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終結之日】黎明前的希望
炮聲轟響時整個寧家大院都顫了顫,夾雜著血肉的土石如井噴般衝天而起,原本狹窄的地窖口足足擴大了一倍有餘。正對炮口的沙坦被怒放的熾炎拋到院中,胸膛已經成了下水道。強橫防禦力向來是他自傲的資本,但現在的區別卻僅僅只在於留下了一口氣,而且這口氣也眼看著就要吊不住了。
如果寧老大能在場,看到趙狗剩跟女兒拚命往炮膛里塞各類零碎的情形,大概會立馬驚炸了肺。近年來與鄰村之間越來越太平,這門爬滿銅銹的老土炮也跟逐漸發福的寧老大一樣久別戰陣,再沒了登場亮相的機會。唯獨寧老五偶爾會偷偷摸摸,硬拉著幾個兄長把老炮架上車,夜間開去泡子炸魚,這玩意在枯水期要比好使得多。
炮膛里的火藥鐵砂都是填好的,趙白城連氣窗玻璃都敲碎扔進了炮口,要不是時間來不及,只怕老炮能被他塞得炸膛。眼看著沙坦騰雲駕霧飛了出來,躺在那裡像個被鐵鎚敲過的瓶子,趙白城卻顧不上得意,趕緊跑向地窖。
這動靜也大得有點離譜了。
窖內罈罈罐罐碎了一地,所幸兩個女孩還好端端地站著。寧小蠻在拚命揉耳朵,蘇蘇雖說動手殺人都已經不再含糊,但此刻卻拉著寧小蠻的衣角,胸脯急劇起伏不停,已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蘇蘇別怕,我放炮仗從來都不怕。」寧小蠻百忙之中安慰了蘇蘇一句,跟著兩人便被趙白城一手一個拖出了地窖。
經過沙坦身邊時,這鐵塔般的漢子正在抽搐,胸口被掏出的大洞幾乎能裝得下一張炕桌,盯著趙白城的眼神卻依舊怨毒無比。
他現在才發現胖羅的聰明程度大概還要超過自己的想象,趙白城並不是滑不留手的泥鰍,而是一條真正的毒蛇。陰溝裡翻船能翻到這種程度,他覺得自己就只能認命了,唯獨不明白的就是這條毒蛇怎麼連打都打不死,被誘下地窖之前的那幾拳,明明已把對方的血脈運轉都轟停了……
不對。
瞬間意識到了什麼的沙坦雖然已經說不出話來,但神情之中卻透出了強烈無比的震驚與恐懼,就彷彿趙白城既不是人也不是什麼黑暗異民,而是某種生命力頑強到用粒子對撞機也無法徹底毀滅的病毒。
趙白城並沒有注意沙坦的神情變化,一腳正中他喉骨位置,將那口最後吊著的氣息就此截斷。推開後院小門后,趙白城沖寧小蠻和蘇蘇招了招手,低聲道:「別說話。」
渾水摸魚的道理人人都懂,但並非人人都有那個耐心去等待水變渾。趙白城不但等到了現在,而且還一手攪渾了水面,並讓幾條對他而言足夠分量的大魚翻起了肚皮。
現在,逃亡時刻終於到來。
院外的殺戮還在繼續,不但沒到尾聲,反而隨著牯牛嶺上守望援兵的到來,變得更加激烈更加瘋狂。剛趕到寧家後門的兩支小隊已經減員近半,作為守望者大軍中的一部分,他們稱得上身經百戰意志如鐵的悍將,但可惜面對的卻是一頭將近兩人高、四人粗壯的蠻牙巨獸。
巨獸勉強能算是人形,四肢粗壯獠牙如劍,全身都包裹在一層岩石般的糙皮之下。那雙大到足以將一頭熊攔腰捏成兩段的手爪每次抬起揮出,都會帶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沉悶呼嘯。趙白城眼看著一名守望者手舞足蹈飛上高空,還沒落地就讓巨獸甩頭咬中,小半個身子瞬間不見,被那張真正的血盆大口咀嚼了幾下,然後像吐稀粥一樣吐在地上,肩膀腦袋全都成了一攤辨認不出的破爛。
巨獸帶著滿身血肉碎末,吸了吸剛毛叢生的鼻孔,緩緩轉身望向近在咫尺的趙白城三人,凹下的眼眶中現出妖異之火。其他守望者一時都不敢再動,巨獸也對他們毫不理會,貼著趙白城的臉嗅了又嗅,潮濕腥臭的喘息一陣陣噴出,像有八頭活牛在它喉中扯著風箱。
趙白城並沒有被一口囫圇吞下,巨獸嗅了片刻,喉中突然「咕嚕」一聲,嘔出半條人腿來。那條腿已經被消化液腐蝕得慘白腫脹,黏答答掉在地上,被足有半米長的利爪輕輕一撥,推到趙白城面前。
寧小蠻跟蘇蘇差點沒當場暈去,兩人不是沒見過友善的大貓跟小貓分享食物,但眼前的巨獸又哪能跟友善扯得上半點關係?人腿又怎麼能算是食物?
趙白城居然笑了笑,而且看樣子還不是強擠出來的假笑,伸手摸了摸巨獸低下的腦袋,「我不餓,謝謝啦!」
巨獸打了個響鼻,當真如貓一般眯起了眼,卻倏地轉頭暴吼,撲向有所動作的守望者。這次梵天所有行動人員都被分發到蘇蘇的詳細資料,此刻雖說讓巨獸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但終究還是再度展開了圍攻,其中一人已悄然後撤,準備求援堵截這女孩。
他是第一個死的。那頭巨獸竟似也有著不低的智商,前肢落地幾個縱躍就追了上來,扛著其他人的強攻將他一爪拍死。
趙白城三人走出很遠,還能聽到那些守望者的絕望慘呼。有援兵的並不僅僅只是梵天一方,以寧家為中心的斗殺場已經擴展到大半個村子,趙白城走在前面一路小心翼翼,靠著感知盡量遠離那些野火般處處燃燒的戰團。血毒的存在讓他始終得以保留黑暗氣息,在蠻牙眼中,那股尊爵級力量波動令它們心懷敬畏,甚至不敢參與到趙白城與人爆發的戰鬥之中。
趙白城是在無意中看到胡金花的,這兇悍刻薄的婦人正被一排子彈掃得口吐鮮血,倒在路上不停地抽搐。趙白城呆了呆,瞪向開槍的守望者,然後衝上。趙白城一動,前方區域的蠻牙已如潮水般退開,留下那隊守望者和他們的首領。
不過短短片刻,槍手身邊的同伴已經全部倒在血泊中。他雖然仍握著火器,但卻幾乎失去了扣動扳機的勇氣,痴獃的目光從目標女孩身上收回,轉向趙白城,完全沒料到世上竟有著如此恐怖的戰鬥配合!
「你們怎麼連人也殺?」趙白城身上多處挂彩,一張嘴滿口森森白牙竟也透著異民般的猙獰。
槍手意識到了什麼,瞥了眼周邊伏屍的村民,突然抬槍怒吼:「反正都得死,有什麼區別?!」他確實沒有那個閑心在亂戰之中甄別目標,只不過此刻面對的少年似乎並不接受這樣的回答。
火器沒能再度噴吐出熾焰,雙臂齊斷的槍手看到自己的咽喉部位有著一蓬黑血飛濺出來,頹然而倒。趙白城走到胡金花身邊,後者還沒有斷氣,看到他居然習慣性地罵了一聲「小犢子」,滿臉迴光返照的奇異神色,「我想瞅瞅你跑沒跑掉,狗剩,大娘對不住你……」
與胡金花選擇的方向相反,趙白城三人最終有驚無險地到了村口。寧小蠻見他臉色陰鬱,想要勸,卻不知如何去勸。
時間已是凌晨,正到了黎明將至前那段最黑暗的時間。
這個夜晚對於寧小蠻來說,等同於一個活生生的噩夢。她看到了各種具象化的異人怪物,就好像小說電視里的無形閘門終於被打開,所有那些猙獰和恐怖蜂擁而至,以鮮血淋漓的姿態硬闖入所謂的現實生活。
她甚至已經不能分辨,從小所呆的這個山村究竟會不會也同樣是個一戳就破的幻影。常識早已被撕得支離破碎,唯一還能支撐著她,沒讓她崩潰的就只有存在於身邊的依靠。
連胡金花這樣的人都能在生死關頭轉性,世上終究還是有溫暖,有希望。寧小蠻並未放棄希望,也絲毫也不曾後悔留下來陪著趙白城,陪著蘇蘇。
她只是覺得,如果自己也能像蘇蘇那樣,能夠幫趙白城更多,或許撕裂噩夢的可能也會更大。
村口的部隊不知何時已經撤去了,那盞路燈仍在透著昏暗光芒。攔在前路上的守望者足有數十人之多,寧小蠻心中的希望之火顫了顫,隨即被趙白城悄悄拉住了手。對方的手掌透著暖意,像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
「狗剩哥,我不怕。」寧小蠻忽然笑了笑,「大不了一起死,我一點都不怕。」
戰鬥於此刻爆發,雙方都是一聲不作。趙白城深知能夠召喚到異民現形,並不代表能夠驅使它們在此刻對敵。深淵中不存在弱者,力量崇拜是唯一的猩紅法則,任何攀爬在血肉中的生命都必須用自己的爪牙為自己的生命開路。
他雖然沒有利爪,但也同樣生著足以撕裂敵人喉管的犬齒。在殘留的那份獸性上,人跟異民本就毫無區別。
經過短暫休息,蘇蘇的念力已恢復了兩成,可她恨不得自己能有二十成,即便是用整個生命去換。守望者的攻擊悉數落在了趙白城身上,因為他沒有利用價值,而她卻還有用。在將所有能夠想到的掙命手段都使出之後,趙白城現在似乎就只能拚命,他也拼得毫無猶豫,瘋狂如虎。視野中的整個世界早就變成了一片血色,那些披浴全身的溫熱液體有他的,更多的則是敵人的。
當那股曾經接觸過的無形波動悄然而來,籠罩戰團,並將這批守望者的動作徹底凍結。蘇蘇和趙白城同時回頭,望向村中的那片黑暗,充滿驚愕。
「往南走,好好活下去。」紅茶近乎枯竭的精神潛流向蘇蘇發出一個微弱訊號,隨即被女孩轉換,傳遞給趙白城。
「走!」趙白城咬牙轉身,半點不拖泥帶水。
紅茶已經出了寧家大院,屍烈如果未死,應該離此地也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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