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經筵激辯
「趙宋制夷之策!好!大宋北方先有契丹再有女真後來蒙古強勢崛起,西北還有党項為患,三百二十年制夷有得有失,這個題目好,值得一論!」楚牧對於禮部選題很滿意。
張淵和袁復倒是有些驚訝,雖然五千年的大致歷史,在大文婦孺皆知,但真正了解的還是讀書人,楚牧竟然一聽題,目就將契丹女真蒙古和党項這些對於尋常人來說陌生的名字吐口而出,讓這兩位內閣大臣頓時有種錯覺,難道皇帝陛下之前好好讀過書?
「四位認為趙宋制夷之策如何?」楚牧看著禮部選出的四位講讀官問道。
陳家楊不等另外三人直接站了出來,拱手道:「回陛下的話,臣以為趙宋制夷之策大錯特錯!」
「哦?何出此言?」楚牧問道。
「相比漢唐,趙宋對外軟弱,名曰給予歲幣實則奉上供銀以求平安,然國之安定豈是金銀可換,趙宋以歲幣事夷狄,到頭來先被女真破東京俘二帝,后被蒙古南下斷三百年基業,末帝崖山一躍而絕宗嗣。趙宋制夷之策豈非大錯特錯!」陳家楊慷慨而言,越說越氣憤,實際上宋朝是他最喜歡的朝代,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很難討厭宋朝,但對於趙宋屢屢被夷狄欺辱以致國破山河碎,他又無比的憤慨,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慨。
張維聽完亦拱手道:「臣也覺得趙宋制夷之策有錯!剛才陳大人的說法,我深以為然。而且以為趙宋制夷還另有大錯!」
「還有何錯?」楚牧饒有興緻的問道。
「是非不分,不合道義!燕雲十六州,自古漢人地,宋朝太祖太宗對於收復故土念茲在茲,而故土未復,真宗竟與契丹議和,豈有是非?堂堂中原正統與夷狄結為兄弟之國,豈合道義!而後女真崛起,俘獲徽欽二帝佔據半壁河山,南宋不思復仇收復故土,竟然又與女真議和,更向女真稱臣,國之大恥莫此為甚!」張維說的也是慷慨激昂。
在場的清流派官員聽得臉上都露出憤慨的樣子,甚至有年輕官員忍不住喊道:「張大人說的對,國之持莫此為甚!」
按理來說身為首輔,竇鼎之應該出言制止官員們的呱噪,實際上以他的威望大概咳兩聲,大家都會心領神會的閉嘴,但竇鼎之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回頭看了看在場官員們此刻的反應。
其實今日經筵之辯題,正是竇鼎之選定的,他私下與西原聯絡,心中亦是擔憂,所以想借著經筵拿趙宋制夷為題,來看看百官對於議和的態度。
就目前來看,很顯然清流們大概都對與夷狄議和持反對態度,甚至是鄙夷這種做法,而其他各派的官員態度不一,總的來說贊同剛才陳家楊和張維論點的官員應該有一多半,這讓竇鼎之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陳大人和張侍郎的話,說的在理!」汪琦突然站了出來。
楚牧有些訝異,你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你怎麼也站出來認同啊,這還辯個鬼啊!不是辯論么,你當這是趙宋對外政策批評大會啊!
不過汪琦馬上話鋒一轉,又道:「但也有混餚視聽之處!」
「還請尚書大人賜教!」陳家楊一臉嚴肅的拱手道。
「剛才你說趙宋對夷狄奉上歲幣,最後卻被夷狄所滅,來證明趙宋制夷之策大錯!那請問陳知縣,趙宋對契丹奉歲幣,東京是被契丹攻破的么?」
陳家楊搖了搖頭。
「那再請問,而後趙宋又對女真奉歲幣,最後是女真逼得陸秀夫抱著幼帝崖山一躍的么?」汪琦又問道。
陳家楊又搖了搖頭。
「如此說來,北宋沒有亡於與之議和的契丹,南宋也沒有亡於與之議和的女真,更莫說《夢中五千年》里說的很清楚,與契丹議和,宋遼百年無戰事,邊民得以休養,百姓得以安居。豈可說趙宋制夷大錯特錯呢!」汪琦看著陳家楊問道。
還沒等陳家楊反駁,汪琦又說道:「陳知縣剛才第一句話,便說相比於漢唐,趙宋對外軟弱!那請問陳知縣,漢朝與匈奴和親,將昭君送至塞外為何?唐朝與吐蕃和親,將公主送到高原又是為何?趙宋奉之金銀丟人,漢唐獻出女人就光榮了?」
陳家楊當即反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莫非你覺得匈奴吐蕃不是夷狄?」汪琦咄咄逼人的連連發問。
「匈奴吐蕃自然也是夷狄,只是漢唐和親只是一時之策,要知漢朝也曾多次對匈奴用兵,甚至……」
不等陳家楊說完,汪琦就打斷了他,道:「難道北宋沒有對契丹用兵?南宋沒有北伐以圖收復故土?」
「但漢朝數次出兵塞外,以致匈奴元氣大傷!」
「元氣大傷?那日後怎麼還有五胡亂華之事!而被陳知縣所不恥的趙宋卻聯手女真滅了契丹,從此世上再也不見耶律郎,又與蒙古南北夾擊滅了女真,完顏一族有何在?」
文華殿外,小八複述著經筵的情況,因為兩方以來我往,小八複述的都有些來不及了。
郭放舟聽著經筵的情況,不禁有些佩服汪琦,不愧是狀元出身,辯才一流,從一開始就沒有去論證趙宋制夷是對的,而是對著陳家楊和張維的話的漏洞進行攻擊。畢竟宋朝對外那些事在大文都被罵了上百年了,想要論證宋朝做得對何其難也。
「那尚書大人是覺得宋朝與夷狄議和,是符合道義的了?」張維察覺出汪琦不是來正論,而是抓住自己和陳家楊的漏洞攻擊,他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汪琦並不慌亂,回道:「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文景休養數十載,才有漢武破虜事。我並不認為議和是符合道義的,但當是時,經唐末五代百年之亂,趙宋初立兩帝奮鬥幾十年才終結十國混亂,長年用兵已經國力疲敝,而契丹已立國勢正旺,早有南下飲馬之心。難道明知賊之盛,還要大動干戈與之消耗么?議和不合道義,那窮盡民力而硬戰強敵以致死傷無數就合道義了?」
楚牧聽汪琦的話覺得說的在理,不禁微微的點了點頭。
陳家楊在一旁看見,一下就不爽了,拱手道:「臣見陛下聽汪尚書之言頻頻點頭,莫非陛下也認為趙宋與夷狄議和是對的?」
楚牧猛地被一問有些驚訝。這鱉孫,朕一句話沒說,這火怎麼燒到朕身上來了。
「朕只是覺得汪尚書所說的有些地方是在理的,所以……」
陳家楊不依不饒的道:「汪尚書剛才諸多詭辯,都說學以致用,知史以為鑒鏡。陛下若是覺得趙宋制夷沒錯,難道我大文日後也可與西原議和不成?」
陳家楊一激動直接把火燒到了楚牧身上,還牽扯到了西原這個大文最敵視的國家。一時間百官皆望向了皇帝。
尤其是竇鼎之蹙眉凝視著年輕的天子,他還沒將私下聯絡西原的事稟告上去,心中也是拿不準楚牧對於西原的態度。
殿外的小八突然眼睛一亮,說道:「還真被你猜中了,他們開始問陛下了!」
郭放舟沉默了片刻,道:「你就這麼傳音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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