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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雷鳴

  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戰士走出部落,去往流沙廢墟,在那裡投入爭奪【共鳴水晶】的血戰。異種蟲並非唯一的大敵,碰上水晶資源不足的時候,還得跟血族和秘教派出的部隊刀兵相見,你死我活。 

  鳶尾的丈夫就是一名赤蛇百夫長,三年前於流沙戰死,僅剩頭顱被帶回氏族。今年戰事在即,她早已為剛成年的大兒子領好了皮甲刺劍。兒子很像死去的丈夫,渴望榮耀,勇猛無畏。但有些夜晚,看著那張熟睡中的年輕臉龐,鳶尾總會忍不住心頭抽搐。 

  今天鳶尾照例來到赤蛇陵墓,在戰魂之牆上親吻著丈夫的名字,喃喃祈禱部落能早日強大,越來越多的女人可以不用失去男人,再失去兒子。 

  似乎是先祖之魂作出了回應,她很快聽到了隆隆雷鳴。 

  每個認識刺喉的狼人都知道這傢伙脾氣暴躁,一點就著。無論他醉成什麼樣,瘋成什麼樣,誰也不會跟他較勁。 

  刺喉是名字,但更像個綽號。他在流沙廢墟被秘教刀鋒行者直接貫喉,並砍斷了右腿左手,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迹。殘廢多年之後,刺喉已經從一個強壯的狼人戰士,漸漸變成皮毛乾枯的行屍走肉,瘦得條條肋骨凸起,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四處遊盪。 

  他從不去墓地,因為他的三個兄弟都在埋在那裡,再醉都不敢去看。 

  「我不甘心。」刺喉在清醒時重複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部落里所有跟他一樣的傷殘戰士,都不會甘心。但在流沙廢墟展開的局部戰爭,早已持續了千年之久。秘教和血族始終佔據上風,而蠻牙部落用來縮小差距的唯一手段,便是靠著士兵們以生命衝鋒。 

  在這個早晨,刺喉從宿醉中醒來,看著靠在洞穴角落裡的那兩柄戰刀發愣。它們仍舊被擦得很亮,沒有半點銹跡。 

  刺喉發出一聲低沉的嗥叫,抖了抖骯髒打結的鬃發,本能地又想去找酒。 

  然後他聽到了如同部落戰鼓般的沉鬱迴響,雙耳豎起全身一顫,行將冷卻的血液突然沸騰。 

  那是雷鳴。 

  霜狼赤蛇兩大領主和阿莫羅索大王一早就被祖曼請到住處,當熔岩海漲潮的火光映亮天空,他們已站在了咆哮之巢入口處,默默等待。 

  沙盤上看到的一切,讓火鬃屍烈不得不重新審視趙白城,更對祖曼逐漸展露出的陌生面目感到吃驚。 

  多年以來,大祭司始終扮演著裝瘋賣傻的角色。每次都是由他充當部落代表,去呼嘯古堡向黑暗議長喊冤求助,被血族秘教當成莫大的笑話看待。祖曼的皮向來不薄,每次居然都能笑嘻嘻地回來,儘管求助根本無人理會,但卻彷彿完成了什麼了不得的使命,往往還自吹自擂一番。 

  直到昨天,兩大領主才真正知道祖曼究竟遭遇過什麼。 

  沙盤同步呈現的山巔之戰終於定局后,祖曼手上那顆碩大的黑晶戒指亮起奇異光芒,跟著投射出完整影像。這種立體畫面要比沙礫模擬出的場景要清晰萬倍,幾乎就是活生生的人物站在眼前,並且通過某種波紋共振還原出了聲音。 

  火鬃幾乎是立即發起了抖,屍烈的眼中也迸發出了濃烈殺氣,臉色鐵青。 

  因為他們看到祖曼正像畜生一樣蹲在地上說話,滿面堆笑。站在身前的一人穿著議長黑袍,用巴掌輕拍著他的臉,慢條斯理逐字逐句地說:「老狗,你什麼都要,什麼都抱怨,是不是想讓秘教和血族全部退出流沙廢墟,只留下蠻牙收集資源?真要有這個想法,你們倒是憑本事去殺啊!說低等都抬舉你們了,我看你們就是一窩爬蟲……」 

  「你們沒去過呼嘯古堡,這位就是秘教的瑪格羅姆議長。」祖曼在影像消失后,依舊帶著招牌式的猥瑣笑容,「那是他第一次召見我,看來還記著當年被戰神阿卡瑪打掉大牙的仇啊!說什麼沒有我該坐的位子,硬是讓我老人家蹲下回話。」 

  「我爆他秘教祖宗!」火鬃在粗口方面跟兒子風格一致,沒多大花頭,翻來覆去就只是爆。 

  屍烈卻不發一言,向著祖曼微微躬身。 

  「這點小事算個屁,你們幾個是領主,真要去挨巴掌,整個部落都跟著臉上無光。我的身份可就沒那麼重要了,什麼巫醫祭司,在人家眼裡就是個裝神弄鬼的。」祖曼眯著眼出神片刻,才淡然道,「想要腰桿硬起來,部落還得有個拿得出手的王啊!」 

  此刻熔岩海的赤潮已將深淵天穹染得如同火燒,筆直如削的影鋒山下現出幾個黑點,向著深淵之巢逐漸接近。 

  第一道經過蒼茫荒原回蕩的雷鳴傳來時,兩大領主和阿莫羅索全都怔住。 

  深淵中不可能存在雷聲。 

  那股狂暴不定的遠古氣息,越來越近了,趙白城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他走在隊伍最前端,精赤的上身如同被烈火灼燒過的鋼鐵,殘留著道道焦痕。跟身後的獠魔相比,他的個頭並不起眼,但火鬃等人卻根本看不見其他人的存在,意識之中唯有土黃色的巨大火光,在他筆直如槍的軀體上熊熊怒放。 

  祖曼低咳一聲,緩緩跪倒,每個動作細節都一絲不苟。 

  阿莫羅索大王滿是疤痕的臉龐抽了抽,屈下了他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向誰彎曲的膝蓋,眼神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狂喜激動,也有著敬畏之色。 

  火鬃發出奇異古怪的嘆息,第三個跪伏。徹底改變命運的力量之源就在眼前,即便有心,他也無力去抗拒本能中的戰慄。 

  屍烈卻仍舊站立。 

  隨著趙白城每接近一步,那股遠古氣息的威壓就增大一分,屍烈將力量提升到了極限,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他並未承受任何實質性的壓力,只是野心和靈魂的掙扎,在瘋狂嘶吼著促使軀體作出對抗反應,甚至到達了臨戰狀態。 

  屍烈不是看不出祖曼對趙白城的全力輔佐意味著什麼,更知道自己如果還想保留酋長之位的爭奪權,就絕對不能下跪。 

  趙白城已到了百米開外,目光落在屍烈身上。 

  他一開始遠遠看見祖曼行下大禮,不由莫名其妙,很快就反應過來,老傢伙跪的並非自己,而是祖符。 

  本原深處剛剛爆發的大戰,導致了祖符氣息強烈外溢。這枚土黃火種雖已縮小無數倍,但充溢的能量卻絲毫未減,居然衝破禁錮空間,被三方夾擊一通暴打后又重新封印起來。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同樣適用於本原中的情形,小毒如今脫胎換骨膘肥體壯,仍舊因為擅自撞開記憶枷鎖,被小黑小紅捶得毫無還手之力。而它卻完克祖符火種,一腔怨氣終於找到了發泄對象,這會兒正像鬥勝的公雞一樣在封印區外圍晃蕩,似乎是還沒過足癮。 

  蠻牙敬畏他們的祖符自然天經地義,趙白城想到祖曼一直以來的忽悠勁頭,索性不去理會,任由老傢伙愛怎麼跪就怎麼跪,但屍烈的頑抗和敵意卻顯然是在針對他本人。 

  「老子真要搶大酋長的位子,就你還能翻了天?」趙白城在心中冷笑一聲,垂在身側的手掌悄然握緊。 

  真正的恐怖重壓如山而至,屍烈腿骨「咔咔」兩聲,在重力場作用下筆直跪倒,膝蓋撞上地面足足陷進半尺之深。極度的羞辱和憤怒讓他臉上騰起病態血色,低吼一聲想要站起,卻被更大的壓強硬生生將整個上身摁入了土中! 

  「屍烈領主,別這麼客氣,回頭我找你還有點事。」趙白城從旁邊走過時淡淡丟下一句。 

  重力場仍舊未散,屍烈竭力抬起頭來,恰好對上了屍良的目光。 

  屍良在冷笑。 

  祖曼爬起后一路跟著趙白城,只瞥了瞥三個被俘的流毒隊員,異常沉默。趙白城橫了他一眼,剛想問為什麼自己這趟上山完全沒有感受到「祖符的選擇」,卻聽見一個發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斧頭……」 

  除了發高燒的阿莫羅索大王,這世上就只有一人這麼叫他。 

  瑪莎瘦了許多,衝過來后卻仍舊毫不費力地將趙白城抱起,像在對待當初那個又小又惹憐的幼崽。抱過之後這才往下跪,這女獸人體內的母性竟是完全壓過了對祖符氣息的敬畏。 

  「我會被雷劈的。」趙白城一把拉住,搖頭苦笑。如今有著兩段截然不同的生命記憶,他對瑪莎的感情反而深了不少。人類也好,蠻牙也罷,像這樣善良的女性都足以稱得上偉大。如果當時在荒原中沒有瑪莎伸來的溫暖大手,趙白城覺得自己大概早就把蠻牙部落當成了獵食區,之後的一系列際遇也就不存在了。 

  瑪莎定定看了他很久,神情中全是歡喜驕傲,「傻孩子,你就是雷鳴。」 

  無數蠻牙正紛紛衝出洞穴,潮水似的跪在路邊。當趙白城走過,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親吻著他留下的腳印。血脈中的無形維繫讓他們覺得就彷彿有著一蓬巨型火焰亮起在眼前,帶著自己的靈魂也一併共鳴、升溫、燃燒。那股熟悉而古老的意志是如此龐大,大到猶如天威,氣息微動即是驚雷! 

  「祖符找到了承載者,部落要翻身了!」祖曼大祭司突然振臂高呼。 

  山崩海嘯般的狂呼聲中,一個看上去就只剩下半邊身體的獸人老兵仰天嘶吼,眼角迸裂,血淚滾滾而下。他徑直跪倒在路中央,以獨臂持刀,反手在咽喉一拖,將血刃舉過頭頂呈給趙白城。 

  「求蒙達帶部落重歸榮耀……」他每說一個字,割開的喉頭便會噴出一大股鮮血,斷氣后雙眼圓睜不閉。 

  兩個秘教女子在巫毒禁制下憔悴不堪,見到如此場景,不禁微微動容。 

  趙白城握住血刃,久久不動。 

  或許是因為大地祖符的無形影響,或許是在性格方面存在共同處,他在這獸人老兵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趙白城將老兵的屍體扛上肩膀,環視四方,「我給不了你們榮耀,我只能給你們敵人的腦袋。擰成一股勁跟著老子干,有多少敵人,就有多少顆腦袋。」又一道雷鳴滾落,他的眼神猙獰無比,吼聲在整個咆哮之巢隆隆回蕩,「不管他們是誰!!!」 

  下一刻,數十萬蠻牙已陷入瘋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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