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巨獸
隨著鐵閘完全洞開,趙白城發現腳邊被巴圖踏松的沙土突然顫了顫,地面傳來隆隆震動。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條加大加寬的甬道,黑沉沉的洞口彷彿看不見底的巢穴,隨著一陣經過漫長回蕩的奇異咆哮傳出,悶雷般的震動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狂暴。
「全部散開!別他娘的傻愣著,趕緊跑,跑啊!」趙白城的嘶吼即便在這股不亞於真正雷聲的巨大動靜中也讓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暴爪對著他投來的目光,第一個有反應,由於被狠狠陰了一把而勃發的怒氣早已消失,倒彷彿成了最聽話的大狗,收回雙刀轉身就跑。其他狼人也顧不得再去看著被擊潰的血吼小隊,跟著他向斗獸場另一側跑去。
那些赤蛇鬥士面面相覷,副隊長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率隊向後撤離。血吼隊長卡姆雷卻站在光禿禿直插的旗杆邊沒動,儘管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這種狀況到底算不算淘汰,但獸人骨子的榮耀感卻將他的腳步牢牢定在地上。十九名血吼鬥士也顯然有著同樣的固執,重新整理好甲胄武器,與他並肩而立。
戰敗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勇氣面對死亡。卡姆雷看到已經長成少年個頭的趙白城遠遠沖自己大罵了一聲,咧嘴笑了笑,心中再沒了驚奇或憤怒。
一雌一雄兩頭巨獸先後從甬道中奔出,由於體型太過龐大,雄獸甚至在鐵閘下方卡了卡,隨即狂怒不已地揮起前爪,一大片石壁轟然崩塌,數十塊成噸重的青石板像被踢散的積木般翻轉著跟頭飛滾而出,等它脫離甬道后整個洞口完全垮了,鐵閘落下塵煙四起,就連整個斗獸場都顫抖了一下。
十多萬蠻牙悉數成了泥塑木雕,被這兩頭恐怖生物佔據了全部視野和思維。
它們看上去完全就是兩座肉山,至少有數十萬斤的體重使得每一步奔出都令人產生大地陷落的錯覺。高達十二米左右的身軀酷似異化后的恐怖巨蜥,通體被布滿凸起的褐紅色硬皮所覆蓋,由脊椎位置延伸的背刺如同遠古巨神的長矛,骨質頭盾下的血盆大口足以連頭到尾整個吞下一頭最大的伽玀獸,探出唇外的獠牙超過三米長,在熔岩海的光照之下反射著尖銳寒芒。
刺脊暴龍。
赤蛇氏族用作騎乘的石龍雖然同樣被稱為「龍」,但卻是不折不扣的蜥蜴。這兩頭龐然大物則是真正的遠古龍類後代,有著任何爬蟲都無法相提並論的體型和巨力,對血肉的渴望也完全處於超越食物鏈的另一層面。
憑著掠食者本能,兩頭刺脊暴龍一出甬道,便立即把塊頭最大的巴圖當成了目標,以毫不相稱的高速一路狂奔而去。近千米距離幾乎是瞬息間就被拉近,巴圖茫然看著延伸而來的巨型陰影,聽到趙白城正在身邊吼著什麼,而且還大力推著自己的腿彎,似乎是想讓自己逃跑。
「巴圖……保護小不點……」巴圖低頭沖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個很久都沒有過的猙獰笑容,隨後狂化奔出,竟是迎向了兩頭刺脊暴龍。
恐懼到了極點,便會轉化為瘋狂。巴圖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將充當流星錘的鐵塊雙手合抱,打算跟對方來個硬碰硬。原始本能從一開始就在以極度戰慄提醒著他,那絕非他能夠抗衡的強大存在,但巴圖知道以自己的速度即便逃跑也毫無意義。
跑不掉,那就讓別人跑。
巴圖之前被趙白城硬生生叫停與狼人的斗殺,原本還有點生氣,後來扛旗站了半天,慢慢才想起,自己已經報過仇了,殺了母親的那隻狼人已經被撕成了兩半。至於其他的霜狼蠻牙,雖然把自己關到今天,又送來這個鬼地方,但也被自己打爆了兩個傢伙的腦袋,算一算差不多能扯平了。
現在親眼看到巨獸,巴圖才明白趙白城為什麼阻止自己殺狼人。在如此恐怖的兩頭大傢伙面前,多一個人就能多一雙抗衡的爪子,獠魔也有過群體捕獵合作,這不算太難懂。只是巴圖並不認為,趙白城的想法會真的有用,就好比再多的肉也沒法吞掉一條狗,再多的岩牛也沒法打得過一頭獠魔。
小不點是個聰明的蠻牙,如果他看到連巴圖都死了,一定會想辦法逃出斗獸場,或許讓別人扔他出去也說不定……
巴圖又咧了咧嘴,奔得更快。從小到大,就只有母親為他料理過食物,趙白城剝刺蛇時好像很趕很急的樣子,卻連一句都沒有抱怨,最後還問了句:「吃飽了沒啊?」
母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巴圖在即將接觸雄獸的最後一刻,高高舉起了鐵塊,身上的精鋼鎖鏈已在空中扯得筆直。暴龍頭盾直接撞了上來,一支獠牙輕而易舉扎穿狂化后的堅韌身軀,四米高的巴圖如同蠻牙幼崽手裡的木偶玩具,瞬間飛出老遠,撞上地面再滾了十七八個跟頭,激起漫天沙土。
竟連獠魔都擋不下刺脊暴龍的一次撞擊,場外傳來大片驚恐呼聲。但與此同時,一左一右兩條身影已到了暴龍邊上。
巴圖摔得暈頭轉向,老半天才能重新站起,看了看肚子上被捅出的大洞,發現好像不在心臟位置,再次咆哮衝去,一路灑下斑駁血跡。
趙白城居然沒有逃,不但沒逃,還跟屍良分別撲向兩頭暴龍。巴圖驚怒交集甩開大步,眼角餘光瞥見血吼鬥士也開始了衝鋒。
趙白城在重力枷鎖下的靈敏程度完全比不了屍良,靠著巴圖那一擋,才能找到機會貼近暴龍,抬手直刺雄獸腿足。足有一尺厚的龍皮堅韌無比,甚至沒能讓他接觸到肌肉部分,就死死吸住了小臂。趙白城再次發力,終於切切實實地觸摸到了暴龍火種氣息。本能悄然探出的觸角侵蝕而入,那股龐大生命力如同衝天烈焰,幾乎要將趙白城的火種倒吸進去。雄獸卻似乎是感覺到了威脅,像在對付某種足以致命的寄生物,猛的甩起粗尾,將趙白城抽出數十米開外。
火種吞噬必須在致命一擊過程中同時完成,趙白城現在刺破的這點油皮在創傷程度上而言根本毫無意義。但他卻好像已經斗贏了,打勝了,翻身跳起后一邊嘔血一邊狂笑。
刺脊暴龍的尾擊絲毫不亞於六階戰士全力出手,但本能卻已從火種解析中得到了它們的完整生命數據。眼看著卡姆雷帶領血吼小隊衝鋒而上,趙白城揚聲大叫:「砍它們前腿膝彎,那裡有根大筋,往死里砍!」
卡姆雷怔了怔,想起趙白城在屠獸方面的驚人手段,立即沉聲下令,「聽他的!」
這個時候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被霜狼小隊擊潰的失落也被巨大威脅沖刷得乾乾淨淨,恐懼和緊張重新喚醒了燃燒的鬥志,並讓其燒得更為旺盛。來到斗獸場原本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對於全體血吼鬥士來說,眼前的第七波終極挑戰無疑意味著死亡,而死亡能夠帶來的恰恰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榮耀。
雄獸此刻已停在原地,旁邊的雌龍暴跳不已,想要擺脫爬上頸背的屍良。後者抓著雌龍長矛般的頸刺,沒有第二隻手可以施放血術,便嚼斷舌尖噴出,一蓬血箭射上龍頭,很快腐蝕出臉盆大小的傷口。
雌龍猛然暴吼,恐怖聲浪雖並非正面席捲,但也同樣將屍良震得七竅溢血,栽落下地。隨著雄獸張口咬來,屍良已無力再逃,轉頭望向赤蛇看台高處,目光平靜之極。
一條精鋼鎖鏈在這時呼嘯而至,將他捲起扯開,雄獸的血盆大口在空中合攏,咬了個空,咔嚓巨響聲中涎水飛濺。
巴圖將小不點所說的娘娘腔拋出老遠,還沒來得及收回鎖鏈,雌龍的獠牙已然刺到了面前。他本就笨拙,想要躲閃根本是千難萬難,而雌龍如山般的身軀卻同時顫了顫,獠牙偏了準頭,在巴圖的肥肚上帶出一道極長豁口。
第一個衝到的血吼鬥士沒能造成半點傷害,隨著雄獸揮出前爪,他立即成了斷線風箏,整個上身在扭曲癟凹的板甲下擠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當即斃命。第二人被雄獸伸頸囫圇吞下,連同手裡兵刃一起被咽下肚去。其他人卻連停都未停,先後衝到雄獸身下,揮動雙手兵器斬向粗壯龍腿,隨即又被活活踩死兩人。
卡姆雷獨自奔向雌龍,全力一斧雖然沒能斬斷腿筋,但卻令它終於晃動了一下,被斬的右前腿縮了縮。巴圖因此而逃過一劫,仍舊悍不畏死踏步上前,不成人形的屍良也搖搖晃晃站起,看樣子竟似乎還要以自殘血術發起攻擊。
連舌頭都咬斷了,他還能怎麼出手?他跟屍螫一樣,無論如何都想在領主大人面前證明自己嗎?!
赤蛇副隊長站在斗獸場另一端,盯著身份呼之欲出的屍良,即使體內流動的是真正的冷血,此刻也不禁沸騰如燃。
就算是徹頭徹尾的雜種,這種不屈鬥志都足以令任何蠻牙心生敬意。
副隊長嘶聲狂吼,帶著剩下的所有赤蛇鬥士急速掠去,刺劍紛紛出鞘。比他的吼聲更大更狂野的一聲長嗥從後方拔起,霜狼小隊也全部有了反應,暴爪臉上的猙獰表情似乎已再無半點理智可言。
趙白城在兩頭刺脊暴龍衝出甬道時讓眾人散開逃跑,第一個望向的就是暴爪。
現在他也同樣在遠遠看著暴爪。
一步兩步三步踏著巴圖的膝蓋肩膀,躥上雌龍頭頂之後,趙白城將從巴圖身上扯來的那條精鋼鎖鏈,套住了雌龍的兩根獠牙,酷似給它戴上了一副特大號的馬嚼環。碗口粗的鎖鏈讓趙白城不得不雙手去拉,才能讓自己牢牢站在猛烈擺動的龍頭上。
沒法招手,他就只能抬抬下巴,沖視力卓越的長毛老友打了個飽含輕蔑的招呼。
暴爪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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