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你最想罵誰
從髒亂不堪的採煤場往南翻過一個小山頭,總共可能都沒有二里地,卻是另一番景色。
萬千野花爭相盛開,彩蝶戲於其間;老樹新枝嫩芽萌發,雀鳥鳴於林間。更有一池湖水,聽得蛙聲一片。
在礦主的帶領下,楚牧等人來到此間, 前後走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卻是換了人間。
一臉哀愁的礦主顫顫微微的舉起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圍著籬笆的木屋,道:「大人,那就是郭先生住的地方!」
楚牧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之前礦主說郭先生在午睡不好打擾, 他已經很奇怪了,現在看到這依山傍水的度假小木屋,他更奇怪了!
這是犯人該住的地方?
不過轉念一想, 上輩子讀過的史書里,還曾看過一個出生富家的死刑犯,因為是家中獨苗,通過賄賂衙役獄卒,硬是在問斬前生了兩兒子。這麼一看,好像郭先生能住在這種地方也不是特別離譜。
礦主看出楚牧的驚訝,心中更是恐慌。自己偷偷免了郭先生的勞役,還讓他住在這種地方顯然是違規的。
看著瑟瑟發抖的礦主,楚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怕,我說了是來拜訪故友的!不管別的事!你回去吧,給盯著點,別讓外人來這裡!」
一聽這話礦主如釋重負,可轉瞬又是一驚, 道:「遭了!」
「又怎麼了?」楚牧問道。
「回大人,剛才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繼位大人的身份,看諸位闖採煤場, 便差人偷偷去縣裡通報了!我得快回去,把那人追回來!」礦主如實說道。
楚牧點了點頭,道:「行吧,你快去吧!記住別讓外人靠近!」
礦主拱手趕緊轉身離去,楚牧也走向了木屋。
走到木屋門口,楚牧從小八手中接過了準備的禮物,親自執禮更顯尊重。
剛要拉開籬笆的門,一個孩童從一旁的草叢中鑽了出來,一邊挖著鼻屎一邊端詳著楚牧等人。
「你們是誰啊?」孩童問道。
楚牧看著孩童,他約莫六七歲的樣子,頭上被剃的就剩中間扎了個小辮子,很像過去年畫里的小人兒。
「我們是來拜訪郭先生的!」楚牧笑著說道。
孩童依舊挖著鼻屎,搖了搖頭,說道:「那別進去了,他現在不會見你們的!」
楚牧想著先生可能還在午睡,看了看木屋又看了看眼前的孩童,突然有一種劉備三顧茅廬的的感覺, 笑著問道:「你家先生是在午睡么?」
「嘴欠大叔怎麼能是我家先生呢!」孩童反駁道。
「嘴欠大叔?」楚牧聽聞笑了起來,想不到連小娃娃都知道郭先生嘴賤。
這時龍戰野耳朵微微一動, 上前報告:「少爺, 屋裡有動靜!」
「哦!可能是醒了,小八前去通報一聲!」楚牧說道。
小八推開籬笆門快步走向了木屋,孩童搖了搖頭又繼續挖著鼻屎,嘀咕道:「這不是找罵么?」
楚牧疑惑的看著孩童,只聽見木屋裡傳來一聲「給讓你穿鞋的!滾出去!滾出去!」
罵聲剛落就看見小八顛顛的從木屋跑了出來。
「怎麼回事?你幹什麼了?」楚牧問道。
小八一臉無辜,道:「我剛進去一個字都沒說,他就罵我!」
孩童笑了笑,說道:「讓你們別進去,被罵了吧!那個嘴欠大叔,最講究乾淨,收拾屋子的時候,誰去打擾他,他就罵誰!」
郭先生有潔癖啊!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袍的男人走出木屋,張望了一番,看著楚牧他們不悅的喊道:「剛才是誰隨便進屋的!」
楚牧見狀,趕緊上前拱手見禮,道:「久聞先生大名,特來拜訪!剛才書童無意中有所冒犯,抱歉抱歉!」
郭放舟本來怒不可遏,可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容貌甚偉彬彬有禮的楚牧,猙獰的五官便鬆弛了下來。
楚牧也趁機端詳著傳聞中的郭先生,他原以為會是個中年大叔,現在一看明明還是個青年模樣,身高七尺五官端正,或許是因為鷹鉤鼻和過於尖的下巴,看起來有點奸臣的感覺。
過了許久,郭放舟才說話:「京城來的?」
楚牧也沒問是怎麼看出來的,只是點了點頭。
「是來拿我的還是拉攏我的?」郭放舟直接問道。
楚牧笑了起來,沒有回答只是舉起了禮物,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看到對方備著禮物,郭放舟的心裡有點些底,也不客氣直接收下了,道:「閣下可比劉皇叔懂禮數多了!」
楚牧回道:「先生也沒有孔明那般裝腔作勢!」
兩人相視一笑。
楚牧又道:「不知可否入內與先生一敘?」
郭放舟想了想,回道:「寒舍簡陋,若閣下不嫌棄可光足而入!」
楚牧微微一笑,轉身喊道:「你們兩人在外守著,小八隨我入內!」
能夠遠離龍戰野,小八求之不得馬上跑了過來,看著楚牧正在脫鞋,問道:「怎麼還得脫鞋啊?」
「人家先生的規矩,我都脫了!誒,你昨晚洗腳沒有?」楚牧問道。
「您這話問的,好像我前天洗過似的!」小八總是能理直氣壯的說一些很奇怪的話。
楚牧一把推開正要脫鞋的小八,道:「去那邊湖裡泡泡腳再過來!快去快回!」
走進木屋,並不大的空間里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榻一個案子和一個小小的書櫃,但一切擺放整齊,床上的被子攤開的都沒有一絲褶皺。
兩人跪坐在案子的兩邊,郭放舟久久凝視楚牧,直到小八泡完了腳進來,他才扭過頭,道:「這位瞧著不像書童的書童,屋子後面是廚房,可否請你為你家少爺和我泡一壺茶來?」
小八撇撇嘴,嘀咕道:「誰都能使喚小八!」
「剛才您的書童踩髒了我剛擦地板,現在使喚他泡壺茶,閣下不介意吧!」郭放舟笑著說道。
「我讓他進來就是為了端茶倒水,方便我向先生請教問題!」
郭放舟拿起放在案上的草編的蒲扇搖了起來,幽幽的道:「閣下說笑了,我一個戴罪之人,豈可為君解惑?」
楚牧看著神態自若的郭放舟,此人確實與眾不同,拿著一把濟公同款的扇子硬生生扇出了諸葛亮的腔調。
「能住在如此仙境,先生也不像戴罪之人啊!」楚牧笑著回道。
「哈哈哈,郭某慚愧啊,看著七尺男兒實則手無縛雞之力,待在那採煤場一天也采不出幾斤煤來,不如動動嘴皮子幫礦主出點主意,換得這尺寸之地棲身。」
「哦,不知先生用什麼妙計換來此間悠閑?」
郭放舟搖著蒲扇,慢慢的問道:「我來這煤礦也已三年,閣下可知其間換了幾位礦主么?」看著楚牧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第一位半夜被割喉,第二位糊裡糊塗的溺水身亡,他是第三位,據說在我來之前還有兩位礦主也是離奇死亡。」
「哦?怎麼死了這麼多任礦主?誰幹的?」
郭放舟笑了笑,道:「那已經是查不出來的事了!這個煤山之前是附近的百姓私采,後來官府看到有利可圖,直接一紙公文收歸縣裡,開了個官營的採煤場,可老爺們是一毛不拔啊!又想挖煤搞錢,還不願花錢僱人開採,想出了以役代刑的餿主意。於是乎,這裡內有作姦犯科的犯人,外有人心生怨恨的煤商,閣下覺得是誰殺的幾任礦主?」
「之前的礦主一邊要向縣裡面上交足額的煤,又想自己撈點油水,有煤商偷偷在山裡開採,他們還要帶人去查抄,這裡面得罪的人多了!現任礦主上任,整日憂心忡忡一邊怕挖不夠煤上面苛責,又怕太壓迫這些不要命的犯人,自己會被暗算死在這裡。」
「那為之奈何呢?」楚牧饒有興緻的問道。
「很簡單,把這裡犯人裡面最兇悍的人找出來,讓他們不用幹活,改當監工盯著其他犯人干,每個月還給點銀子,這樣一來他們自然對礦主感恩戴德,明裡暗裡都會護著他。而剩下的犯人也不要往死里用,要知道過去這裡每個月都會死人,一大半是累死的,死的人越多幹活的人就越少,每天讓他們干四五個時辰就夠了。」
「您這主意,犯人們是沒意見了,可交得夠足額的煤么?」楚牧問道。
「不夠就讓那些想挖煤的煤商去山裡挖唄,山裡多的是煤,他們挖到的五五分成,不光上交的煤夠了,礦主還能剩下不少油水!這麼一來不就皆大歡喜了么!」
楚牧搖了搖頭,道:「先生說的這皆大歡喜,豈不是慷國家之慨?」
「閣下以為國家為何?犯人為國家之一乎?礦主為之一乎?附近百姓煤商為之一乎?」郭放舟連問道。
楚牧想了想點點頭。
「本來可以各方皆滿意,何必非要弄的各方懷恨?是誰采出的煤,最後不都是用在百姓家取暖,鐵匠鋪打鐵和各個窯里燒器皿上了么?而且出產量大了,附近的煤價落了不少,一個冬天普通百姓家能省幾百文錢,慷國家之慨而利百姓,不好么?」郭放舟說著笑了起來,又道:「最後還為郭某換了一座木屋,豈不美哉?」
聽著郭先生的話,楚牧陷入了沉思,確實這樣以來各方都得到了滿足,百姓也間接得利,非要說的話,只是官府無法從中獲得更多利潤了,總的來說這一招百利一害。
「聽先生一席話,卻有醍醐灌頂之感!佩服!」楚牧拱手又道:「只是,先生把這事真相告訴我,就不怕我說出去么?」
郭放舟毫無懼色,還笑了起來,道「閣下自是身份貴重,已經發現我一個戴罪之人住這裡了,我還有遮掩的必要麼?」
「哦?先生怎麼知道我身份貴重?」
「天下知曉我的人本來就不多,能知道我在這裡的就更少了,知道了還敢來這裡,又像您這般年歲的,除了陛下您還能有誰?」郭放舟說著目光銳利了起來。
楚牧凝視著郭放舟許久笑了起來,道:「先生分析的確實有道理!那先生可知我此來為何?」
「表面上救我於水火,實則救己於危難!」郭放舟微笑著說道。
楚牧沉下了臉,冷冷道:「我早就聽聞先生嘴上不饒人,可沒想到先生張嘴便是誅心之言!」
「陛下不辭辛苦前來,我若虛與委蛇,那才是真正的大不敬!」郭放舟絲毫沒有膽怯,理直氣壯的說道。
「先生這般說話,就不怕龍顏震怒么?」楚牧綳著臉道。
「難道陛下來之前,不知道我就是這麼一張嘴么?說實話,陛下面前我已經很克制了!」
楚牧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好哇!郭先生這脾氣這張嘴,朕喜歡!」
「我這嘴陛下再喜歡,也不能割愛,還得留著罵盡天下人呢!」郭放舟臉上掛著笑容,心裡卻是詫異,怎麼還會有人喜歡自己這張嘴,是賤嘴碰上賤人了么?
楚牧挑著眉問道:「不知道太后、首輔大人、英王或者是先帝之中,伱最想罵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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