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艾米十六

  秦朗很早就醒了,他睜著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會,然後去了浴室沖澡,出來的時侯,看到窗外的天灰濛濛的,不知是天色尚早,還是又要下雨了。 

  他裹著浴袍站在衣帽間里挑衣服,其實也沒什麼好挑的,他的衣櫥里永遠都是黑色兩色主流,白襯衣和黑西褲。不象秦朝,他的衣服大多花花綠綠,簡直比女人的衣帽間還要絢爛多彩,而且各種款式各種新潮面料,時尚界流行什麼,他那裡立馬就有什麼。他本來就長得極美,皮膚又白,什麼顏色穿在他身上,都相得益彰。 

  他還記得小時侯,母親常把秦朝作小姑娘打扮,給他所小辮,穿花裙子,一笑起來大眼睛水汪汪的,真真愛死個人。有他在的地方,永遠都是歡聲笑語。 

  所有人都愛他愛得不得了,特別是父親。父親四十多歲才得了他,愛若珍寶,真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父親寵他,慣他,答應他所有的要求,所以,秦朝不想去上學,可以不去,不想繼承秦氏,就不用進秦氏上班,不想做任何不願意的事,都可以不做。他有時看不過去,勸父親不要這樣驕縱秦朝,可父親說這輩子不指望秦朝光宗耀祖,只要他開心就好。 

  這話聽得他心裡酸溜溜的,為什麼秦朝可以活得這麼自由自在,而他,秦家的長子,就要擔負這麼多。從他記事起,父親就對他很嚴厲,功課沒做好,或是做錯了事,都是要挨打的,打完了,還要跪在書房裡對著祖訓面壁思過,那樣小小的年紀,跪在搓衣板上,膝蓋壓得刺疼,腰背卻挺得筆直,一字一句的念著牆上的字:氣骨清如秋水,常將有日思無日,靜坐常思已過,乖僻自足,悔誤必多,頹惰自甘,家道難成,勿見色而起淫心,長幼內外,宜法肅辭嚴。讀書志在聖賢,非徒科弟,守分安命,順時聽天。。。 

  他比秦朝大了十二歲,剛好一輪,兄弟倆個屬相都是一樣的。但性格卻決然不同,秦朝象個小孩子,貪玩好動,熱情似火,他卻成熟穩重,氣質冷峻,雖只比秦朝大了一輪,卻好象差了一輩。 

  二十四歲那年,因為父親生病,他接手秦氏,本來就少言寡語的他從那以後變得更沉默了。他還記得秦朝聽說父親從此不用再去上班的時侯,高興得三呼萬歲,因為有人陪他玩了,沒有人告訴他父親病了,需要靜養,十二歲的秦朝天真的以為父親只是到時間退休而已。他整晚都粘在父親身邊,跟他商量著要去海邊,要去騎馬,要去游山,要去許多地方,父親坐在沙發上,慈愛的看著他,一一點頭答應著。 

  他當時站在樓梯的陰暗裡,看著那一幕,心裡泛起一種難言的傷感,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妒忌,他妒忌比他小十二歲的弟弟,妒忌父母溫言細語對他說話的樣子,妒忌他一出生便得到萬千寵愛。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很少對秦朝有笑臉,在家裡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朝唯獨怕他這個大哥,從小見他就象老鼠見了貓。其實那時侯他並沒怎麼管他,因為有父親在,輪不到他管,他只是不怎麼愛說話,也極少笑,自有一種淡漠疏離,讓人難以親近。 

  直到父親故去,他才開始接管秦朝,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管教,動不動就喝斥,因為秦朝沒有一樣事情能讓他感到欣慰的,二十幾歲的人了,做起事來弔兒郎當,說起話來油腔滑調,跟他希望的大相徑庭。秦朝走後,唯有一樣讓他覺得慶幸,那就是父親比他走得早,不然,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悲慟! 

  他一直以為自已對這個弟弟只是責任,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噩耗傳來,那種象被猛然擊中心臟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沒倒下,那一刻,他簡直要崩潰了,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樣人見人愛的秦朝,那樣精力過剩的秦朝,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歡聲笑語的秦朝,怎麼可能死了!他不相信,怎麼也不該輪到他啊!那樣聰明機靈的人,怎麼會死去? 

  他坐在那裡,死死的盯著來報信的人,恨不得將那人千刀萬剮,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他弟弟?不是說一定會看好他的嗎?不是向他保證的嗎?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已有多愛秦朝,畢竟是一脈相連的親弟弟,怎麼能不愛呢?他看著他出生,看著他蹣跚學步,呀呀學語,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直到長得和他一樣高大。只是性格使然,他沒辦法象父親一樣對他和藹可親。可是他愛秦朝,非常愛,沒有人知道,秦朝走了,最難過的人其實是他! 

  但他畢竟是冷靜的,他把痛苦埋在心底,當天便搭飛機去接了秦朝回來,所有的事,事無巨細,全由他親自操持,安排妥當后,他才敢告訴母親。他當時跪在母親面前,一字一句的說:「對不起,媽媽,我沒有看好秦朝,沒有照顧好弟弟.……。」話還沒說完,兩行清淚已順著臉頰慢慢滑落。 

  他那副樣子嚇壞了母親,她一下就想到發生了什麼,當場就發作了,她撕扯他,撲頭蓋臉的打他,惡狠的罵他:「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為什麼不看好弟弟?為什麼?你有什麼臉去見你爸爸?你還我的朝兒,還我的朝兒來……。」 

  三十幾歲的人當著所有人的面,跪在大廳里,被母親揪著打,有人想上前阻攔,被他凌厲的眼神制止住,如果發泄會讓母親好過些,他寧願跪在這裡一直讓她打。 

  可母親沒打幾下就暈過去了,醒來后倒是不吵不鬧,只堅持要去見秦朝,他帶她去了,母親在靈堂哭得聲堵氣噎,他靜靜的站在一邊,臉色沉得嚇人。 

  母親哭著哭著又開始罵他,說他對秦朝太過嚴厲,所以他才不願在自家公司呆著,寧願去藍氏幫外人,說就是他把秦朝逼出家門的,她一直罵他,直到再次悲憤的暈過去。 

  秦朗對著鏡子慢慢的扣著襯衣的鈕扣,心裡卻在苦笑,不管秦朝在與不在,所有的過錯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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