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領主之位
在三位部落領主當中,阿莫羅索大王年紀最大,在位時間也最長。
六十六歲,即便對於獸人來說,這也是個足夠和老邁衰弱聯繫在一起的年齡。但他如今仍每年親自去往流沙前線,喝最烈的火酒,上最強壯的女獸人,揮最重的戰斧。斷過足足七次的脊椎骨使得他連站都站不直,然而所有近距離接觸過他的部落成員,能夠從這具扭曲著無數傷疤的軀體上找到的就只有鋼鐵意志。就連赤蛇領主屍烈都說過,阿莫羅索如果被異種蟲吞到肚子里,拉出來的一定是坨鐵渣。
而真正的鋼鐵也會有銹化之時,誰都知道阿莫羅索大王最大的弱點,在於心病。作為統領血吼的強者,他所生的幾個兒子竟沒有一人能夠達到四階以上實力。成年已久的長孫更是天賦平平,至今還在二階徘徊不前。
狼王火鬃之子和屍烈之子這次在斗獸場悍然亮相,等於是兩記無形的耳光抽在阿莫羅索臉上。他很想自己也能有個如此爭氣的後代,但偏偏連一個人選都挑不出來。
當趙白城以血吼祭旗者的身份,一拳拳改變著局勢,並最終斬殺巨龍,阿莫羅索瞥見了瑪莎臉上縱橫的熱淚。那一刻某種奇異的維繫,讓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女兒的情感。
想到自己也曾將小時候的瑪莎高高抱起,滿懷疼愛,阿莫羅索心裡抽搐了一下。趙白城針對巨龍的所有布局、推動、爆發,看台上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說每個斗者的力量都被趙白城考慮在內,如果沒有這一點關鍵因素,他根本沒命撐到最後七階提升。
這正是由弱而衍生出的、無路可退的強。
阿莫羅索很快發現一直以來在苦苦追求的虛榮,根本毫無意義。血統也好,姓氏也罷,都註定無法將先祖的偉力一起延續下來。真正的榮耀,並不在於強大與否,而在於永不放棄。
瑪莎身上同樣有著這股勁頭,儘管她連戰士都不是,甚至沒法生育。
阿莫羅索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愧疚之心,他已決意要補償女兒。跟所有笨拙且無策的蠻牙父親一樣,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想到法子,當著眾人的面扛著臉皮,連婦人在哄孩子時最肉麻的口吻都照搬了出來,以示自己正式接納了趙白城。
瑪莎卻當場暈了過去。
我又沒拿斧頭,她在怕什麼?阿莫羅索瞪著牛眼,滿臉尷尬地吩咐衛兵將瑪莎抬下。
趙白城也顯得有點吃不大消,一時連話都答不上來。祖曼大祭司乾咳幾聲,打起圓場,說是已經派人去請霜狼和赤蛇的兩位領主,估計馬上就要來了。
祖曼在趙白城面前是一個樣,這會兒卻又變了個樣,翻來覆去地在那裡自責,口口聲聲人老智昏,差點冤枉了真正的蠻牙後代。
真正的……蠻牙後代?趙白城被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大祭司弄糊塗了。對方明明在洞穴里還一口咬定自己是什麼秘教的叛教者,連吞噬能力也被說成了巫術,現在對著阿莫羅索,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彷彿是重度老年痴呆症突然爆發。
趙白城皺著眉看了看站在旁邊的屍良,後者居然是一臉的平靜。
怎麼看都像被大祭司擺了一道的阿莫羅索愈發慚愧,沖著趙白城咧嘴苦笑,「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血吼還是你的家。」
趙白城機械地點頭,同時看到祖曼別過臉來,詭笑著擠了擠眼。
老傢伙在耍花樣是毋庸置疑了,忙來忙去,無非是為了利用自己。趙白城很好奇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明明有幾十萬蠻牙在,非得揪著自己不放。
洞里那道無形屏障已證明了大祭司是有幾把刷子的,而利用也往往得加上「相互」的前綴。趙白城自知血族未必就那麼好對付,現在跟蠻牙有合作關係存在,總好過自己單槍匹馬一個人。
想來想去,那個「她」不一定真的就是自己的老婆,畢竟眼神中還透著稚氣,自己上次掛掉時也不過才十四歲。
找血族顯然比找她容易太多,但不知怎的,趙白城竟有著越來越強烈的念頭,想要看一看那雙眼背後,她整個人的模樣。
本能中有著一絲細微漣漪盪起,隨即歸於寧靜。
火鬃和屍烈趕到堡壘時,暴爪也跟在後面,手臂上了夾板,模樣頗為滑稽。暴爪見趙白城在場,徑直站到了他身邊,低頭嗅了嗅他的腦袋,眼神中再無半點敵意,「你是頭一個讓我真正佩服的血吼蠻牙,連戰神都沒這個資格。」
「什麼時候請我喝酒?」趙白城嘿了一聲。
暴爪怔了怔,口唇隨即向後扯起,露出匕首般的利齒,大概算是個對他而言已經足夠和善的笑容,「蒙達,喝酒你可不行。」
「蒙什麼東西?」趙白城莫名其妙。
「大祭司說蒙達是你的名字,古語中的萬物吞噬者。」暴爪回答。
趙白城心中一凜,望向祖曼,對方仍舊是弓腰曲背老眼昏花的模樣,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屍烈大領主,我想請你給這小傢伙一個身份。」祖曼乾笑著指了指屍良。
屍烈自從到場后,注意力一直在趙白城身上,此刻聽祖曼說得突兀之極,不由怔了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請你向氏族宣布,他是你的親生骨肉。」祖曼淡淡地說。
狼王火鬃在旁邊悶聲不響,目光卻逐漸發亮。跟火鬃那魁偉到不太像狼人的身形比起來,屍烈顯得要單薄得多,如果不是因為眼瞳如蛇,他看上去根本就是個普通瘦削的人類男子。
「他跟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屍烈沒看屍良半眼,後者也一樣對他視若不見。
祖曼拄著手杖踱了幾步,吃力地在後腰捶了捶,活像一隻擱淺太久的大蝦,「有沒有血緣關係都不重要,我只想讓他有個像樣的身份。如果這件事情我提得太唐突,讓你為難了,還請看在大局的份上,犧牲一點個人得失。」
「什麼大局?」屍烈這一次是真的不明白。
祖曼似乎是被喉嚨里的一口痰堵住,猛烈嗆咳起來,老半天才氣喘吁吁地抬頭,以垂死者般的虛弱語氣答道:「流毒小隊,今天就要到了。」
屍烈和火鬃同時變了臉色。
如果把代表著深淵權力最高層的【黑暗裁決】視為一個巨人,流毒小隊即是他手中最令人生畏的兇器。自從戰神阿卡瑪死後,黑暗裁決之中便再沒了蠻牙席位,就連流毒小隊十年一次例行的吸納新人流程,都漫不經心地跳過了部落。
今年並沒到十年之期,就算是到了,屍烈也不認為那些眼高於頂的傢伙會主動來部落納新。祖曼提的要求更是讓他充滿疑惑——流毒小隊來此,跟給屍良一個像樣身份有什麼關係?
「我打算讓他們三個被選進流毒。」祖曼分別指向趙白城、屍良和暴爪,「現任流毒隊長是個血族,臭蝙蝠一直很講究亂七八糟的東西,尤其是什麼血統啊、地位啊,所以兩大領主之子這個分量應該是足夠了。」
「大祭司的意思是?」火鬃突然抖了抖赤紅色的鬃發,像只醒過來的雄獅一般,整個人的氣勢完全變了。
「也沒什麼,就是世道太亂,年紀大了難免怕死。所以派這幾個小崽子去呼嘯古堡蹲蹲點,有什麼消息也好及時傳回來,我老人家能及時逃命。」祖曼看著趙白城,古怪地一笑,「到底比不了年輕人啊!我們血吼的蒙達,可是早就想嘗嘗蝙蝠肉的味道了。」
「我也很想。」火鬃低吼一聲,碧油油的目光落在暴爪臉上,父子之間已無需多言。
屍烈卻遲遲沒有說話,臉色陰晴不定。
「屍烈大領主是不是其他地方有什麼不方便?我看你一手血術把兩個小傢伙教得很好啊,怎麼就只認一個呢?」祖曼淡淡地說。
屍烈能學會血術,跟血族並無直接關係,此刻聽祖曼言語當中意味深長,只得點頭,「好,我就給他這個身份!」略微停頓了一下,冷冷問道,「大祭司,你剛才說兩大領主之子,你們血吼這個小崽子到底要怎麼算?」
「擦乾淨你的嘴。」阿莫羅索大王終於開口,像劈斬長刀大斧一樣,硬邦邦一字字迸出,讓屍烈目瞪口呆,「我已經決定讓他頂我的位子,做血吼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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