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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怎能如此

  蘇觀魚曾經殺一個人殺了七次,每次都是有意留手,只為確定對方是不是另有背景。最終那人死時,身體已經枯乾得比一隻猴子大不了多少。 

  對趙白城,蘇觀魚也同樣帶上了這種謹慎。女兒的能力,他自然再清楚不過。但趙白城能挺過那次割喉,就連一節節折斷的脊椎都復原如初,輔助救治起到的作用絕非全部。趙白城堪稱恐怖的**強悍度,讓蘇觀魚聯想起了異民中的蠻牙部族,那些爬行在血肉深淵中的巨獸。 

  時隔數年,這打不死撕不爛的小子再一次站到了面前,蘇觀魚彷彿看到一團滾刀肉,一塊生鐵,一條不知該如何去形容的瘋狗。 

  正在急劇提升的那股無形波動,彷彿烈焰噴爆。蘇觀魚目光收縮,死死盯在趙白城的臉上,仍舊毫無動作。 

  「你到底想要什麼?」 

  蘇觀魚原以為自己永遠也沒有可能問出這個問題,因為自己是掌控者,而對方只不過是中的螻蟻,塵埃般的存在。要操心的事情還有太多,對於兩個孩子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交流,又達成了什麼樣的同盟協議,他實在是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去多想。但現在,他卻在懷疑趙白城是不是真的跟守望者有關係,把這小子的命留到今天,算不算真正明智的決定。 

  在人類身上,不該出現如此詭異的力量增幅。 

  趙白城用動作代替言語回答了他,兩人之間原本相隔數米,趙白城前沖蘇觀魚倒縱,一進一退瞬息移位,等到身形再定,已遠在另一片區域,仍舊相隔數米。 

  蘇觀魚沉默下來。 

  趙白城同樣一聲不作,6粒血魄之芽砸下,魂煞咆哮一聲,第二個斬鬼術已然生成。 

  【岩罡】。 

  芽數的成倍消耗,自然代表著魂煞的胃口越來越大,趙白城無需精神接觸,就能感受到它的貪婪狂躁。用斬殺異民得來的血魄之芽,從魂煞那裡換回力量,然後再轉頭對付人類強者——趙白城覺得這個過程相當麻煩,但卻沒有更好的選擇,畢竟夜叉不是人類的天敵。 

  血爪是攻擊手段,岩罡則偏重於防禦,可以在必要時將部分肢體變得如岩石般堅硬——當然,用來砸人也不是不可以。 

  兩個新能力都無關於速度,趙白城連出數拳,都被對方躲過,眼神漸漸變樣。短短數秒之後,12粒血魄之芽再次被燃燒,魂煞同時轉化而出的潛能狂流,幾乎已要將趙白城的身體撕裂,但第三個能力卻並未出現。 

  趙白城微微一怔,被蘇觀魚踹中胸腹,向後倒翻,隨即單手一撐,若無其事地跳起。 

  「怎麼會被吞了芽數?」趙白城幾乎已能觸及到呼之欲出的第三個斬鬼術,被魂煞突然耍的這一手花樣弄到摸不著頭腦。 

  蘇觀魚的瞬間爆發速度遠勝於他,趁勢貼近,指掌刺出時已經帶上了淡淡的銀色光澤。 

  當年那幾次挑戰,趙白城正是被蘇觀魚以這種重手擊倒。如今見他故技重施,竟似乎是要速戰速決,眉峰不禁一挑。 

  猩紅氣芒迅速在趙白城的雙手上凝聚,由指端探伸而出,如同利爪。他剛要以硬碰硬以牙還牙,體內卻驟然傳出金鐵交擊般的鈍響,就像個悶雷在胸腹間炸開,一股熱騰騰的逆流直衝喉頭,噴濺出來,在月色下化作赤雨。 

  炸開的是一波強橫無比的力量狂潮,它被魂煞毫無徵兆地釋放出來,甚至巨大到了趙白城難以消化的程度,以至於各處內臟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傷。 

  趙白城揮出的血爪落了個空,而蘇觀魚的右手卻不偏不倚按在他的心口,隨即銀光大放。 

  趙白城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跌撞出老遠。蘇觀魚長出一口氣,卻緊接著看到趙白城站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 

  蘇觀魚臉色陰沉,上身前傾,由於高速掠動而在身後拉出了一道虛影。這一次他再無猶豫,如暴風驟雨般展開攻勢。趙白城血爪、岩罡齊出,指端猩紅鋒芒吞吐伸縮,兩條胳膊全面硬化的骨骼皮肉如同磐石,向著對方猛轟而去! 

  就在這時,魂煞卻又釋放出了比之前更強的第二、第三波恐怖力量! 

  趙白城整個人已經成了即將被撐爆的氣球,滿臉紫漲,額前青筋暴突,全身多處皮膚硬生生炸裂。蘇觀魚見他突然垂手後退,蹌蹌踉踉如同被火器射傷的野獸,當即全力出手,一連數變,最後一拳正中趙白城的人中位置。 

  「咔嚓」脆響,骨裂聲炸起。 

  但裂開的卻不是趙白城的臉,而是蘇觀魚的指骨。在針扎般的刺痛感中,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化身之鎧】正在全面發動之中,即便是赤手與鋼鐵硬碰,裂開的也會是鋼鐵。眼下的狀況恰如一個荒誕到極點的笑話,蘇觀魚卻笑不出,僵住足有一個呼吸的思維凝滯期后,殺意如沸,反手再次出拳。 

  拳頭落點未變,仍是趙白城的面門。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趙白城回歸成那隻孱弱螻蟻,隨著自己的揮拳動作騰空而起,頭頸由於兇猛的衝撞力而向後彎折,彷彿即將連著腦袋一同從身軀上活活扯下。 

  如此蠻悍的攻擊方式,已經不再有半點蘇觀魚的個人風格。儘管驚疑仍然存在,但他還是多少感到了滿意,在實力壓制之下,意外應該就只能算是意外。 

  隱約間,他感到左手很輕,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剛剛狂猛無比砸出的那隻拳頭,不見了,沒有了。 

  拳頭不是屁,也不是男人走進賓館房間后保持的君子風度,當然不會說沒有就沒有。事實上蘇觀魚的左拳還剩下一點爛蹄髈般的殘餘,連在光禿禿鮮血狂噴的手腕上,其他的零件則已經四分五裂,最完整的一部分是半根拇指,就掉在他的腳邊。 

  凝聚了全部精神和鬥志的出手,使得蘇觀魚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傷成了這個模樣。他怔怔捂著斷腕,像反芻一樣將每個細節回想了一遍,心中的震怖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從某個角度而言,他引爆了趙白城身體里的炸藥包。爆炸造成的摧毀力實在是太大,太兇猛,以至於透出體外撕裂了他的拳頭,也沒產生半點痛感。 

  趙白城雙手抱頭,弓著腰,發出了一聲更像是獸嗥的狂吼。 

  三股狂潮已經與生命最本原的力量匯在了一起,狂猛衝擊著體內每一個角落。如果不是幾年來一直在瘋狂地打磨身體,趙白城覺得或許心臟早就無法承受負荷,爆成了血肉殘渣。此刻他的每一寸肌肉纖維、每一處骨骼、每一條血管,都在急劇異變,變得更強韌更堅實更有力。整條脊椎不斷發出爆豆般的響動,趙白城能感覺到它正在細微顫動,骨質密度於重壓下不斷增加。驟然間一個匯聚成形的巨浪捲起,「砰砰」連響聲中,他的肩頭腳踝膝蓋手肘全部爆出血霧,幾乎不成人形。 

  血魄之芽能夠帶來的改變,趙白城原以為會是有序的、漸進的、可控的。但現在魂煞明確無誤地給出了答案,他錯得相當厲害。 

  第三個能力之所以沒有生成,是因為**本身還不夠強,就像沒打好的地基,根本無法支撐住高樓。魂煞只會追隨本能而行事,於是它給出了解決辦法,卻幾乎在瞬間要了趙白城的命。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蘇觀魚瞪著他血肉模糊的身體,似乎看出了點什麼,臉色變得發青。 

  在人類守望陣營的對戰概念中,異民能力者是最難對付的那部分。趙白城在這一帶殺的第一個異民,就能夠做到念力強控。那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老得連走路都打顫,趙白城和蘇蘇跟了她數周時間,蘇觀魚也暗中窺視了數周,不確定他們到底在盤算什麼。直到那老太太將一名乞丐帶回住處,裂開八爪章魚般的口器,準備咬殺,趙白城這才下了手。即便有蘇蘇在,那場惡鬥還是讓他受傷不輕。 

  心腸太軟,活不了太久,蘇觀魚如此評價這少年。 

  但趙白城卻一直活到了今天,並把這一帶的異民殺得乾乾淨淨。蘇觀魚自然清楚,這三十多個異民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才陸陸續續趕來此地。 

  他很懷疑趙白城知不知道。 

  只不過這一點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蘇觀魚已被眼前所見驚呆,趙白城身上隱隱約約的血毒氣息,讓他終於徹底反應了過來,「你不是守望者,你在以異民為食!這跟飲鴆止渴有什麼區別?你就不怕死嗎?!」 

  「我怕死。」趙白城破裂的眉弓動了動,一步步走向蘇觀魚,像在笑,「可我沒得選。」 

  蘇觀魚對著那雙幽幽燃燒的眼眸,生平第一次意識到並不是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控。 

  「以前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我自己的大爺大娘,能占著我家的屋子我家的地,隨便丟點食給我,當養狗一樣養著,還有臉在人前拚命說自己有多善心。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有些人一輩子老實巴交,種點菜想拿到鎮子上賣幾個錢,就得被癩子打得一身是血,夫妻倆你護著我我護著你,最後除了抱在一起哭,再也做不了別的。我還想不通,怎麼當爹的能把親生女兒拿出來當釣魚的餌,就為了什麼守望者什麼異民什麼狗屁計劃,把她丟到別人家裡,天天幫傻子洗尿布,還差點沒在大山裡丟了命……」 

  趙白城咧了咧嘴,將頰邊流下的鮮血舔入口中,「現在我明白了,沒有力量,就只能伸著頭頸等人來殺。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可野獸吃野獸,只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人就不一樣。為了錢,為了利益,什麼都幹得出來。異民吃人還吐骨頭,人吃人連骨頭都不吐。像你這樣的就更厲害了,設局博弈,一張大織得天衣無縫,連女兒在你眼裡都是棋子,別人又算得了什麼?」 

  「你不懂的……」蘇觀魚剛剛開口,只看到對方眼瞳中跳躍的火焰陡然一盛,後面的話竟是無法說出。 

  「我以前幫蘇蘇,是怕她連累我們村裡人。現在還想從你手底下把她放走,是因為我不服。你說我不懂,我也承認,我確實就從來沒搞懂過。」趙白城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恍惚中,整個意識與孤零一生的駱梟相重合,就連神態都透出了蒼老之色。 

  「我不懂,這人吃人的世道……」趙白城出手如風,帶著一分悲涼兩分殺機七分猙獰,扼上了對方的喉頭。 

  「怎能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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