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吾之故鄉
從房間里走出來,浮生樓已經開始來客,那夢子衿是這樓中的茶主。已經有人叫他泡茶了。
臨去的時候,他問殊途晏:「大公子,這是想入仕了?」
殊途晏笑道:「子衿看出了?是啊,大哥心急了,可是這個時候不能不急,天下,要亂了……」他說到最後幾個字,語氣有些空曠。
顧紫筱深深看了一眼殊途晏,欲言又止。
殊途晏撐開傘,與顧紫筱比肩而行。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
殊途晏啊殊途晏,最該道一句懷才不遇的是你。可偏偏所有人都不在乎,殊途墨殊途沚都只想著自己的夢,只有殊途晏,殊途家最無所事事的二公子,卻好像無欲無求一般,他有什麼夢?從沒聽他的家人說過。
殊途晏沉默了一會,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顧紫筱點頭:「我知道你知道。」
「紫筱,還記得我那把紫竹傘嗎。」
「記得。」不是被扔進火里了嗎?
殊途晏看了看手裡的竹骨,不禁感嘆,物是,人非。
「其實我也自私,我想著忘記,毀了一切念想。我只願忘記。」
顧紫筱問:「真能忘記?」
殊途晏苦笑:「聰慧如你,不妨一猜。」
答案,自在心中。
「何必呢,非逼自己遺忘。」
「因為我不想繼續痛苦,我怕了。」
顧紫筱不語。
良久,殊途晏有些沉重的道:「紫筱,我只想告訴你,有些時候,不在乎,反而是太在乎。冷漠,反而是深愛。」
陽光打在他臉上,格外迷離。
「再也沒有人,可以像親人這樣愛我了,愛到……不忍提起我。」
愛到……不忍提起。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深重沉默,愛極則默。
顧紫筱想了想,輕聲道:「天真。」
顧紫筱又道:「冷漠就是不愛,不在乎就是疏離。你偏偏想的那般理想,其實,很天真。」
「或許吧。」殊途晏不與她辯駁,只是靜靜地聽著,陽光打在他眼中,斂盡了風華。
突然,殊途晏驚呼:「完了!」
顧紫筱:「啊?」
「我忘吃早飯了!」
「……」
夜色蒼茫,四月末的天氣,讓京城暖了起來。彷彿盼了太久了開春,終於姍姍來遲,在這樣的日子裡開出了生命的花朵。
四月正是薔薇的季節,那小小的花朵在夜色下微微顫慄,卻迎風而立,自是不肯低頭。
「我其實一直都覺得,梅花比之薔薇,是勢弱的。你看夜色下,荒蕪的遠路,大片大片的野薔薇,在乍暖還寒的季節里成長。不會抱在一起取暖,只會各自為陣,獨擋寒風。」
夜色昏暗,樓宇上掛著幾盞孤燈,閃爍不定。顧紫筱的眼裡快速的劃過一絲異色,眺望更遠的天地。
那是未知的征程。
她笑:「我自比野薔薇。」
不倨傲,卻孤傲。
在殊途晏看來,她或許還算個孩子,或許還不懂得什麼人心真情,或許還不會什麼勾心鬥角,可有些東西,悄然改變,蟄伏太久,只待破殼而出,天真冷艷的神情里,其實暗扶著孤高心志。
殊途晏在看到顧紫筱的第一眼,便已然知曉。
他手裡還執著那把前些日子買來的紙傘,不捨得將它置於清冷無人的昏暗。
該是愛極了吧,愛極了他心裡那個女子了吧,以至於愛屋及烏,愛著天下的油紙傘。
也是痴人,痴人啊。
「二公子,夜寒霜重,回吧。」
殊途晏沒有理會,而是憑欄而坐,道:「今夜竟是滿月。」
只見一輪明月高懸,豈不正是滿月?靜下心來想想,今日正好十五,月圓之夜。
殊途晏突然心生一計,他叫住快要離去的顧紫筱:「紫筱,我給你看個東西。」
顧紫筱聞言回首,輕輕說道:「嗯,好」
只見殊途晏旁若無人的擺弄起了那把紙傘,一把撐開,在手裡轉了幾圈,墨色花紋徐徐流轉,如藕斷絲連的情話。
他站起身,看著高樓之下,人跡不絕。慢慢將紙傘舉起,月光傾瀉而下,銀光鋪天蓋地。
「唉,一隻太少,紫筱,去買吧,能買多少買多少。」
顧紫筱無語:「……你怎麼不自己去?」
殊途晏答得理所當然:「我自是又不去的道理。」
顧紫筱:「……你贏了。」
看著顧紫筱在人潮中擁擠,奔赴買油紙傘的橋邊。
殊途晏笑了笑,看著手裡的傘,又轉了一圈,墨稠如絲。
望空中明月,皎潔清寒。
浮生樓,是這京城除了祭台,最高的建築,俯視而下,如俯瞰人間百態。
殊途晏默然不語,臨風而立,頗有幾分乘風歸去的仙姿。
等了一會,他看見下方顧紫筱一個人抱著很多紙傘蹣跚走著。
清雅一笑,傳音入密:「小心,別摔了。」
顧紫筱遠遠便瞧見殊途晏好整以暇的站在那,於是她咬牙切齒地道:「二公子乃真小人也!」
「姑娘謬讚。」
等了一會,只見一青影凌空躍來,人未至,傘先到。直擊殊途晏面門。
「嘖,果然蛇蠍美人也,古人誠不欺我也。」
說著,殊途晏不閃不避,只是諸多紙傘在距離他一丈之內皆凝住,進不得分毫。
「二公子,深藏不露啊。」顧紫筱落在殊途晏身後。
「姑娘的輕功,如流風回雪,驚鴻掠影。在下領教了。」
殊途晏右手伸出,控制著內力輸出,只見他周圍的油紙傘都隨著轉起了圈。一時間,花色旋轉,五彩斑斕。
顧紫筱噙著淡淡的笑看著他:「你這是要求婚的架勢么?」
殊途晏失笑:「那我可得先把自己毀了容,還要看運氣躲不躲得掉神仙公子的雲劍。」
「唔……也是。那你這是誘惑我向你求婚?」
殊途晏認真看著顧紫筱的眼睛,清澈純潔。無辜的緊。
於是殊途晏涼涼地說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去惹自己夫君生氣湊你……」
顧紫筱當即臉紅……
「閉嘴!」
得,惱羞成怒了……
殊途晏笑的歡。
只見他一抖袖子,霎時紙傘成斜轉之態紛紛向上飄起,似乎赴了明月之約。
仔細一數,正好十九把油紙傘,各自繪著梅蘭竹菊,亦或山河秀美。
淡而且優雅。
這時候忽然起了風,陣陣清風帶起地上的薔薇花瓣,花瓣紛紛,在風中輾轉,與那些花傘相容。
似乎回到了久違的故鄉。
「紫筱,你看,傘,便是花的家鄉。」
顧紫筱凝神望著,那月色纖塵不染,渡在花傘上,形成一片氤氳的仙光。
流光淡雅,爛漫悠沉。
整個長街之上,人人都注意到了這邊,紛紛佇足觀看。有的年輕公子更是趁此喜結良緣。
顧紫筱道:「傘為花之故鄉,可何人,是晏之故鄉呢。」她低低嘆氣。
殊途晏噙著優雅的笑,一直用內力控制著滿天花傘。
他說:「所傾之人佇處,便是吾之止處。所慕之人去處,便是吾之向處。所愛之人歸處,便是吾之,故鄉。」
一句話,滿城花傘皆成襯。
顧紫筱終於真正明白了,殊途晏,原是個真正值得愛與被愛的人。
這夜,月滿京華,花映紙傘。素衣的男子袖袍一揮,花傘頃刻綻開。
一把一把的傘隨風急轉,自高空飛向人群。
十九把傘,攜著花瓣而去,彷彿謫仙的賜福,人們瘋狂的搶。
殊途晏站在高處,所有人的舉動都在他的眼裡,他嘴角的優雅微笑逐漸開始變成一種諷刺的冷笑。
彷彿神諦俯瞰眾生。
顧紫筱看著下方騷亂,調侃殊途晏:「你看,他們把你當月老啦,以為撿幾個傘就能結緣仙女呢!」
殊途晏不置一詞,只是負手立在那,不看人,只望月。
十九把花傘啊……
邂逅在這浮生樓,那年,你剛好,是十九歲。
「紫筱,這一天,是她的誕辰。」
顧紫筱起初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才明白,這是在說那位被他藏在心底的姑娘呢。
「她每年誕辰,我都在最高的地方放飛十九把傘,意在相惜這場邂逅。」
顧紫筱靜靜聽著。
「她那時候跟我說,願君只為妾一人飛傘。我道,定不負卿意。」
後來,後來少女帶著狡黠微笑撒嬌:君若有朝一日攜其他女子登高飛傘。妾定好好修理君一番!
那眼睛亮的似乎白晝……
像希望呢。
流婷啊……
流婷,今日我攜了其它女子,但並非你。
可你為什麼不出來好好修理我呢?
你若出來,我定會順暢許多的。
心裡像被緊緊捆住,悶的緊。
罷了罷了……
殊途晏看向人群,形形色色,陌生熟悉。
陌生是因為從未相識,熟悉是因為人心相似。
「回去吧。」
說著,凌空一躍,穩穩落地。
顧紫筱卻在樓上看著在等她下去的男子,她道:「謝謝。」
他,又一次,不容拒絕的幫了她。
明日,全城的百姓都會知道,顧仙子與殊途二公子私交甚篤,或者乾脆鴛鴦成雙。
想至此,顧紫筱搖了搖頭,嘆口氣:「你這樣,倒是幫我擋了明劍了……」
可暗箭呢?
理智上對於殊途晏的舉動,是不認同的,可是心裡卻如涓涓細流。
殊途晏似乎知道她在說什麼,對他淡淡的笑。
同時傳音入密:紫筱還要在下陪你看日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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