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黎明

  那夜,林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要動動無名指與小拇指,可卻不能,反倒牽動纏緊的繃帶,讓手指疼痛一下,呻吟一聲,腦子更是亂成了一團。

  直到月光淡出桌角與地板,直到黎明的陽光照進來,他依舊沒有睡著。

  他沒有洗臉,只是穿了個衣服,接著就開門出去了。

  左手一直藏在袖子中,裹緊繃帶的手指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輕輕的打開門,又輕手輕腳的出去,打開院門。

  他走在街道上,還有半邊天空是黑的,海風吹拂著臉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里。

  一半的街道是亮的,另一半還是昏暗的。

  他走向昏暗,轉過幾個衚衕,經過布滿各種花香草香的道路,路過汩汩溪流,有許多身形單薄的女子看著他,都是奇怪和疑惑。

  她們大多穿衣單薄,有的身上披了層紗,有的只穿了件綉著鴛鴦的肚兜,潔白的臉上都掛著水珠,好與普通的身材都隱隱若現,甚至完全暴露。普通的,也只是跟眾多好的對比顯得普通,實際上放到別處也都是極好的。

  她們疑惑的看著林江,看見他過來,都紛紛笑著抱緊了自己,她們並不害怕林江,只是覺得這樣好玩。

  女人們推來推去的,哈哈笑著,眼裡都閃爍著別樣的光芒,好像狩獵者的眼睛一般。

  到了這代宗主手裡,因為劍宗與術宗的宗主不和,所以兩邊的交道甚少,甚至術宗這邊常常都用法術封鎖區域。

  姑娘們冷清了好多年,突然在晨霧蒙蒙中見到一個長相清秀的男人,自然歡喜了起來,推來推去的,小聲對彼此說,「哎,你們誰去逗他玩玩啊?」

  不過推來推去的,始終是害羞不敢,所以只能看著男人漸漸遠去。

  林江自是看過了很多風景,一路上都應接不暇,但他此刻心情沉重,也沒有閑心去想什麼。

  溪邊的女人都穿的少,露出的嫩滑雪白肌膚十分誘人,有身材苗條的,有柳腰四大的,也有裊裊娉娉和婷婷玉立的。

  薄霧又為她們添上一層朦朧美,隱隱若現的才更勾人。

  空氣中除了花香以外,還有女人們的大笑聲,推搡聲,低罵聲,以及嬌柔做作,賣弄風騷的聲音,引來眾多女子大笑。

  白玉般的石階上掛著露水,有的從側面流下,打在花葉和草葉上。

  他踏上玉階,頭頂的霧氣與昏暗混合,不知到底是白是黑。

  在他踏過第一級台階后,陽光灑了下來,穿透薄霧照射在了台階上,晶瑩的露珠反射著橙色的光芒。

  太陽從一半大海一半高山的地方升起,如絲線般的雲朵遮擋著它龐大的身體。

  他是背對著太陽的,他身後的半邊天空是明亮的,而他前往這條路卻是昏暗的。

  穿過層層薄霧,身下的霧氣已變得濃厚,玉階的兩邊沒有圍欄,而下面的風景又被霧氣所遮擋,但誰都知道,這下面是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一直向上走,林江總要專註於腳下,以免視線被霧氣所引導,而踏出玉階,導致摔下萬里高空。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上來了。

  霧氣中閃爍著金藍的光輝,草地上依舊有雲氣遊動。

  風很大,剛剛登上來的時候,林江就差點被風吹下去。

  冰冷的空氣讓他的左手隱隱作痛,水氣好像滲進了繃帶中,繃帶變得潮濕。

  臨海而建的劍嫿宗空氣總是潮濕的,而黎明的空氣又十分冰冷,所以他的手也冷,身子也冷。

  要命的就是那如抽筋一般的疼痛不停閃現,折磨著他。

  他穿過霧氣,來到金藍光輝前,那光輝是白色的牆壁發出的。

  殿門上也有符文和刻畫。

  此刻殿門緊閉著,林江的手伸過去,輕輕按在兩扇門的中央。

  門上的符文與刻畫都亮了,海藍色的光芒在閃爍,門框上出現金色的光輝,順著邊框滑下。

  轟的一聲響。

  殿門開了。

  昏暗的殿內有著火光,裡面還傳出木頭的噼啪聲。

  他走入殿中,有狂風跟隨著他一起進來,吹動垂掛下的白紗,屏風也在輕輕顫抖。

  身後金藍的光輝又再次出現,隨著一聲砰的響動,門關上了。

  搖晃的白紗漸漸平靜,屏風顫抖的聲音也慢慢淡去。

  白紗、石柱、地板、牆壁,以及屏風上都是黃色的。

  火焰帶來的溫暖很快驅散了寒冷,也讓手掌間和胳膊的抽痛減輕一些。

  轉過許多扇屏風,左右臉上的黃色交替著。

  當他走出迷宮,看到木階上的那張床,床上一片昏暗,但地板那裡卻有一雙腳被照亮了。

  「你來了。」

  空氣中有苦橙葉和紫茉莉的香味,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有些冰冷與陌生。

  「你知道我會來?」

  心頭莫名湧出憤怒,他強行壓抑著,疑惑的問她。

  「不知道。」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又補充了一句:「正如你不確定我在這兒,卻還是來了。」

  林江說:「那你應該知道我來這兒的目的。」

  在短暫的沉默后,她回答了他:「不知道。」

  「不。」林江眼帘垂下一些,堅定的說:「你知道。」

  她笑了,笑得有些冷漠和古怪。

  「有什麼區別嗎?」她問。

  林江說:「對我而言有區別,我想知道。」

  「可我不想說。」她說,「一點都不想。」

  林江注意到了腳前的盒子,一個精緻小巧的盒子,處於台階前。

  他瞥了眼盒子,又看著昏暗裡的她,說:「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不。」她說,「只是懲罰。」

  「懲罰?」林江笑了一下,說:「懲罰我進入了那裡,懲罰我翻看了那本功法?」

  她一語不發的冷漠讓林江心頭的憤怒躁動。

  他的語氣變了,「兩根手指……作為懲罰,這樣就夠了嗎?」

  她依舊不發一語。

  他的憤怒再難以壓抑,聲音透出牙縫,「你怎麼了?說話啊?啞巴嗎?還有,你為什麼躲在黑暗中不敢露面?是因為羞愧嗎?你難道忘了,咱們之所以會掉下去,全都是因為你的追打!」

  度過沉默后,林江已經義憤填膺了,他討厭她的冷漠,這裡沒有魅力魔膏,所以沒有什麼東西能吸引他,能讓他轉移注意力,忽略憤怒。

  他本想再說些什麼,但他又聽到了她冰冷的語言。

  「是啊。」她贊同他的話。

  頓了頓,又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我不該懲罰你……或者說,不該懲罰你一個。」

  林江冷笑了一聲。

  她說:「那個盒子,給你的。」

  林江瞥了眼盒子,猶豫了會兒,走過去。

  蹲下來,右手觸摸盒子的扣鎖,又抬頭看了眼,只能看到那雙腳。

  他迅速打開了鎖,隨後飛快向後一躍,以免遇到什麼危險。

  但並沒有,鎖打開后,盒子自動掀開了。

  他看清了裡面的東西,一個無名指,一個小拇指,還有一個小瓷瓶。

  池雲雨笑了,她說:「現在很好,至少你懂得防備了,而不是傻傻的相信別人。」

  林江看了眼昏暗,笑著說:「這還真要感謝你。」

  又盯著盒子里的手指看,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削下我兩根手指,又給我還回來,是因為愧疚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那瓷瓶里是黑玉續骨膏,你用它能重新接上手指。」

  他冷笑道:「什麼意思?懲罰過了就還回來?還是說你有什麼別的陰謀?」

  「陰謀?」她笑了,不知是在嘲諷他,還是單純的覺得好笑,「你變機智了。」

  他冷笑一聲,說:「所以你果然有什麼陰謀嗎?」

  她回答:「沒有。你要是信我的話,就拿回去用吧,把手指接上。把手指與傷口對上,用黑玉續骨膏塗抹傷口,讓它粘住,然後用繃帶纏住,半月後拆下繃帶,在往介面處塗抹一次葯,纏上繃帶,一月後拆下,手指就如之前一般靈活了。」

  「呵。」他笑道:「可我不相信你。」

  「我知道。」她說:「所以我也能強行給你接上。」

  「什麼?」

  驚訝還沒過,林江就看到黑暗中閃過一道光芒,那是黑戒指上暗綠寶石發出的光芒,一根比針還要細的綠光射中了他,接著他就感到身子僵持,不能動彈了。

  驚慌過後,他笑了,「呵,果然,我就不該相信你的,更不該大清早的來這裡。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思了,來吧,你不是要懲罰嗎?來,殺了我。」

  他的左手好像被一隻巨手強行抬起,他想要掙扎,想要反抗,可都不行。

  左手從袖子里露出,纏繞著的繃帶被一股無形之力慢慢解開。

  「哦,看來兩根手指的懲罰還不夠,你想要我五根手指,那你昨天應該一起拿的,怎麼了?不忍心嗎?可你的不忍心卻要痛兩次。雖然不是同樣的痛楚,畢竟這次有了準備……」

  繃帶解下后,她說:「嘖,這傷口處理的真爛,你昨天就該讓我來幫你處理。」

  他冷笑道:「你?開什麼玩笑,你直接處死我還差不多。」

  「呵。」她說:「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壞了嗎?」

  林江抿了抿唇,猶豫了會兒,肯定的說:「當然,我早該發現的,你就是一個惡毒的人。」

  「毒婦嗎?」她笑了,「我聽師父說,之前在大殿里有個人這樣罵她,現在我知道是誰罵的了,沒想到我也能獲得這樣的稱號。」

  林江只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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