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臨城下(上)
趙白城在走向諸神無用的時候,腦子有點昏昏沉沉。
大祭司說星辰板甲能救命,原來是這麼救的。如果沒有這套小玩意形成遮蔽屏障,鳳凰就會察覺到自己有三枚火種,出劍瞬間全部震碎,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環境改變一切,時間淡化一切,找回記憶中的那個小蠻終究是妄念罷了。大祭司常提到鳳凰女王視血族利益高於生命,跟魂煞病毒相比,區區一個趙狗剩自然算不了什麼。
趙白城抬了抬手,解除了蘇蘇身上的束縛,跟著默然搖頭,示意她別去找鳳凰的麻煩。天羅威能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力量外放,這意味著戰士能夠在遠程攻擊方面做得更多。困住蘇蘇的無形牢籠便是天羅之力的延伸,如果趙白城的第三枚火種也轉化為【星核】,群體束縛將不再有任何難度。
哀大莫過於心死,趙白城無意過多糾纏,但要真的傷害鳳凰,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蘇蘇重獲自由,急劇提升的念力鎖定鳳凰,視這滿城血族如無物,眼睛卻瞪著趙白城,「我聽到那個女人叫你的名字了,她還記得你是嗎?你怎麼站著不還手?大老遠跑來這裡,你就是為了送給她殺?」連問了幾個問題后,忽然怔怔住口。
趙白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腳步也沒停。
蘇蘇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被凍結,人還是那個人,但對方的眼卻不再有半點人味。那雙原本充滿堅忍、剛毅、野性的眼眸,已變成了混沌與黑暗交織的無盡虛空,僅僅是瞬間目光接觸,就讓蘇蘇的火種光芒戰慄搖曳,全身汗出如漿。
這是夜叉之眼,他卻仍保持著人形。
蘇蘇再也顧不得別的,念力潛流當即出手,湧向趙白城,想要安撫他體內狂暴的力量本原。作為魂煞宿主,趙白城身上的這種古怪現象,意味著他正處於極度兇險的變異過程中。病毒直接越界影響了非戰鬥形態,也就是說夜叉那部分本質,已開始大過人性。任由這種勢頭髮展下去,總有一天將導致鵲巢鳩占,趙白城永遠消失,被夜叉取而代之。
羅剎就是現成的例子,她的本命火種至今仍有二分之一被封印在蘇蘇體內的流金祖符中,一旦釋放這部分火種,她將變成徹頭徹尾的野獸。
這絕不是蘇蘇想要的。
但當念力觸及目標,她卻發現被鳳凰劈碎的那枚猩紅色殘體,竟然不是趙白城的本命火種。還沒來得及從巨大的錯愕中清醒過來,另兩枚金色火種驟然爆發出滔天怒焰,將蘇蘇侵入的念力焚燒殆盡。
怎麼會是這樣?!
蘇蘇在反噬力量下受到了不輕的傷害,但根本無暇顧及。本命火種也就是趙白城與生俱來的第一枚火種,有了從諸神無用那裡奪來的天羅本原,將它轉化為【星核】並不是不可能,只不過要耗費的生命能源和改造時間,將遠遠超過製造全新的星核。
趙白城從被封入血棺,到逃出生天,根本沒多少時間來完成進化,所以他現在是以孩童軀體登場,而不是成人。寧願放棄本體進化速度,也要花上成倍力氣去改造本命火種,還特意留下一枚胚芽狀態的、甚至仍保持著原始猩紅色澤的星核——這不是為了偽裝,是什麼?
他早就在防備鳳凰?或者乾脆就在防備所有人?
蘇蘇想到此處,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震驚,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趙白城的背影。
大祭司預知了結果,安排了一切。不過或許連他都沒有料到,趙白城如今的強大,並不僅僅只在力量方面。
諸神無用站在那道滾跌飛撞出的長痕盡頭,似是等著趙白城過去。一記膝頂一記掃踢讓這位自封的神祇幾乎不成人形,臉都塌了半邊,另一半還算完整的部分居然保持著漠然表情,就好像住在體內的不是生命,而是高傲的神格和鋼鐵意志。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要做的事情,從來沒人能阻止。」他盯著趙白城,居然笑了笑,臉部肌肉的扯動令一些金沙般的粉末簌簌而落,看上去像是乾涸的血漬。
「要做深淵之主?」趙白城淡淡地說,「就算做成了,以後你還會想統治地表。就算統治了地表,說不定你還會想統治地幔。嗯,就是被你封起來的那個地幔。其實男人胃口大點,也不算什麼離譜的事情,哪怕你把主意打到外星上去,只要不來打擾到我就好。現在的問題是你的手實在有點長,我這個人又怕死得很,就只能回來拜訪你了。有一點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因為我長得太丑,所以才對付我,還是地幔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不想被人發現?費勁巴巴找來人類部隊撐腰,一統深淵也是為了防止有誰去碰那道甲蟲之牆嗎?」
諸神無用頰邊逐漸現出的條條裂紋,讓那些金沙粉末掉得更加厲害,彷彿一尊頭部殘損的雕像,在極度風化作用下加速了崩解過程。他直視著趙白城那雙混沌之眼,神情有著明顯改變,「夜叉也同樣是獸類,可現在我很不確定你到底算是只憑本能行事的愚蠢野獸,還是個狡詐的人。我還從沒後悔過什麼事情,這次算是破例了。在流沙我就應該殺掉你的,留到今天根本就是一種冒險,好在現在亡羊補牢還不晚。」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對於趙白城來說,諸神無用的這番話已經透露了太多訊息。兩人再不多言,同時躍出,天羅威能的對撞形成了一團恐怖風暴。整個王庭廣場無聲無息地現出隕石坑般的巨大凹陷區,衝擊波凝成灰濛濛的放射狀氣浪,向著四面八方急劇擴散,附近建築物全都變成了紙紮的擺設,支離破碎。王庭主廳和永恆之塔同時坍塌,隆隆如雷的巨響震顫了整座城池。
兩條身影在風暴中心位置激烈纏鬥,電射如飛如同鬼魅。四散退開的觀戰者大多面露驚惶之色,不敢想象如果他們再斗下去,是不是墮落之城將被完全拆毀。
羅剎被趙白城以吼聲卷飛,暈了半晌才能站起身,這會兒遠遠站著,再無任何動作。她所受到的震撼絕不亞於任何一個人,甚至有著不可思議的荒謬感。
夜叉再怎麼變幻外形,也無法隱藏死敵獨有的氣息。趙白城就算變成嬰兒,羅剎也能一眼就認出。同樣,她也知道在沒有脫去斗篷頭罩參戰前,對方恐怕早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死敵之間是無解的,「共存」這個概念永遠不會發生在夜叉與羅剎身上,哪怕彼此已是種群中僅存的火種延續。趙白城被鳳凰重創時,羅剎只想看場好戲,但卻身不由己地撲出救援,最後落了個被當成出氣筒的下場。
蘇蘇對羅剎的控制讓她在惱怒之餘,卻也無能為力。老奸巨猾的瑪格羅姆早就打好了算盤,要最大程度地利用這張牌,早在血棺中時,就將羅剎的一半本命火種封入流金祖符。如今作為祖符承載者的蘇蘇只要心念微動,就能直接在羅剎的火種內核中引發直接傷害,從而要了她的命。
異民能夠繁衍生存到今天,手裡自然不可能沒有壓箱底的玩意。這種深達本原的禁錮令羅剎找不到任何對策,蘇蘇與流金祖符徹底相融,要是直接殺了她,自己也會當場死亡。除非蘇蘇主動撤去禁制,釋放火種,否則的話絕無破解可能。
比霸道到極點的秘法手段更讓羅剎在意的,是這些人類及亞人類的險惡之心。眼前就是現成的例子,蘇蘇的龍脈能力能夠讓她以超乎想象的遠程方式,成為強控羅剎的最佳人選。而在瑪格羅姆那裡,蘇蘇所獲得的回報並不僅僅只有流金祖符。互相利用爾虞我詐,正是他們的共存方式,羅剎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這些傢伙或許要比自己高等得多。
沒人能夠插手趙白城跟諸神無用之間的戰鬥,如今的羅剎也一樣不能。她默然注視著戰團,不久之前還被自己以憐憫目光看待的夜叉幼體,牢牢佔據著上風,像用斧鑿去劈開石像一樣,將諸神無用臉上、身上的裂縫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羅剎忽然覺得諸神無用有點可憐,當然,更可憐的是趙白城,以及所有這些異民。
諸神無用再狂妄,對羅剎也構成不了生存壓力,打不過至少還能跑,更何況他眼中根本就沒有以個體為單位存在的敵人,要清除的只不過是擋在前路上的障礙罷了。趙白城再強大,也未必會動徹底毀滅羅剎的念頭,體內的人性令他無法變得純粹,所以對死敵的殺意恐怕會被貪婪蓋過,認為活的羅剎遠比死的有用。
這場戰鬥誰勝誰敗,跟羅剎沒有半點直接關係,她對雙方也同樣不帶任何好感。但如果,僅僅是如果,本命火種能夠重歸完整的話,她將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當場斬殺夜叉。
在流沙廢墟,諸神無用說過一句話:「有些地方之所以叫禁區,意思就是不該沾邊。」
重歸家園是一回事,驚動那些恐怖存在又是另一回事。當年整個族群被屠戮殆盡的景象,仍歷歷在目,羅剎無意冒險。
諸神無用還有底牌沒掀,即便夜叉掌握了天羅威能,最終也未必會是對手。新生的火種根本經不起大幅度消耗,羅剎很不明白趙白城為何會如此瘋狂。
失魂落魄的鳳凰也同樣不明白。
蘇蘇卻很清楚,那傢伙跟諸神無用剛才的對話,不過是想掩飾痛苦和絕望。諸神無用在掩蓋什麼樣的秘密,地幔世界又到底藏著什麼東西,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
他只是需要一場戰鬥。
「嗤」的一聲,盛著荒火祖符的小盒騰起赤光,從溫蒂尼手中直衝上天,炸開大團火焰。瞬息之後,第一波重炮已從人類軍營方向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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