮的石榴樹漸漸長出了花苞。

  石榴樹素來寓意吉祥,有多子多福的兆頭,宮中貴人閑來無事便經常去石榴樹下走走,看看,沾沾福氣,抱著若是能開枝散葉,那就再好不過的念頭。

  顧倩倩倒是沒這個意思,她現在沒有懷孕生子的打算,不過隨意散步,走到這裡累了,便在石凳上坐下歇息片刻。

  「呀,這不是嫻妃娘娘嗎?」一把嬌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顧倩倩回過頭,便瞧見穿著一身桃花紋旗服的怡嬪正帶著幾個宮女站在身後,她站起身來,看向怡嬪,「原來是怡嬪—妹妹。」

  她在嬪字上重重頓了頓。

  怡嬪就算想裝傻充愣,也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敷衍地屈膝給顧倩倩行了禮,「臣妾給嫻妃娘娘請安。」

  怡嬪是去年才進宮的,因著歲數小,性情嬌,很是得寵。

  面對著皇后和高貴妃就還知悉些禮數,可是對著不得寵的妃嬪,就連純妃先前也沒少被她含酸帶刺地諷刺過,以前的嫻妃就更加不必提了。

  怡嬪以前瞧不起嫻妃不受寵,卻仗著是滿軍旗的,霸了妃位,每逢要碰見嫻妃的時候,都是早早避開,不願給她行禮,這等行事,實在不把原身放在眼裡。

  但是她既得寵,此事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是鬧到皇上跟前,也不過輕飄飄一句話就過去了。

  像這種不傷人卻膈應人的手段,怡嬪懂得不少。

  這人看似愚鈍,可實際上也有些小聰明,知道底線。

  顧倩倩回想著這陣子讓小竹子去打聽來的怡嬪家中的情況,笑了笑,「妹妹起身吧。」

  「多謝嫻妃娘娘。」怡嬪站起身來,眼睛飛快地掃了顧倩倩一眼,見她今日穿著雖素淡可卻帶著一股仙氣,雲鬢花顏,臻首娥眉,她今日打扮也是用了十分心思,本來出宮之前,信心十足,可這會子站在嫻妃面前,心中卻不免生出幾分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怎麼可能!

  她可比嫻妃年輕漂亮多了!

  怡嬪心中暗自想到,臉上揚起笑容,對顧倩倩說道:「姐姐是來石榴樹這裡沾福氣的?」

  「石榴樹?」顧倩倩怔了怔,抬頭一看,還真是石榴樹,她笑了笑,「本宮只是隨意走走,沒想到會走到這裡來。」

  「是嗎。」怡嬪拉長尾音,臉上似笑非笑,彷彿看穿了顧倩倩的心思,她分明不信顧倩倩是隨意走到這裡來的,「姐姐和臣妾說什麼謊啊,來這裡沾福氣也沒什麼,闔宮當中哪位妃嬪不想早日給萬歲爺開枝散葉呢。」

  顧倩倩聽出她話裡帶刺來了,瞥了她一眼,輕笑一聲,「妹妹說得很是。」

  她現在就沒這個打算。

  在沒站穩腳跟前,懷孕對她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怡嬪聽她笑了一聲,只覺得這笑聲好似在嘲諷她一般,心裡頭不禁生出幾分怒意,或許這怒意也不單單是為嫻妃這笑聲,更是因為她心中明白,如今嫻妃的容貌是遠在她之上,「姐姐既然有意替萬歲爺開枝散葉,那妹妹就多嘴勸說一句,您來石榴樹這裡沾福氣也未必有用,真正要緊的是萬歲爺的寵愛啊。」

  她說到這裡,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情。

  這幾日,萬歲爺接連翻了其他妃嬪的牌子,卻沒去嫻妃那裡,在怡嬪看來,這分明是萬歲爺厭倦了嫻妃的意思,她就說,嫻妃得寵不過是一時,遲早會打回原形。

  「本宮知曉了。」顧倩倩頷首,「多謝妹妹指點。」

  她說出這話時,臉上還帶著笑,怡嬪只感覺自己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里,心中不但沒有解氣的感覺,反而憋悶不已,扯了扯唇角,「姐姐不必客氣。」

  「本宮宮中有些事,就不和妹妹多說,改日妹妹再到本宮宮中坐坐吧。」顧倩倩含笑說道,儀態大方,氣質翩然,怡嬪笑著道了聲是,目送著她離開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得了一陣子寵,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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