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麒麟正站在窗前,逗弄著手裡的肥貓,順便看著樓下穿梭來往的車。

  當了一個星期的坐館,他總算理清了上一任坐館交給他的,賬簿和花名冊。

  一想到賬簿,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冷佬,也就是上任坐館,爛番薯一個,賬本上就給他留下了十塊錢,還讓人傳話說,這是請他喝碗仔翅,特意留下的。

  和興和有幾萬的馬仔,社團煙檔,賭檔,馬欄上百家,每月交數近千萬。

  刨去小弟們的工資、保費、安家費,以及投入正當生意的錢,這傢伙至少貪了上千萬。

  不過出來混,那個不是為了錢。

  冷佬這個傢伙,還算有點良心,前年福圖河的坐館卸任,錢沒留下,反倒是用社團的名義抬了一大筆錢。

  福圖河的新坐館,氣的從陀地進了醫院,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把賬還清。

  心裡生的悶氣,撫摸肥貓的手,也逐漸增加了力氣,感受到不舒服的肥貓,不滿的哼叫了幾聲。

  負責保護坐館的紅棍,則坐在樓梯旁的屏風后,時刻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文哥,阿梅、阿樂來了。」

  白爺穿著青衫,搖著摺扇,走到麒麟的身邊,小聲的彙報道。

  「來了就來了,難道還要我這個老人家,下樓去接她們?」

  雖然麒麟嘴裡滿不在乎,但撫摸肥貓的手,懸在半空,遲疑著沒有放下來。

  「文哥。」

  「大林的事兒,底下兄弟們,有點不滿。」

  「就連上面的叔父輩,也議論紛紛,說社團越來越沒有聲音。」

  「說要是擱從前,早就打回去了。」

  「金叔也是放出風來,說要幫大林報仇,這倒是名正言順,畢竟他是大林的契爺。」

  「新記在中環讓出一條街,是一年能收幾百萬的數,但上上下下都看著,社團中的四二六不少,分給誰都是得罪另一方。」

  「還有十天就到交數的時候了,這是文哥您第一次管賬,我怕.……」

  白爺身為社團掌數、白紙扇,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是基本操作。

  他的職責,就是協助坐館,管理好社團。

  近來社團內風言風語比較多,暗地裡都是競爭對手扇的陰風,就是想看麒麟的熱鬧。

  「我丟!這幫老不死的,說不能打的是他們,說打起來,對生意不利。」

  「我照做了,這幫人現在又埋怨社團行事軟弱的。」

  「干他們老母!」

  麒麟將手裡的肥貓往窗檯一扔,惱火地叫罵道。

  「文哥,大林的事兒,我也感覺不妥,您剛當上坐館,第一炮,就啞火了……」

  白爺遲疑一下,將自己的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聞聽此言,麒麟若有所思,但沒有開口回答,而是繼續看著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林懷樂跟在梅姐的身後,注視著她曼妙的曲線,和圓潤的翹臀,一同往三樓走去。

  照道理來說,林懷樂也沒有資格上樓,但這次是事關他老豆,所以破例。

  上下尊卑,等級嚴明,也是和記的一大特色。

  「阿梅來了,坐!」

  麒麟聽到樓梯傳來腳步聲,就扭頭看去,見到阿梅一扭一扭地走上來,高興地說道。

  「阿公!」

  「白爺!」

  「阿公!」

  「白爺!」

  林懷樂雖然情緒低落,但該懂的禮數,還是沒有忘,打完招呼之後,便老實地站在梅姐的身後,低著頭,不開口,等著老頂發話。

  坐在主位上的麒麟,一見到林懷樂有些窩囊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雙龍林英雄一世,怎麼養怎麼個衰崽。

  長的白白凈凈,細胳膊細腿,一看就不是當打仔的命,當個姑爺仔(拉女下水)、馬夫倒是可以立刻上崗,為興和添光增彩。

  「我跟新記的十少爺聊過了,這件事是芋頭彪不對。」

  「十少爺願意出一百萬,擺上一桌合事酒,你老豆的事兒,就怎麼算了!」

  白爺見到麒麟坐在主位上,光喝茶,不吱聲,心裡罵了一句老狐狸,看來這個壞人還得自己來當。

  「白爺,我老豆是為社團去的,現在不能不明不白的沒了!」

  雖然林懷樂事先已經從梅姐嘴中,知曉老頂的決定。

  但還是咬著牙,一臉憤怒的說出自己所思所想。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如此大仇,他林懷樂要是這樣低頭認了,他以後也不用在港島混了。

  光是和興和的爛仔們,用嘴都能戳斷他的脊梁骨。

  「撲街仔!」

  梅姐心裡罵了一句,知道自己在紅玫瑰的話,是白費口水了。

  但她也只是心裡罵罵,並沒有開口阻止。

  要是自己老豆的血海深仇都能忍,那就是個軟踏踏的廢青,自己以後也沒有必要栽培他。

  哪涼快,那呆著去。

  守著社團給的麻將館,混吃等死一輩子吧!

  「呵呵,沒想到你小子到有幾分硬氣。」

  「沒錯,雙林龍是因為社團沒的,荃灣的地盤,他的頭馬、紅棍都折在裡面了。」

  「要報仇,可以,得你自己去辦!」

  「就是不知道你夠不夠有種?」

  麒麟將手上的茶盞扔到了茶几上,冷笑著說道。

  這個衰仔倒是不是一無是處,起碼敢在自己面前討個公道,就不知道干起活來,會不會跑肚拉稀。

  麒麟之所以不想管雙龍的事兒,就是因為雙龍林已經徹底倒台了。

  地盤讓人吃下去大半,頭馬小弟都跑光了。

  要想給他報仇,就需要自己親自下場。

  不管是嗮馬還是真人PK,都需要銀鈔來支持。

  為了當上坐館,麒麟算是將自己的家底掏空了,要不是給足好處,叔父輩也不會同意他坐上去。

  雙林龍也不是白幫他,公海上的賭船,也有他一成股。

  生意就是生意,只是沒想到,雙林龍會被芋頭彪給做了。

  這種虧本的買賣,打死麒麟也不會幹,雖然雙龍林是因為他而死的!

  「老頂,我老豆是您的結拜兄弟。」

  「您讓我怎麼算了,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這一個星期,林懷樂也惡補了社團的規矩,他從梅姐的身後走出,撲通一聲,就跪在麒麟的面前,一個頭,磕在地上。

  眾人都沒有說話,整個三樓,只有風聲和外面汽車的鳴笛聲。

  難題又一次推回到麒麟面前。

  寧欺白頭翁,不欺少年郎。

  麒麟擺弄著手上的念珠,白爺則是拿著自己的摺扇,有節奏地敲擊著手心。

  至於林懷樂的拜門大佬梅姐,則是盯著手上的茶杯,想從裡面看出花來。

  幾人不動聲色,彷彿都沒有聽見林懷樂的話。

  「好,別說我這個老頂,不給你少爺樂機會。」

  「要社團頂你,還得你自己搞出點名堂。」

  「新人要出頭,我這個坐館自然高興。」

  「做人,要靠自己。」

  「只要你辦了芋頭彪,不管出多大的事兒,字頭都頂你!」

  過了良久,麒麟嘿嘿一笑,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三步,一雙虎目,看著跪在地上的林懷樂。

  這是將了林懷樂一軍,看這個衰仔敢不敢出頭。

  要是不敢,就乖乖拿著錢,回家混日子。

  他也可以對外宣布,是這個衰仔,膽小怕事,見錢眼開,跟自己,跟社團一點關係都沒有。

  苦主都說算了,難道自己還傻乎乎地往前沖。

  這如意算盤,打的是真裡外分明。

  事情的走向,全在林懷樂的猜測中,麒麟真是油鍋里的玻璃球,滑不溜手。

  但麒麟還算地道,給了他一個承諾。

  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暗示,用忽悠愣頭青的方法,讓他往前面沖。

  沒有猶豫,林懷樂立刻抬起頭,死盯著麒麟的臉,說道:「阿公,您當真?」。

  「自然當真!」

  「我麒麟說話比雷聲都大,自然做不了假。」

  「而且,你要是幫你老豆報仇成功,原來屬於你老豆的生意、堂口,自然歸到你名下,繼續由你打理。」

  「衰仔,你夠不夠膽?」

  麒麟看著與自己對視的林懷樂,刺激了幾句。

  「阿公,我接了!」

  林懷樂一個頭磕在地上。

  麒麟見狀,也滿意地點點頭,而後給看熱鬧的白爺,使了個眼色。

  白爺點了點頭,走到樓梯旁的護衛紅棍身旁,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梅姐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而是看著這兩個老狐狸演戲。

  麒麟剛當上坐館,為你跑東跑西的叔父輩,就讓人做了,於情於理,都應該點齊兵馬,跟新記嗮馬開打。

  要知道雙林龍為了撐麒麟,才丟的性命。

  本來,報仇這件事兒,應該由雙龍林的頭馬可樂出面,即便是搞不死芋頭彪,也能順勢在屯門插支旗。

  荃灣的堂口雖然半死不活,但還有兩百多打仔,三百多號馬夫、姑爺仔。

  但可樂也是個吹水的樂色,整天在拳館耀武揚威,對外吹水,說他是和興和最芭芘的紅棍。

  可一上場表演,就讓三個新記的老四九給熄火了!

  爛泥扶不上牆!

  整個和興和在荃灣堂口,竟然沒有一個紅棍撐著,各個社團都往裡面插旗,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社團硬氣,馬仔的生意才好做。

  社團幾萬人等著開工吃飯,丟了地盤,就是丟了生意,沒有了大水猴,那個有飯吃。

  下面的人沒飯吃,自然不會服麒麟的。

  坐館是三煞位,沒有底下的紅棍、草鞋挺著,還當個球坐館。

  和興和,也不是沒有中途被趕下去的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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