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容妝
「那主子,這湯,熬是不熬?」紅蓮偷眼看她。
「是誰遞給你的?可認識?」
「回主子話,是,阿有。」
「阿有?」
「是的!阿有便是忘憂宮原先的守殿太監,後來跟著主子搬出來。紙條是他今晨和幾個太監去忘憂宮搬東西時撿的。」
「把他叫來,本嬪親自問問他。」欒雲妝覺得蹊蹺,不敢輕易相信。柔嬪身邊只有漣漪伺候,這雞湯熬不熬還真不好說。
不一會兒,面貌醜陋、佝腰駝背的藍衣太監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此人便是阿有,「永安罪人」活著時當過御花園管事,因冒犯蘭妃被貶至冷宮,后又調到忘憂宮看守偏殿。他被誰掐著嗓子一般,沙啞著聲音叩頭:「奴才阿有,見過容嬪娘娘!」
「聽說你在忘憂宮撿了張紙條?」
「回娘娘話,是漣漪姑娘親自交給奴才的,讓奴才務必送到紅蓮姑娘手上。之所以說是撿的,當時有外人在場,奴才只好當『孝敬』獻給紅蓮姑娘才避開。」
「柔嬪主僕倒是很信任你啊?」
「奴才不敢!」阿有將頭磕的嘭嘭響,「自娘娘進了忘憂宮,奴才便是娘娘的人。如今進了朝暉殿,便也是朝暉殿的人。」
「她們信任你不難猜,畢竟柔嬪瘋癲那幾年,你也幫了不少忙。當初,本嬪剛去時,虧的你安守本分,否則哪有今天的好日子,本嬪也該感謝你才是。」欒雲妝溫和將他攙起。
阿有嚇得躲開,「奴才惶恐!照顧主子是咱們奴才的職責,當不得謝!」
沉默,此刻用於管教下人是最好的利器。欒雲妝用指甲刮著茶杯,發出的刺耳響聲,磨得地上跪著的兩人跟著頻率不住地心慌。
良久,欒雲妝開口說:「今日之事,你們倆做的很好,自作主張的確不是奴才該有的本事,心太大,任誰都容不下。」
「奴婢(奴才)受教!」
「紅蓮去熬湯吧,先做一份,待會兒由芷若陪本嬪去一趟長安宮。等本嬪消息,若是請旨成功那咱們便去看望她。」
「是,奴婢這就去!」紅蓮總算歡歡喜喜地退下。
「若是失敗了,請恕本嬪愛莫能助!」這一句是單獨、特別要說給阿有聽的。
「主子該是要如此處理,奴才心服!」阿有將好話說盡,又表了會兒忠心,終是捨得退下了。
欒雲妝盯著枕頭下的暖玉,反覆摩挲,轉頭吩咐紅袖將葉婕妤所贈畫卷帶上。
長安宮
許青青一捧青絲散於玉枕之上,幾日沒有好好進食,此刻的她失了往日的珠圓玉潤、溫和寬仁。她一個人靜靜地發獃,逐步憔悴消瘦,變得狹隘易怒。
「主子,該用膳了!」金鎖小聲地靠近,生怕嚇著她。
許青青聞言,冷了她一眼,不說話也不動。
金鎖怯懦地努努嘴,這樣的皇后是她不曾見過的,若是李嬤嬤在天有靈見她把主子伺候得這般難堪定然生氣。她硬著頭皮上前,開口說:「主子,您這般模樣叫李嬤嬤如何能放心離去!不吃不喝不睡,李嬤嬤疼愛您從不任您糟蹋身子,她才將將離開您就任性妄為,如何對得起她為您的犧牲呢?說她自己認的罪,這罪,到底有沒有還得您去查清楚給她一個清白!」
金鎖滿面淚痕,繼續勸道:「主子,你哭一哭吧,別自個悶在心裡頭,奴婢見著難受!當年奴婢的姐姐銀歡離世時,奴婢多麼怨恨啊,是李嬤嬤將奴婢打發去浣衣局才逃過一劫。李嬤嬤將奴婢找回來就是預備著這一天,她對奴婢說她年紀大了總有仁慈,冷不丁地就會被人拿了難處。她要是知道我把您伺候得瘦了,她該多心疼,您多少沾點油水湯藥,別再折磨自個了!」見許青青聽此神情柔和下來,金鎖忙擦了眼角,小心翼翼地遞上藥膳,吹涼了只等其張口便能喂進去。
「清白?呵!沒有誰是清白的!」許青青盯著葯盅露出兇惡的眼神,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是我貪心了!哈哈哈……」許青青瘋了一般地大笑,嚇得金鎖等人顧不上許多都跪在地上求饒。
這時,全福來報說,有人來請安,是正得寵的容嬪。
金鎖怕惹得許青青更不愉快,又擔心來人嘴碎,厲聲吩咐道:「主子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打發走!」
欒雲妝在長安宮外等了差不多一刻鐘也不見有人來回話,面露急色,問芷若:「不會出什麼事吧?紅袖你再去看看,即便不讓我進,也將這雞湯遞進去!」
「主子別急,再等等!」
才說著,便有人來了,是金鎖,幾日不見她竟梳了婦人髻,這是要決心永遠待在宮裡伺候皇后了?
金鎖眉也不抬,俯身行禮:「奴婢金鎖給容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欒雲妝上前親自將她扶起,借著衣袖寬大,不著痕迹地塞了張紙條到她的掌中。
金鎖抬起頭,眼眸中驚訝之餘還閃過一抹暗色。
「姑娘辛苦,嬪妾聽聞皇後娘娘多日不曾進食,心下擔憂特熬了烏雞湯來探望。娘娘身子虛,得喝點雞湯補補!」
「多謝容嬪娘娘,主子身子實在不好不宜見您,不若您將雞湯放下,奴婢一定將您的心意帶到。」
「太醫說皇后姐姐憂思過重,不如讓嬪妾去與她說說話也好開導開導她?」
「這……」
「讓她進來吧!」金鎖還在猶豫,門內一道粗噶的女聲傳來,語氣中難掩無奈。
「芷若,你隨金鎖姑娘去,務必要將這湯呈到皇後娘娘面前。」欒雲妝隱晦地一提,芷若便乖乖地和金鎖離開。
欒雲妝帶著紅袖在全福的引領下步入內殿。
「隨意些吧,全福去沏茶來!」許青青掙扎著靠在了床柱上。
「娘娘,嬪妾幫您。」欒雲妝上前拿墊子墊住她的腰部才退幾步行禮。
「麻煩你了,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今日芷若姑姑說起您病重多日不見好轉,嬪妾特熬了雞湯過來,現下端到小廚房熱去了!」
「這病不知能不能好,恐怕後宮諸事得挑幾個人管管。近幾日皇上都歇在你那,該是要懂得勸誡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免得引起後宮不滿。」
「嬪妾謹聽娘娘教誨!」
許青青抬眼望見紅袖捧著一副捲軸,低頭沉吟幾句,問:「你今日來怕是有別的事吧?」本以為她是來求權的,可她竟帶著紅袖這個「明樁」來,倒叫許青青摸不清楚了。
欒雲妝見她開門見山地問了也不和她繞彎子,讓紅袖將畫卷展開,又讓其頂著暖玉。
「雲妝準備『完璧歸趙』,不知許姐姐以為如何?」皇帝不將玉佩還給許青青反而將它送給了她,欒雲妝便拿它來試探一番,希望能亡羊補牢。
許青青舒心一笑,「你終於來找我了,我還在想能孤身一人去霧峰將欒家少爺救回來的女子,怎會如此蠢笨。」
欒雲妝一驚,這事她是怎麼知道的?當年救回雲飛欒家可是封鎖了消息的,即便她現在是皇后,當初的她也只是太子側妃,難道此事真的與許家有關?
「姐姐如何知道我不會去投靠她人?」
「你一定會來找我!」許青青微笑,那樣的自信實在刺眼。
「請許姐姐告知來龍去脈!」欒雲妝跪在床邊。
「此事一時半會講不明白,說了你也不一定信我,不如讓時間來證明。至於我為何會如此自信?」許青青冷笑幾聲,「只怪欒妹妹打小就引人注目,至今身邊無可用之人。」
「請娘娘明示!」欒雲妝算是套出一些人了。
「貼身的幾個想必你已知曉:芷若與舒皇姑姑是舊識,紅蓮是蕭相所贈侍妾,喜糖與定海總管是爹親,紅袖曾是我大殿粗使,至於趙康等人……」
「請姐姐庇佑!」欒雲妝此話已帶著哭腔,一把搶過紅袖手中的暖玉和畫卷手忙腳亂地呈向許青青,雙眸含淚地盯著她。
許青青一見那暖玉,頓時就心軟了,柔了嗓子對她說:「你也還只是個孩子,何必為難你呢。」
「姐姐定有許多未完成的心愿,怎可輕易被打倒?雲妝曾經堅信弟弟沒死,才冒險追去霧峰。姐姐也要為李嬤嬤考慮,她枉死一遭,您怎能任由兇手逍遙法外?」
許青青聽了這話反而哀嘆一聲,搖搖頭。
欒雲妝繼續說:「皇後娘娘,戲該落幕了!」說著,將手中的畫卷撕個粉碎。
許青青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姐姐想走順嬪的老路嗎?宸嬪尚且知道獨立一派,您呢?」順嬪敢公然指責皇后,背後定然有人支持,單是舒皇姑姑她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胆,但是皇上如果默許……
「此畫想必是李嬤嬤私自傳與葉婕妤帶給我的吧?而紅袖呢?靈兒?哼,她才是真正的齊更衣!」
欒雲妝身後的「紅袖」輕笑出聲:「容嬪娘娘果然聰慧,在舒皇姑姑手下逃走,又在皇上手裡躲了。難怪,他們都想除了你!」
「那我該感謝你們,讓我有了不得不活著的價值。」若不是許青青一開始表現出的對她不喜,后又暗中相助,恐怕她早就被舒皇姑姑和皇帝推成一堆白骨,作為與詔順皇貴妃一樣的寧王犧牲品。張氏起碼還有謚號,她呢,會和「永安罪人」一樣成為天啟朝的避諱。後來的蘭妃事件,她「中邪」昏迷不醒被送至忘憂宮便是逃過了舒皇姑姑的又一次毒手,「齊更衣」自殺便是許青青的反擊,即使是用皇帝最厭惡的方式。順嬪重新調查蘭妃之死,便是皇帝對許青青的警告,殺了李嬤嬤斷了她的左膀右臂。
安王出征,帶走了欒雲妝的弟弟,此時她就有了必須活著的理由,舒皇姑姑絕不會動她。皇帝為了維持表面,不寒軍心不破壞兄弟情誼,也不會找借口殺她。前線為天啟朝出生入死的士兵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保家衛國,內憂尚未解決怎能安心對付外患?他們的家在京都,若是家人得不到保障,他們哪還有心思保衛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