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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宮宴

  京都。皇宮。 

  月色掩映下的御花園,樹葉婆娑,顯得格外幽寂。如果忽略花園深處六角飛亭之中的燈火璀璨的話,它確實是寂靜的。 

  宮女一一排開,她們手中端的是出自天下名廚手中的天下名菜,總共一百零八道,象徵祥瑞。長席鋪開,奇珍花卉點綴,明珠閃耀。夜光杯中斟滿醇厚。奢靡至極,也恢宏至極。 

  片刻,這白王朝最尊崇盛大的家宴擺好,宮人退開,魚貫而出。 

  陸陸續續有妝容精緻的宮妃入席,或結伴而來,或單影赴會。在宮裡住久的女人,目光寡淡而銳利,無意看向主位的目光里,透著複雜的期許。宮妃之後大多是皇子公主,三五成群,黨派分明。 

  藏著刀劍的笑容,隱著血腥的恭謙。 

  這就是皇宮。 

  宮宴里,來的越晚的人,地位越高。這次家宴為五皇子而開,他自然姍姍來遲,玄色宮裝,廣袖寬頻,紫玉冠束髮,眉目如畫。 

  細心的人定會發現他嘴角似有若無的諷意,風流雋永之中總藏著拒人千里的刻薄。人如其名,凜冽子夜。 

  「恭迎五皇子回宮。」六宮粉黛在他面前,如宮人無易,他目下無塵。微微點頭,算是應了。走過長席,跪坐在上位左下首,那本該是儲君的位置。絲絹上寫的名字確是白凜夜。早有貴妃看他的目光陰狠如同死人。 

  縱觀全場,每個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他嘴角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譏諷,然後垂下眼瞼,清寒如玉的手指撫過別在腰間的花辭惜鏡。 

  五皇子落座,無一喧嘩者。對著皇族亘古不變的尊崇,靜默著。 

  「皇上駕到!流雲娘娘駕到!」 

  流雲是誰?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人不知道這個稱號。十年風雨變換,新人變做了舊人,可只有她容顏靜好,從未隱沒。也許更久,她會是那個唯一伴君側的佳人。 

  她是許多女子效仿的對象。 

  那雙人是來的最晚的人,沒有人敢比他們還晚。相攜而來,彷彿真的是一對結髮夫妻,彼此距離彼此最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到齊了?今兒真熱鬧啊!都起來吧,這宮裡許久不擺家宴,這次啊,多虧了夜兒回宮。」 

  風夜端起酒杯,遙遙舉起。 

  「這一杯,敬白朝社稷,錦繡山河。」 

  一飲而盡。 

  帝王拍掌。 

  「這一杯,敬父皇!父皇內攘奸凶外安蠻夷,為白朝社稷夙夜憂嘆。」 

  風夜隔空對帝王做了個碰杯的動作,神情里滿是敬重。 

  帝王微笑,也做了個碰杯動作,與風夜一起喝了這第二杯。 

  風夜端凝著第三杯,緩緩的對帝王道:「這第三杯兒臣不敢喝,求父皇給個免死狀。」 

  帝王皺眉,扶著流雲坐上了主位,漫不經心道:「哦?」 

  風夜看著他。 

  「罷了,這杯就算你敬的是惡鬼妖魔,朕也赦你無罪。」 

  「謝父皇。」他端起酒杯,背對帝王,目光越過眾多妃嬪,兄弟,姐妹。看向浩渺寂寞的長空。聲音如絕世幽谷,低啞,溫柔。 

  「這一杯,敬母妃。」 

  身後有杯子落地的聲音。 

  白胤為帝三十載,如今流雲得寵十年,可只要在這宮中待的長的,都知道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風如雪。 

  二十年前被帝君親手賜死,便再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因為提起這個名字的人,都已經死了。 

  二十年前宮變,八王逼宮,雙相倒戈,還有長公主的一碗毒酒,都成為那年皇宮裡最恐怖的色彩。刀光劍影之下,帝國最高的九龍台階鮮血飛濺,皇親貴族,王侯將相,無一倖免。千百年白家天下,最慘烈一次宮變,手足相殘,人性將至冰點。 

  風如雪,這個二十年多年前被稱為奇女子的人,也葬身於這場宮變。成為這偌大皇宮裡,無數冤魂中的一個。 

  誰也不敢去提及。 

  風夜便是在一個肅殺的冬天,聽了那個帶著濃重冷意的故事之後,離開皇宮。十餘年沒有歸來。 

  「夜兒。」白胤聲沉如山,低低喚了一聲夜兒。複雜而隱忍。 

  風夜沒有轉身,他將夜光杯高舉,忽而風吹散霧氣,撥雲見月。 

  「母妃,你一生如琴,奏出的,是絕響,是長風。」 

  傾杯。 

  酒以清為尊,如雲紗一般通透的酒液潑在鋪好的玄紋龍錦之上,無聲氤氳。 

  轉身。匐跪在地,跪他最尊貴的父親。 

  一片長久的寂靜。 

  一聲女子的嘆息。 

  「夜兒是個孝順的孩子。」流雲溫柔地說了一句,拍了拍白胤的手背,安慰,柔情。 

  白胤端凝風夜,好久才道:「起來。朕還不是昏君!」 

  「謝父皇。」風夜順從地站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身後有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還有帝王沉泯的話語。 

  「快了,快了,也許很快,朕就可以去見如雪了。」 

  風夜唇角劃過一絲諷笑,仰頭喝盡第四杯酒。 

  眾人各懷鬼胎。 

  「我道五皇子是個怎樣的妙人,原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響起。 

  風夜尋聲望去,笑了。 

  「原來是紅衣姑娘。」 

  鄭紅衣不屑地打量著風夜,挑高的鳳眼,眼角畫了一支翎羽,她身材嬌小,本是撐不起大紅色的宮裝,可偏偏好像就為了表達一句俗語「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列朝歷代哪個女子敢在宮廷的正式場合著紅衣?唯帝后而已。可這鄭紅衣,不過一小小司墨,連嬪妾都算不上,竟然每日扯高氣昂真把自己當皇后了,不就是靠著有個好叔叔手握重權么。在場的宮妃心裡所想是相同的,鄭紅衣不過跳樑小丑,皇上忌憚的不過是南寧王一人罷了。 

  她,早晚要死的。 

  有人竊笑。 

  「哼,五皇子剛剛可是好大的威風呢!」 

  風夜餘光看見父皇,後者不動聲色。他內心嘆了口氣,轉而應付起這個父皇都沒轍的南寧王外甥女。 

  「姑娘可是對本宮有什麼不滿?」 

  鄭紅衣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帝王,見他並沒有阻止自己,不由心裡高興,面上更是跋扈。 

  「五皇子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陛下寬容,卻絕不容你放肆!小小皇子,竟然背對天子給一個賤貨敬酒,果然是賤貨的孩子,不知禮法不懂規矩!」這一席話說的尖銳惡劣,風夜聽罷,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帝王,見他依然無悲無喜,他嘴角的諷笑逐漸擴大。看著鄭紅衣,眼中如夜清寒。 

  「紅衣姑娘,說完了?」 

  鄭紅衣越發要在白胤面前賣弄個夠以此引發他的注意,這陛下對五皇子原來也沒什麼寵愛的,鄉野地方長大的孩子,到底不如養在身邊的親近。鄭紅衣自作聰明的想。 

  於是,她做了此生最後悔的一件蠢事。 

  「風如雪那個賤貨,在地底下也肯定是個賤貨,不知道往哪個鬼男人身上爬呢呵呵呵……」鄭紅衣這話說的,就連有些宮妃都鄒起了眉頭,死者為大,這鄭紅衣是真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爬上龍床,像個瘋狗一樣得誰咬誰。 

  風夜飲盡第五杯酒。 

  「告辭。」做的是江湖禮節。白胤目光流轉間精光一閃,隨即湮滅。而鄭紅衣反到笑的肆無忌憚:「好一個鄉野孩子,見不得大世面!」 

  潑婦。 

  或許多人此時都是這麼想的。 

  戲看夠了,白胤攜著流雲離席,鄭紅衣本來以為無限貶低一下那個賤蹄子就可以得到帝王另眼相看,不過明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由得牙根恨的死死的,幾乎要把流雲咬死。 

  「陛下!臣妾給您調墨好不好?」 

  有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紅衣妹妹啊,你啊……怎麼說好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就是就是。呵哈哈。」 

  鄭紅衣冷哼一聲,小布追著白胤,死活都要句話的樣子。 

  流雲有些躊躇,小聲對白胤說:「陛下,紅衣姑娘……」 

  「鄭司墨,御書房。」 

  流雲垂下頭,鄭紅衣眉毛馬上揚起來,停住腳步,高聲道:「臣妾遵旨——」 

  有人小聲嘀咕。 

  「還不是妃嬪呢,就自稱臣妾了,真不要臉。」 

  「不就是南寧王的外甥女嘛,到像是南寧王老娘一樣,囂張,忒囂張了。」 

  鄭紅衣理了理頭髮,耳朵動了動,尖聲笑道:「這世上,總有人吃不到葡萄,還學狗叫!」 

  說著揚長而去,尖銳的笑聲刺的人耳膜生疼。 

  剛剛嚼舌根的兩個小丫頭臉色慘白,心道:壞了,被正主兒聽見了,這以後的日子可是別想出人頭地了。 

  宴席散的三三兩兩了,可真是「乘興而來」「乘興而歸」。看夠了好戲。有眼見的人知道五皇子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心思大條早晚被人作踐死的那樣的人心裡自然想著五皇子也不過如此。 

  只有白胤對著流雲說了一句話,當真是知子莫若父。 

  他說:「夜兒擅隱,擅忍。」 

  「陛下今兒還要去紅衣姑娘那兒?」 

  「鄭紅衣得罪了夜兒,怕是活不長。南寧王也是個睚眥必報的,免不了一場惡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這白家社稷,朕可要好好守著。」 

  「臣妾還在。」陪你守這江山社稷,無論發生什麼,始終如一。 

  白胤看了看流雲,點了點頭。 

  「你早些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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