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之魂斷長水
長水岸邊,秋風蕭瑟,風如刀劍,所到之處,落葉如寒刃簌簌落下,原是浪漫秋景,如今在南宮離眼裡,滿目只剩下悲涼。
她孤身立在長水岸邊,遠處的一行人馬正罵罵咧咧著,埋怨她一個即將被送去鄰國的棄子,居然還如此矯情,在這望穿秋水。
要知道皇上若是對她有半點憐惜,就絕不會說送就送出去了。
加上她昨兒夜裡和人私通的罪名已經坐實,這會兒皇上估計恨不得和她永不再相見。
呵呵。南宮離冷笑。
好好一顆心餵了惡狗,好好一具身子被惡狗玷污,心裡邊的恨意像肆意生長的野草,填滿她所有思緒。
南宮離回想起前日夜裡,她手裡捧著當年慕容逸親手為她畫的畫像,想要與他再見一面。
她只想知道,這些年,他們兩人之間的種種是真的,她只想聽到慕容逸一句「阿離,朕對你,的確是一片真心。」
那麼,即便是要她為了南楚國奔赴北夏國另一個陌生男子的身邊,她也心甘情願。
因為她早就對慕容逸說過,她那一顆心早就給他了,日後,他要她做任何事,她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可是,她還未走進去,便聽到慕容逸寢宮裡傳來歌舞聲,還有妃子們諂媚、嬌弱、魅惑的笑聲……
她即將被送走,他卻在寢宮裡載歌載舞?
南宮離只是個被慕容逸隨意安放在宮裡的女人,她是當朝宰相和青樓名妓的私生女,無名無分,根本不可能堂堂正正入後宮。
可即便是這樣,南宮離也心甘情願,因為她心悅他。
可是,這麼多年,慕容逸和她之間的種種,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為何慕容逸如今會這般絕情?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歌舞停了,酒未停。
懷裡的南宮紫煙故作出一副心疼的模樣,「陛下,阿離妹妹馬上就要被送走了,你的眉間卻沒有顯露出半點不悅。你若是心裡不高興,與臣妾說便是了,何苦一個人藏在心裡呢?」
「不悅?我為何要不悅?她一走,我南楚就能免於一場惡戰。我這是開心!來!喝!」
「可是陛下,這些年來,你對阿離妹妹那般好,我們都看得出來,你是心悅她的。」
「朕只有騙過你們所有人,騙過她,她才會心甘情願為了朕為了南楚獻出她自己。南宮離的美貌,我南楚無人能比,這樣一個美人,我留著,怎麼會是為了自己呢?我早知終會有這麼一天,如今果然只需她一人,就能讓我南楚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妙哉!妙哉啊!」
……
慕容逸的話語,妃子們尖銳的笑聲,幾乎要刺破南宮離的耳膜,似一把鋒利的彎刀,在剜著她的心。
她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宮裡走去,一步一場回憶。
相府初見。
那時她的娘親病逝,無奈只能將她送進相府。宰相南宮甫心裡邊雖不願承認她,但畢竟骨血相連,便也將她養在相府里。
偌大的相府,多養一個丫鬟還是養得起的。
南宮離十四歲那年,還是太子的慕容逸將她從水中救起,深情凝望著渾身濕透的她,那雙眼,似一汪深潭,望著誰,便要將誰吸進去。
她從未見過生得這般好看的男人。
他開口第一句便是,「你看著不似一般的女子。你是我見過最獨特的女子……你那雙眼,簡直要攝走人的心魄,不,我的心魄……」
從此,少女情懷的南宮離徹底淪陷在慕容逸的溫柔鄉里。
他將她帶進宮中,放在房裡當宮女。
被排擠,被陷害,被謀殺,被用盡酷刑……她也不曾埋怨過,只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只要能在慕容逸身邊,什麼她都能承受。
她以為她的隱忍可以讓她這一生都守在慕容逸身邊,可慕容逸卻要將她送給別人。
半月前,綠柳樹下,他問,「阿離,你可願意,為了天下蒼生,將我們的情分放在心間,在北夏國等我來接你,好么?」
話里深情不減,她如何拒絕得了,在慕容逸這兒,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拒絕。
「阿離願意,願意等陛下來接阿離。」眼裡含淚,嘴角的苦澀唯有她自己能嘗透。
離開便離開吧。
北夏國也不是什麼虎狼之國,那剛登基不久的三皇子,南宮離雖未見過,但也是略微知曉一些這人的品性的。
北夏國三皇子百里寒在南楚國為質子這麼些年,南宮離知道他是個性子溫良的人,他從未起過事端。
遠遠地見過幾次,他雖待人冷漠,但還算是個尊重人的。
只是,傳說北夏國三皇子小時候遭遇過火災,面目全毀,很是恐怖。
所以在南楚國為質子這麼些年,他一直都帶著面具,據說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個個回去都會做惡夢。
要她嫁給一個這樣的人,南宮離心裡邊還是有些瘮得慌。
這會兒,站在長水邊,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著北夏國新登基的皇上了,她只想著一個字,那便是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就什麼都不會記住了,包括昨夜她受到的恥辱。
今日清晨,南宮離是被南宮紫煙用一盆涼水澆醒的。
醒來后,身邊還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男子,她根本不認識這個男子。
再看自己,竟也什麼都沒穿。
「南宮離,你這才剛出城,便這般忍不住了嗎?看著這侍衛生得好看些,你竟與他做出這般苟且之事!」
「不,我與他根本就不相識!姐姐,我沒有!」
啪!
一巴掌扇在南宮離臉頰,鮮紅的巴掌印赫然顯現。
「你沒有?你當我瞎子嗎?」
南宮離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她只記得,她入睡前,隨行的丫頭給她端來了一碗安神湯……
所以,那湯里是被下了葯的!下藥的人是誰,這會兒已經不用猜了吧?
南宮離突然盯著南宮紫煙那雙眼冷笑,「姐姐,昨兒夜裡那安神湯,是你安排人送來的吧?這個侍衛,想必也是你的人了。呵呵,至於嗎?我人都要走了,你還不放過我?」
「你給我住口!你自己做出這等下賤之事,竟然想把髒水潑在我身上?我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皇上居然還在憐惜你,他說路途遙遠,讓我給你再送一件披風。
可悲啊,皇上也是時候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南宮離,你要走就趕緊走,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這件事傳到皇上耳朵里,日後他對你就沒有任何的愧疚了。」
呵,披風?南宮紫煙不知道她已經聽到了慕容逸說出的那些話,可她卻已明白,慕容逸不過拿她當棋子而已……就算他真的讓南宮紫煙送披風來,估計也只是為了讓她到了北夏國之後,還能為南楚國所用吧。
「原來如此,姐姐,原來你是想要讓皇上斷了對我的所有念想,才將我迷暈,讓此人來將我玷污。姐姐,你好生聰明啊。」
啪!
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南宮離的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含著鮮血的嘴唇緩緩上揚,「南宮紫煙,即便你將此事跟他說了,你也得不到他的心,你可知為何?」
南宮離的眉眼突然露出寒冰一般的光,「因為……他慕容逸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你是相國嫡女,他不過是需要利用你來牽絆住相國的勢力罷了。」
「那又如何?至少我如今已經是他的皇后,而你,即將嫁給那個北夏國最丑的男子。即便那人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又如何,他依然是那個只能戴著面具示人的人。
就是不知,妹妹嫁過去之後,夜夜看著那魔鬼一般的面孔,還能不能入睡。
即便嫁過去,你也不會有好日子的,你可別忘了,你如今已是不可能再懷孕的女人,與一棵野草相比,你有什麼差別?」
「南宮紫煙,你告訴我,害我流產之人,害我終身無法受孕之人,可是你?」
雖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南宮離就是想聽這個蛇蠍心腸的人自己將自己的罪過說出來。
「是又如何?你如今能奈我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宮紫煙咧嘴大笑,一身華衣,轉身離開。
如今她已是後宮之主,父親又是權傾朝野的宰相,就算慕容逸心裡沒她,又如何呢?
她相信,只要南宮離走了,慕容逸一定會看到她的好,一定會拿出真心去待她。
她命令道:「來人!把這侍衛拖出去,杖斃!」
侍衛瞬間懵住,他嚇到瞳孔發白,嘴唇顫抖……
南宮離一看他這模樣,心裡已經猜到這其中的七七八八了,她又冷笑一聲,道:「南宮紫煙……想必先前是答應了你一定會保你性命吧?」
「是!是!是!皇后!你不能這樣對我啊!你不是說,只要我完成任務,便讓我回家與一家老小團聚嗎?皇后!你可是皇后啊!你不能說話不算……」
那侍衛話還沒說完,嘴巴已經被封住了。
他的死相很難看,青筋暴出,身上血肉模糊,雙眼因為氣憤眼球幾乎要崩裂。
南宮離看了他的死相,眼神漠然,登了轎子,繼續上路。
除了上路,她別無選擇。
走著走著,她突然不想往前走了。所以她借著內急,下了轎子,走到這長水邊。
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死去。
這樣想著,她望著那茫茫江面,霧氣浮浮沉沉,明滅之間,一場虛幻,未知讓人心生恐懼,像極了地獄。
她跳入水中,沒有掙扎,只默默承受這死前的痛苦,窒息的痛,卻絲毫比不上心上的劇痛。
南宮離窒息前,突然想起她娘親死前對她說的話,「女兒,你要記住,這世間,除了自己,誰都別信,尤其是男子……」
可偏偏她信了。她以為,不要名分,只要一個與他骨血相連的孩子,那便是圓滿。
可如今,什麼都沒了……
「來人啊!快來人!娘娘投河了!」
這是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此後,魂斷長水。
北夏國皇帝百里寒收到南宮離投江自盡的消息,手中握著的酒杯瞬間碎裂成無數的碎片,碎片割傷了他的手,鮮血直流。
南宮離!她竟寧願死都不願嫁給他!
這個女人,在南楚國過的是什麼日子,百里寒是很清楚的,她步步艱辛,步步委屈。他不過是想讓她找回做人的尊嚴,只想報救命之恩而已,可為何,她連機會都不給他?
加上這之前,百里寒剛剛知道了一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
他的親生母親,當年被指控與侍衛通姦被賜死。
可這一切居然是如今北夏國的太后一手操縱的。
因為她嫉妒北夏國先皇對百里寒母親的獨寵,害怕百里寒會搶了她兒子的太子位,所以她才想出這樣殘忍的辦法直接至百里寒的母親於死地。
如今百里寒能登上帝位,是因為她的親生兒子死了。
而百里寒在那件事後,已經過繼到她的名下,若百里寒不能當皇帝,她便不能當太后。
所以,她才費盡心機將百里寒從南楚國接回去,並擁護他登上皇位。
而她,也順理成章成為太后。
雙重打擊下,百里寒坐在宮中終日酗酒。沒成想,突發暴病。
北夏國皇帝百里寒在南宮離投河自盡后的第三日,薨了。
百里寒死後,時空突然一片混亂,世間所有,都被吸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中,翻湧著,滾動著,變幻著。
天地間突然出現了三個玉葫蘆,它們也被吸進那漩渦之中,與時空一起重置,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