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大朝與小朝
楚牧看著手中的木盒,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為他感覺木盒應該是空的。為求妥當,他還輕輕的掂了掂,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楚牧轉過頭疑惑的看著首輔,首輔卻一臉「重擔就交給你」的神情,還朝著楚牧點了點頭。
都不等楚牧問上一句, 首輔便轉身對著滿朝文武宣告:「天命已定,叩拜皇帝!」
滿朝文武便在首輔的帶領下朝著一臉嚴肅的楚牧,再行三跪九叩大禮,隆重的登基大典便在齊聲的「萬歲」聲中落下了帷幕。
不過大典雖然結束,可誰也沒離開,因為緊接著的便是新皇帝的第一次正式朝會,也就是大朝。
一般來說這次朝會並不會進行具體國政的討論, 而是發布新皇帝的第一道詔書。
這第一道詔書基本歷代都是一樣,無非是為了彰顯仁德, 宣布大赦天下並減免百姓當年的賦稅。
「跪」在司禮官的一聲指令后,百官再次跪下,準備聆聽楚牧的的第一道正式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
先皇驟崩,歸於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遺命,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於再三,辭拒弗獲,謹於今時祗告天地,登皇帝位。深思付託之重, 實切兢業之懷……。」司禮官宣讀著內閣擬定楚牧過目過的詔書。
百官皆一臉平靜跪在地上,唯有老祭酒一邊聽著詔書一邊微微搖頭晃腦, 好似在聆聽聖人的教誨。
「……大赦天下, 布告內外,咸使聞知。欽此」
突然老祭酒停止了搖頭,抬頭看著龍椅上的楚牧,其他一些官員亦是露出疑惑之神色。
不對啊!都大赦天下了,減免賦稅呢?
新皇帝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緊接著司禮官又宣讀了第二道詔書,公布了永平帝的謚號。本來尊定大行皇帝的謚號,要經過很充分的談論慎之又慎,畢竟這是對先帝一生的蓋棺定論的評價。
可永平帝的謚號,確定的非常順利,從禮部到內閣,從楚牧到太后,一致認為永平帝的謚號毫無爭議的應該是個「仁」字。
公布以後,滿朝大臣也無異議,要是不給永平帝謚以「仁」字,他們才會覺得奇怪。
一般來說第一次朝會還可能公布新的年號,待第二年開始使用。不過這種情況往往是新皇登基距離新的一年已經不遠的情況下。
而像楚牧這樣,這才剛過清明如果就公布新年號,會讓人覺得新皇帝不仁不孝, 急於確定自己的時代。
所以這次朝會並沒有公布楚牧的年號, 不過禮部已經遴選了幾個送到了內閣供楚牧選擇。
至此第一次朝會基本就該結束了,司禮官高喊道:「退……」
「朝」字還沒喊出來,一個大臣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引得百官側目。
有官員不禁搖了搖頭,有官員嘆了口氣,甚至有官員沒忍住笑了出來,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人站出來,後面就有好戲看了。
「陛下,臣有話說!」
楚牧也有些奇怪,之前鄭義跟他說過,今日登基大殿和朝會都是行禮如儀的走過場,不會具體討論什麼事。
可這個官員突然蹦出來是要幹什麼?
楚牧仔細的看著台下之人,感覺好像有些印象,忽然想起之前在國子監好像見過這人。
誒!這不是當時前來勸進的左都御史王世堅么!
還沒等楚牧詢問,竇鼎之卻先說道:「王大人有事可上奏摺言之,登基大典耗時甚久,陛下已經乏了!」
對於王世堅,竇鼎之不要太熟悉,這個孤鳥是出了名的敢開炮,每次上朝他只要站出來就沒好事,所以竇鼎之趕緊阻止。
「對啊!有事以後再說!」連張淵都怕這孤鳥又要整出新花樣。
楚牧並不了解王世堅,想著人家都站出來了,不讓他說話似乎也不太好,便說道:「卿有何事,但說無妨!」
一看楚牧都發話了,竇鼎之也不好再多說,只是默默的嘆了口氣。
「今日陛下登基,舉國歡慶!這是大文的喜事啊!民間百姓誰家有喜事,親朋必定登門送禮祝賀!臣今天也為陛下準備了幾樣禮物!」王世堅說著從懷中掏出了幾樣東西。
李正趕緊走了過去準備接過來轉交楚牧,哪知還沒等李正走到,王世堅便將一個紙包打開,舉了起來。
「臣要送的第一件東西,便是決明子!人盡皆知,決明子最能明目!臣希望陛下服用后能有一雙慧眼,能辨別忠奸,使朝政清明!能視百姓疾苦,行仁德之政!」王世堅一臉正氣的說道。
楚牧是沒想到王世堅突然來這一出,苦笑著說道:「王愛卿的話,朕記下了!把決明子拿來吧!」
李正接過決明子剛一轉身。
「臣要送的第二件東西……」王世堅又喊上了。
楚牧一捂臉,沒想到他還來。
王世堅又舉起一個東西,很小很小的東西,小到楚牧都沒看出來是什麼。
楚牧只得前傾身體眯著眼細看,嘟囔著「牙籤?」
楚牧沒看清楚,但王世堅身旁的大臣們看出來了,一瞬間都沒忍住的笑了出來,他們誰也沒想到王世堅會送新皇帝一個挖耳勺。
「就是這個挖耳勺!臣希望陛下能勤用此勺,去除耳中雜物,以致耳聰!唯有耳聰方能聽逆耳之忠言,方能聞聖人之教誨,方能聞……」
王世堅滔滔不絕的說著,引得越來越多的大臣偷偷訕笑。
竇鼎之眼見肅穆的朝堂笑聲此起彼伏,大聲咳了一聲,才勉強壓制住。
帶王世堅說完,楚牧趕緊說道:「愛卿之意朕知道了,快把那勺拿過來!」
李正趕緊接過挖耳勺。
「這第三件東西……」王世堅又舉起第三件東西。
還來?
楚牧顧不得許多,直接站起來,說道:「李正,把王大人要送的東西都呈上來,朕一定會好好用的!不辜負愛卿一片忠心!」
王世堅一般是不說完不會罷手的,不過想來這是新皇帝的第一次朝會,得給天子一點面子,便將餘下的紙扇、硯台和生薑和一頭大蒜都交了上去。
哪知你方唱罷我登場,王世堅剛轉身,又有一人站了出來。
「嗚呼!臣也有東西送給陛下!」
楚牧一臉無奈,老校長你又來湊什麼熱鬧啊!
「老祭酒有什麼東西便直接呈上來吧,朕自己體會老祭酒的禮物的深意!」楚牧真怕老祭酒也一番長篇大論。
「陛下,恕臣呈不上來!臣要送的是一番肺腑之言啊!」
楚牧聽聞拿手把臉揉了揉,點了點頭道:「老祭酒請說!」
「嗚呼!正所謂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以為輪……」老祭酒在大殿中間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此刻枯坐在龍椅上的楚牧,還不知道這會是他日後大朝經常會遇到的情況。
京城的官員都知道,大文朝堂有三寶,世堅祭酒陳家鎬。
便是說這三個人是最喜歡在朝堂之上耍寶,一個送禮物,一個喊嗚呼,反正見到皇帝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諫言,訴不完的忠腸。
有人說他們是沽名釣譽,為了建自己忠臣之形象,強行諫言。
不過不得不承認,就算是為了名聲,像他們這樣十幾年如一日的諫言也是不容易的。
當然也得感謝前二十年在位的是好脾氣的永平帝,他曾說過:「唐宗之有魏徵如有一鏡,而朕何其榮幸,能有三鏡!」
只不過每次永平帝說這話眼裡總是含著淚花……
楚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三寶中的大寶已經被忍無可忍的永平帝踢出了京城,否則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朝會還會持續很久很久………………
……
漫長的朝會終於在臨近中午時,因為老祭酒講的雙唇泛白實在諫不動了后結束了。
楚牧抱著空空的木盒離開大殿,此時他顯然沒有了早上的那股激動。
自從發現首輔並沒有轉交玉璽后,他的心情就很忐忑,不知道首輔到底是什麼意思,明明自己昨晚已經給了竇語慢承諾,這不是首輔想要的么?
而且一直鼎力支持自己的孟達,今天好像故意要迴避自己一樣,雖然參加了登基大典,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更別說給一個鼓勵的微笑了。而朝會開始后,他便消無聲息的離開了大殿。
「陛下,您不開心么?」跟在身旁的小八看出楚牧臉上並不明顯的憂愁。
楚牧勉強擠出微笑,問道:「你們總督衛去哪兒了?為何大典一結束就走了?」
「一直都是這樣的啊!登基大典或者正旦朝會,總督衛是會參加的,可議論大政的朝會,四維門的人是不參加的!」小八記憶里孟達從沒有參加過朝會。
其實之前雖然有四維門不干預朝政的規定,但歷代總督衛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正二品朝廷命官,所以他們一直是列席朝會的,只是不發表任何言論。
直到孟達上任,發現自己每次去都是罰站,還得看官員們不友好的眼神,索性請永平帝下旨准許自己不參加朝會。時間一久,導致現在的官員和四維門的年輕人都以為四維門的人不能參加朝會。
「陛下,您早上都沒吃飯,我看您臉色都不太好了!」小八關心楚牧的時候很不合時宜的肚子叫喚了一聲。
楚牧苦笑了起來,道:「你先去吃吧!我還得去御書房見內閣諸公!」
片刻之後,楚牧就坐在了御書房御座之上,手裡拿著茶杯許久都沒喝一口,只是看著案上的空盒發獃。
楚牧知道永平帝駕崩后,玉璽便一直在掌印大太監手中,而實際控制權在內閣手上,所以當初自己一進宮,內閣已經準備好了冊封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詔書並加蓋了玉璽。
但之後內閣並沒有隨便使用玉璽,所有事情基本都還是送來奏摺或者進言徵求自己的意見,自己同意了的,包括今天關於大赦天下和永平帝謚號的詔書,內閣才加蓋玉璽。
所以楚牧之前滿以為登基大典上,內閣就會將玉璽移交給自己,可不想今天首輔遞給自己一個空盒。
楚牧很猶豫,待會要不要主動提及玉璽之事,如果提了內閣諸公會如何反應呢?他們要是拒不交出,自己又該如何呢?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楚牧趕緊將茶杯放下,整理了一下龍袍,坐的端正了起來。
這時四位內閣大臣走進御書房,對著楚牧鞠躬,按照禮儀,楚牧不起身但要向他們點頭致意。
可楚牧頭還沒點下去,便看見竇鼎之鞠著躬直接一掀衣擺跪在了地上,緊跟另外三個閣老也都跪了下來。
「四位閣老,這是?」楚牧疑惑的問道。
竇鼎之一臉嚴肅的說道:「臣等擅自做主,沒有移交玉璽,請陛下降罪!」
袁復、張淵和高光義也跟著喊道:「請陛下降罪!」
楚牧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還沒問玉璽的事,這幾個人精倒是先請上罪了。
「幾位閣老起來說話!」楚牧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先讓他們起來。
可四人依舊跪在地上紋絲不動,都抬起了頭嚴肅的看著自己,尤其是竇鼎之,此刻完全沒有了早上慈祥的樣子。
「進來吧!」竇鼎之突然對著門外說了一聲。
楚牧便看見掌印大太監恭敬地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個木盒,跟楚牧案上那個木盒一模一樣。
「陛下,玉璽在此,如果陛下覺得我等大典上未能移交玉璽不妥,此刻臣等便將玉璽移交給陛下!」竇鼎之說道。
楚牧疑惑的看了看玉璽,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四個人精,一時沒想明白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內閣這麼做想來必有緣故!只是不知是何緣由?」楚牧問道。
高光義嘆了口氣道:「哎,臣等是擔憂國事繁雜,陛下初登大寶恐有疏漏!」
張淵扭頭瞪了一眼高光義,顯然覺得他拐彎抹角沒說到重點,義正言辭的說道:「陛下,恕臣直言!現在將玉璽交給陛下,臣覺得不妥!」
楚牧沒有回話,臉色暗淡了下來。
張淵繼續說道:「陛下,太祖創業不易,代代天子守成艱難,方才讓大文歷一百七十二年繁盛至今!而陛下入京以來,甚至是入宮以後,種種行為多有不妥,所以……」
「所以張閣老的意思是,朕現在暫不親政,讓內閣主導朝政?」楚牧問道。
「陛下誤會了!」竇鼎之看著楚牧,臉上依舊沒有笑容,繼續說道:「陛下已經登基,自當親政,不過陛下對朝政不熟,臣等恐怕您施政有失,所以想從旁加以輔助,等陛下完全熟悉朝政,再行乾綱獨斷!」
楚牧回味著竇鼎之的話,半天沒有明白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竇鼎之或許看出楚牧的疑惑,起身從懷中取出一份已經寫好的詔書遞給楚牧,道:「陛下請看,這是內閣一致商議出來的,如果陛下覺得可行,便請陛下親自握璽用印!從此玉璽直接交由陛下掌管!」
楚牧知道這是內閣要和自己做一個交易,一時間心情很沉重,他接過那份詔書,緩緩的打開一個字一個字的默念上面的內容。
陡然間,楚牧的臉色凝重起來。
竇鼎之拿著木盒過來打開,取出象徵大文皇權的玉璽,遞到楚牧跟前,道:「陛下想好了,就請用印!」
楚牧接過玉璽卻始終拿在手中,沒有蓋在詔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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