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冤家
寧靜的叢林之中，一前一後有兩個身影正在追逐著，只不過後面追著的那女孩明顯更加敏捷速度也更快，在前面逃的女子也是慌不擇路，無意中就撞上了死路，眼看就要墜下山崖，趕緊一歪身子在地面上翻滾幾下止住了腳步。
「跑那麼快乾什麼，我只是在問話，又沒動手。」蘇月緊跟其後落下，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
「嘁！」那女子好像壓根沒聽見似的，揮舞著手中兩把短刀便撲了上去，精純的內力伴隨著連貫而強勢的攻勢。
「一上來就是源術？能在潛龍榜上排到三十四，也不是浪得虛名啊，」蘇月看著眼神凌厲衝上來的女子，抿著嘴唇輕蔑地笑了笑，從身後抽出了長劍，「不過你既然想打，我也就陪你一起玩玩好了。」
血色的內力噴涌而出，如同奔涌的浪潮，從威勢上就狠狠壓了對方一頭。蘇月並沒有用她一貫的作戰風格，而是一反常態地雙手揮舞著長劍，只是大開大合的招式就把對面的兩把短刀打得無比憋屈。
「還跟我玩這個……」蘇月搖了搖頭，不再隱藏實力，而是狠狠一劍將女子擊敗。
「不愧是蘇月啊，我傾盡全力也奈何不了你，」那女子跌坐在地，窮途末路之際仍然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一副我已做好覺悟的樣子，「既然栽在你手裡我也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殺你？」蘇月冷冷地回應道，很不耐煩，「你們這些人在潛龍榜上待久了是不是有點太自信了，排不上潛龍榜前三十，又不是什麼勢力的領頭人，身上還沒什麼寶物，我還有心思特意跑來殺你？就你這麼點實力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混上來的……」
「那你還那副殺人般的模樣追我！」被罵的女子也是極為惱怒。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蘇月握著長劍威脅性地揮了揮，女子渾身一哆嗦趕緊把話頭咽了下去，「你在這楠木山中也活得夠久了吧，我跟你打探幾個人，你知道我就放你走，不知道的話我就把你從這山崖上給踹——」
「啊！」
又是一道黑影從蘇月背後沖了出來，但他目標不是蘇月，而是二話沒說一腳就把跌坐在山崖邊上的女子踢了下去，寂靜的懸崖下面留下了一大串女子的凄慘叫聲，最後只聽見一道沉悶的落地聲。蘇月見到那顯出身影的男人，原本準備刺出的長劍又收了回來，明顯是認識對方。
那男人小心探出頭往懸崖下面看了看，過了半晌才回過頭來：「沒死，跑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毛病？沒看到我在問話嗎？」蘇月極為不滿地說道，把手中的長劍放回劍鞘中，「我的內力和樣貌有點明顯，每個人遠遠見著我就跑，好不容易找著一個能追得上的，又被你給攪合了。」
「不是你說要把她從這山崖上扔下去嗎？我幫你幹事啊。」男人一臉無辜的樣子，操著一口方言。
「你有沒有點眼力見？我那不是……哎算了，我懶得跟你個傻子計較。」蘇月握緊了的拳頭想了想還是放了下去。
「這麼久沒見，你還是一點沒變啊？」男人挑了挑眉說道，「對外人一向那副生人勿近近者必死的冷漠臉，一碰上老朋友就暴露你話癆的本性了吧。」
「我願意，要你管？」蘇月抱著雙臂翻了翻白眼說道，「你裴浩怎麼會來這？沒想到天相樓也捨得讓你來？不怕你死在這裡啊？」
「蘇月小姐，我是打不過你，可我也不至於那麼弱吧？」被稱作裴浩的男人扛著自己的刀跟在蘇月後頭，「而且你這話不是廢話嗎？我是天相樓的人，當然是來收集情報的，在這楠木山仙境里可是有著看到那些卧虎藏龍的傢伙展露實力的最好機會。」
「人家都認識你，你在一旁看著就等著被滅口吧。」蘇月說道。
「那可就用不著你擔心了，我的《相目》還用你來懷疑，」裴浩笑嘻嘻地把手搭在蘇月肩膀上說道，「就前兩天排在咱們前面那幾位已經干過幾場了，想不想聽聽？」
「沒興趣，我可沒錢付給你。」蘇月很不客氣地把裴浩的手打掉。
「怎麼說話的你？自家生死兄弟的錢我會要嗎？啊不不不，是兄妹是兄妹，啊你別別別，是姐弟好吧姐弟！」裴浩看見蘇月那眼神，慌亂之下連連改口。
「想起來我還真有事問你，幫我找幾個人，」蘇月想了想說道，「你看沒看到過一個用長戟、青色內力的傻子，或者是一個耍長槍的愣頭青？還有一對姐妹，姐姐看上比較穩重？那個妹妹看上去就是只會欺軟怕硬的那種。」
「傻子沒看到，姐妹好像有點印象，」裴浩摩挲著下巴，皺著眉頭說道，「不過耍長槍的愣頭青你說哪一個？我看到的還不少？」
「不少？」
「對啊，榜上那兩位就是啊。」
「哦你說言雨和言武啊……」蘇月這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那倆傢伙我管不著，我問的人大概就是十幾歲，比我還小，在你們天相樓排行上只有六十五。」
「這個我也記得，跟言雨和言武的風格還挺像的，在山那頭的赤靈果樹旁邊趴著呢，」裴浩指著不遠處較矮的山頭說道，「不過你要是找人的話，那對姐妹應該離你更近，你往那邊找個三四個時辰估計就能找到。」
「還要找三四個時辰？我要你還有何用？」蘇月瞪大了眼睛。
「人家又不是一直待在一處不動的。」
「好吧，那我先去找人了。」蘇月重重地拍了拍裴浩的肩膀表示感謝，差點把裴浩拍到地里去。
「小心點，現在剩下的人都不好惹，」裴浩低聲提醒道，「之前清天宗那位就和小寶幹了一架，他們的實力可都比之前又強了些。」
「他們倆老冤家了，互相都瞧不起對方。」
「先不論他倆，也不談袁樊那傢伙，就是大荒皇室那幾位天驕都不好惹，更別說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妖域的那些傢伙，」裴浩的神色略顯凝重，「你在進楠木山前的動靜不小，他們可都清楚你的實力，我勸你最好還是先去找老潘，要麼去投靠大荒太子殿下也不錯，或許去找你的老冤家去。」
「我找他做什麼？上次就被他騙得老慘，」蘇月有些不爽，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要真遇見他，我一劍就把他劈了。」
女孩伸出手理了理自己有著幾縷血紅的青絲，戴好右手腕上的銀鐲，回頭沖著裴浩笑了笑，縱身躍起消失在密林之中。而那裴浩也是兩指一合，向著女孩離去的背影揮揮致敬，隨即身影一個模糊同樣消失不見。
……
不知道為何，並不處於正常世界之中的楠木山仙境里也存在它獨有的太陽明月，也存在著晝夜交替。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徐靈根本沒在意這種在潛意識中被默認為正常的現象，直到過了好久好久在和姐姐看日落的時候才猛然醒悟過來這一事實。
不得不驚嘆於楠木山主人的手筆。
待在仙境中的時間越長，徐靈反而越喜歡楠木山仙境。純粹是因為仙境中那純粹的謐靜，就連原本在她眼中代表著不堪回憶的黑夜，也是出奇的靜。沒有了市井喧鬧，沒有了青樓糜爛，只有風吹過時樹葉的沙沙作響相伴。
「吃吧。」徐靈正閉著眼睛聽著風聲出神，姐姐的聲音把她拉了回來，給她遞上烤好的肉食。
進來之前還沒想過食物也是個問題，幸好身為後天高手本身就不需要太多吃的，不吃也餓不死。而徐清的納宇袋中也放了些許蔬菜肉食，細細算來她們也能撐得下去。
「姐姐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徐靈小小地咬了一口，由衷地讚歎道，「也不知道以後誰那麼有福氣能娶到姐姐，可算是便宜他了。」
「就知道扯這些有的沒的，」徐清微微有些臉紅，拍著徐靈的腦袋嗔怪道，「倒是你，這麼大了還要我親手做飯給你，就你這樣以後還怎麼嫁人？」
笑著的徐靈表情忽然僵了一下，她立刻發現自己把話題引入了她最不願意的方向。一旁的徐清似乎也察覺了她臉上笑容的異樣，和徐靈在同一瞬間回想起了那天的夢魘。
「好了，過去的事用不著那麼計較，」徐清倒是坦然，「都是修行中人，哪有人會在意這些那些的。以妹妹你的美貌，找個好夫君那還不是輕而易舉？要是真有人就為此介意，我這個做姐姐的還不願意你嫁給他呢！」
徐靈卻是沒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吃著肉，眼眶裡有著淚水打轉。根本不介意那絕對是假的，就算是姐姐自己也不可能徹底忘卻此事，儘管進入徐家，在徐峰哥哥和爺爺的悉心照料之下，她們從青樓里的小女孩變成了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可即便深入閨中也再也洗不掉纏繞於身的世俗紅塵。
「小靈，聽說你又在外面欺負人了？」
「我沒有。」
徐峰穿著樸素的黑衫，頭髮銀冠束起，右腰間斜掛著兩把利劍，步履輕快地朝著坐在門檻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一粉紅的水蜜桃。
「你姐姐可都和我說了，」徐峰坐在徐靈身旁，把水蜜桃扔了過來，「今日你和姐姐又去了天悅坊？送你們去可不只是聽曲的，天悅坊雖也是風月場所，卻也有著整個南原府技藝最為高超的琴師。想著你們多學學，你倒好，又把人家的侍女弄哭了，這麼小個人跟個小魔王似的。」
「哥哥，我又不想學……」徐靈低著頭咬著甜絲絲的桃子，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又不在那些青樓里呆了。如果就是聽聽曲我也喜歡，可天悅坊那裡也老是有別人在吵，一到那個吵吵嚷嚷的環境我就沒辦法安靜。」
徐峰淡淡笑了笑，微微低下身抱住自己妹妹的肩膀：「哥哥知道你的意思。有時候帶你們姐妹倆去天悅坊啊夕石街啊也是想讓你們趕快忘掉那些以前的事，人不能老沉浸在以前，得想想現在能做些什麼。你看你姐姐，這幾個月不是都在刻苦修鍊嗎？也不會總是想七想八的，臉上的笑可比你多多了。」
「姐姐不一樣，她可是天才，雖然比哥哥你要差些，」徐靈靠在哥哥身上，撅著小嘴說道，「我可不行，就是那些偽源術什麼我都一點看不進去，更別提要去努力修行了。」
「你看看，哥哥說句難聽話，你呀就是太閑了，」徐峰笑了笑輕輕敲了敲妹妹的小腦袋，「你要是能好好找件事做，也不至於天天都胡思亂想心煩意亂的。」
「我才沒有，」徐靈下意識地反駁，但下一刻的蔫樣卻變相的承認了徐峰所言，「徐峰哥哥還有姐姐是怎麼那麼用心去修鍊的呢？就連爺爺也是，除了來找族人就是回房修行修行，不無聊嗎？」
「小靈，活下來總得想著以後做些什麼。爺爺的理由我不知道，你姐姐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是真的喜歡去變強的，」徐峰輕輕拍著徐靈的肩，任由妹妹靠著，「可能是羨慕那些仙人之姿吧，也有可能是我喜歡這些熱血闖蕩，激烈鬥爭吧。畢竟我是男人，喜歡打打殺殺的。」
徐峰有點半開玩笑的態度。
「所以我要去做些什麼呢？」徐靈望著地平線上逐漸下沉的太陽，有些迷茫地問道。
「那得看你自己怎麼想咯，」徐峰揉了揉妹妹的頭說道，「也許是一個目標，也許就是一件事，你總不能想著欺負別人吧，天天和人家吵架，成了徐家大小姐就這麼跋扈？」
徐靈凝視著熄滅的火柴中忽明忽滅的火星，就像是那天的赤紅夕陽。
「噓……別出聲。」靠在樹旁半睡的徐清突然站了起來，食指緊貼於唇。
幾個月的經歷，徐靈同樣反應極快地站了起來。她實力遠不如徐清，她並沒有感應到什麼危險，但此時此刻她絕對相信姐姐。
「出來吧，別藏著了。」徐清提高了聲音說道。
昏暗的月色之下，密林后緩緩走出了一個個身影將姐妹倆團團圍住，而其中距離最近的是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同樣穿著閃亮的內甲和柔韌的衣衫，手握鋒利的寶劍，臉上有著一模一樣的譏笑和憐憫，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的扎眼。
當真冤家路窄，就這樣碰見了最不想碰見的傢伙。
恍惚之間，徐靈彷彿又看到了那一血夜。
「盛勛？胡雷海？沒想到你們動作還挺快，」看清來者，徐清倒也沒有太過慌張，反而譏諷說道，「這才幾個月就又開始相互抱團了，你們這是收買了多少人，一個個弱成這樣也有膽子進楠木山？」
「一上來又這麼陰陽怪氣？我還以為你們會當場就跑呢，」胡雷海一步步帶著身後的高手靠近，「現在沒你那個小情郎在，也沒那個變態蘇月在，你拖延時間還指望誰會來救你們？徐峰那個瘋子就更不可能會出現了。」
「跑？就你們幾個，我為什麼要跑？」徐清嗤笑著回應道，「說得好像就算你們一起上就能殺掉我似的，還是說你覺得我受了傷你就有機會？」
「要不你試試？」胡雷海獰笑著，再也不廢話，一個揮劍便指揮眾人沖了上去。
「這麼自信？」徐清卻在這一刻變了臉色。其實她剛才也只是想讓對面知難而退，畢竟以她的實力要在這圍攻下逃走並非難事，他們也應該清楚在仙境中這麼長時間自己的傷勢已經大有好轉，現在動手是不可能成功的。
胡雷海不是傻子，他一定是有什麼把握才敢在發現自己后帶著盛勛和收買的手下圍過來，一定是有什麼把握才敢直接衝上來。
「小靈，你先跟著我衝出去，然後我們分開跑，」徐清和妹妹背靠著背，一邊快速低聲說道，「他們的目標還是我手上的城鑰。分開之後跑得越遠他們也難在找到彼此，所以胡雷海一定會來追我，抓你做人質逼我就範的可能性比較小。」
「那你——」
「一直跑小靈，不用來找我，」徐清直接打斷了徐靈的話說道，「相信姐姐，他們可追不上我。」
沒等徐靈再問，徐清已經持劍率先迎擊。徐靈不敢託大，雖然她很不願意，如果現在還執意留下，就白白浪費姐姐為她創造的機會了。徐靈雖然實力不高，可接機逃出的力量還是有的，在徐清突然爆發擊退數人的一瞬間閃身飛奔而去。
「盛勛，你帶幾個人去追。」胡雷海一邊瘋狂和徐清對劍，一邊高喝道。
「還用你說？」盛勛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胡雷海還沒說完就已經追了過去。
楠木山的黑夜靜得令人發毛，可此刻徐靈的背後卻滿是譏諷和怒吼。山林里一根根枝葉一塊塊巨石晃著徐靈的眼睛，擦傷了手臂撞破了膝蓋，徐靈十分狼狽地向前逃著，卻甩不掉身後如同跗骨之蛆的盛勛。
盛勛的實力似乎有所增強，幾乎是踩著徐靈月光下的影子在追，不急不慢一劍劍揮舞，徐靈屢屢陷入險境，就像是置身於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幾年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徐靈的內心在掙扎，想起了徐峰曾對自己說過的話，「我現在能做些什麼？」
彷彿她還是六年前那個六歲的小女孩，在青樓的木走廊里踉踉蹌蹌地倉皇逃命，卻如同瓮中之鱉一樣永遠身後伸出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