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覺醒
槍聲正在身後不斷響起,寧小蠻被蘇蘇緊拽著拉向山洞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大為恐懼。
她不怕那些壞人,不怕刀子,不代表什麼都不怕。以往那些遊戲中的探險時刻,每次趙白城都會陪在身邊,但現在她甚至沒法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快點,我們得藏起來!」蘇蘇所表現出的冷靜讓寧小蠻感到了驚訝,在她那弱不禁風的身體里,竟有著一顆足夠勇敢的心。
越往山洞深處去,空間就越大,周遭環境也越潮濕。寧小蠻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腳下的泥土開始變得粘稠,湧入鼻端的古怪氣息像是有東西發了霉,偶爾傳來的「吱吱」聲證明著老鼠的存在,蘇蘇的呼吸急促無比,手冷得像冰。
「他們會殺掉我們嗎?」寧小蠻覺得那兩個傢伙變得像互相撕咬的野獸,從裡到外都透著瘋狂。
蘇蘇腳步沒停,仍在摸索著往前走,「他們會殺你。」
寧小蠻對這個回答並沒有感到太大意外,倒是覺得蘇蘇這麼為自己著急,心眼實在是好到了極點,「我擔心狗剩哥,他會不會被狼吃了啊?」想到趙白城渾身是血的模樣,聲音已有些哽咽。
這一次蘇蘇很久沒有出聲,又走了段路后,忽然「嗒」的一響,小小的火光跳躍起來,將周圍映亮。
「你怎麼有打火機啊?」寧小蠻大為奇怪。
蘇蘇沖她微笑了一下,說不出的溫柔可愛,「我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拿的。快走吧,這麼遠了外面應該看不到我們了,就算有光也沒事的。」
寧小蠻很快反應過來,原來她直到現在才打著火,是害怕暴露了蹤跡。兩人已經進入山腹,置身於一個極為龐然的封閉空間。前方岔路很多,每一條都連著更大的洞穴,狗牙般的裂岩滴滴答答往下墜著水,千奇百怪的投影彷彿鬼怪在躍動。
蘇蘇雖然也不知這些岔路到底通向何處,卻沒怎麼猶豫,隨便選了條路線,快步走向延伸洞穴。一次性打火機點不了多久,上面的鐵片就開始發燙,蘇蘇打打停停,不敢一直摁著不放,只怕燒壞了。
寧小蠻在即將鑽進第二個洞穴時,突然停下腳步,遲疑道:「萬一狗剩哥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
蘇蘇大急,卻又沒法告訴她,在自己眼中趙白城比所有那些壞人加起來更可怕一萬倍。正想找個足夠有力的理由來說服對方,遽然間有所感應,驚恐地望向另一處黑沉沉的洞口。
「他來了……」這會兒蘇蘇身上再也找不到半點鎮定,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說出這麼一句。
「你說狗剩哥?」寧小蠻愕然發問,跟著聽到那個方向傳來細碎石子被踢動的聲音,不由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地轉過頭去。
與此同時,一道亮得幾乎將局部區域帶入白晝的強光,從兩人的來路照了過來。
正如蔣峰所說,老矮確實稱得上事事算盡,心思縝密。麻將本是彈藥補給的保管者,他被蔣峰派去阿中遇襲地點之後,老矮便有意無意一直呆在了距離那具背囊不遠的地方,直到跟蔣峰翻臉動手。
老矮原本是這幾個退伍兵中身手最差的,蔣峰又早已注射過雇方充當酬勞的強化針劑,根本沒以為他能在自己手裡撐過一分鐘。然而一動上手,蔣峰卻發現自己錯得很厲害。一支彈夾十三發子彈,有八枚命中老矮,其中五枚貫穿要害,老矮竟依舊生龍活虎,身上槍眼甚至沒有多少鮮血流出。
老矮邊打邊退,隨手拎起了補給包。蔣峰那邊卻是連個備用彈夾都沒有,沒多久就被射成了篩子。單單就旺盛到可怖的生命力而言,蔣峰跟老矮似乎如出一轍,直到被頂著腦袋摟火,連天靈蓋都飛出了半邊,他那具破口袋般的身體才終於不再抽動。
「你們頭兒從僱主手裡拿到強化針,跟你現在拿到的是同一型號。區別在於,雇你們的人是偷竊者,而我們是生產者,以後想要更多的話,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老矮回想起當初被俘時聽過的那番言語,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充滿了野心喚醒的力量。
沒人會拒絕更多。
此刻老矮拿著戰術手電筒,輕而易舉追上兩個女孩,見她們愣在延伸洞穴之外,不禁放聲大笑,激得迴音隆隆,「怎麼不敢進去了?這倒省了我不少事……」
**正在產生的那種強大到足以蔑視同類的改變,令他的心情就只能用志得意滿來形容。老矮收了槍,手電筒晃動照上臉龐,含混的語聲透著憋不住的亢奮與猙獰,「老老實實的給我站著,不然老子生吃了你們!」
寧小蠻驚呼一聲,眼前所見,老矮的左臉上有個槍眼,右邊腮幫則多出了個大洞,連破碎的牙床都清晰可見。老矮對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毫無所覺,獰笑著踏步上前。如火般灼熱的潛流正在他體內左衝右突,以至於胯下都已經一柱擎天,當目光無意中瞥見寧小蠻纖細如柳的腰身,那股火焰猛然熊熊燃燒起來,讓他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呻吟。
雖然太小,但好像也能用了。
老矮臉上的橫肉抽了抽,慾念大盛的眼神跟著投向蘇蘇。那鴿子般的女孩似乎永遠都那麼柔弱,像一碰就會碎的瓷器,而這種感覺卻極大激發了老矮的凌虐**。他甚至忍不住在褲襠里揉搓了一把,覺得那根鐵杵般的玩意快要硬到爆掉。
「現在外面天都黑了,倒是不急著走。」老矮伸出被子彈削掉一小截的舌頭,舔了舔沾滿血污的嘴唇,「你們兩個商量一下,哪個先來陪老子?把老子伺候舒服了,就萬事好說,不然的話,先殺一個也沒什麼!」
隨著雙方距離的接近,他漸漸發現兩個女孩的視線落點居然轉向了別處。寧小蠻驟然爆發的尖叫聲,震動了整個山腹,「狗剩哥,快跑!快跑!」
寧小蠻並不確定之前聽到的動靜,真的是趙白城發出的,更搞不懂他又怎麼會從山洞裡面跑出來。但她卻不願放過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死死握住的拳頭早已令指甲深陷肉中,全身都緊繃到快要脫力。
老矮相當意外地轉身,手電筒掃了掃,卻沒有任何發現,皺眉道:「***,小丫頭是不是瘋了?」再度走向女孩時,他一手抽掉了巴掌寬的皮帶,喘息聲漸漸粗重,「誰來都沒用的,別怕,嘿嘿,別怕……」
脊背上突然炸起的寒意,讓老矮越發嘶啞的語聲立時中斷。他沒來得及再次回頭,就被挾著惡風撲來的黑影撞上后腰,獵刀刺入皮肉紮上腰椎,但即便對方已經用上了全力,刀鋒卻未能將骨骼切斷,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咯咯」響動令人牙酸。
老矮的骨頭竟像是比鋼鐵還硬!
那人顯然沒料到會出現如此詭異的狀況,但手中只是略停了停,便拔刀斜刺腎臟位置。砰的一聲槍響,老矮反手摟火,那人身體晃了晃,發出悶哼,卻半步不退,完全是拚命架勢。
老矮跟著倒踹的一腳正中那人小腹,勢大力沉,終於令他蹌踉倒下。手電筒強光隨即轉向,老矮看清對方后,臉色微變。
倒在地上不是那個傻小子,卻又是誰!
「這年頭還真是什麼妖蛾子都有啊!」老矮踢開落在地上的獵刀,顯得有點感嘆,也有點好奇,「你是怎麼跑出來的?難道這個山洞還有另外一個洞口通向外面?」
趙白城掙扎站起,對他的問題沒有半點反應,「小蠻,你們兩個先走。」
「走?」老矮揚起了掃帚般的粗眉,咧開稀爛的大嘴,像在聽一個能讓人笑出屁來的笑話,「怎麼個走法?這裡你說了算嗎?」
趙白城看了眼他手中的火器,瞳孔悄然收縮。
靠山吃山人人都知道,但究竟要摸清怎麼吃得透,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老虎嘴一帶沒有獵戶敢於踏足,各類野獸自然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自從趙白城第一次來到這裡放夾子,就開始了一場與整個山谷的漫長較量。
狼群本該是最大的威脅,趙白城與它們遭遇時剛割開一頭狍子的喉管,那會兒蟲子還處於活躍期,血腥味對於人和狼而言,都是一個極大的刺激。
趙白城至今還清晰記得,狼群在圍上來時的場面——尖吻前一團團噴吐的白息,向後扯起的口唇,如匕首般青森的獠牙,以及狼眼中那種真正的冰冷與殘酷。
生或死,趙白城意識到只有這兩個選擇,也同樣聽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那匹狼在嘶聲狂嘯。蟲子在那一刻也彷彿被本體意志驅使,充滿妖異的嘶鳴響徹在他耳邊,明確無誤地傳遞出共存訊號。
自己死了,它們便會死。
趙白城歷來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當他向著頭狼邁出腳步,對上那匹龐然大物的眼神,蟲子的嘶鳴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點。人與獸之間悄然打開的溝通之門,就彷彿同類之間在對視,飽含著同樣嗜血的強悍,以及為生存不遺餘力的瘋狂。
頭狼打了個響鼻,嗚咽一聲,充滿疑惑地上前,到了趙白城身前,嗅著他的指尖。當趙白城剜出狍子的心臟遞到頭狼嘴邊,它只是舔了舔那流淌的血液,然後低下頭顱,帶著狼群退去。
與狼群協作捕獵,是這幾年最令趙白城驕傲的進展。它們是天生的殺手,狡詐兇狠,從不退縮,甚至懂得配合他將數百斤的野豬逼到獸夾埋設點。趙白城從不會取走獵物哪怕半點零件,在狼群展現出的種種生存之道中,他已經收穫了太多。
山洞確實另有出口,趙白城帶著蔣峰等人棲身於此,本就有所打算。一環套一環的獵殺過程從構想到實施,進行得相當順利,而現在,眼前的老矮卻成了最後同時也是最大的障礙。
不是人。
趙白城盯著他,只有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
老矮體內的氣血正在以一種近乎沸騰的方式流轉,雜亂無章,原本該有的內循環早就被要害處的槍傷截斷,無論怎麼看,他都已是具屍體。
只不過卻是比活人更活的屍體。
「我沒想說了算,只想把你干倒。」趙白城已中兩槍,卻仍然站得筆直。
跟當初對付胡彪不同,這次是真正以人為獵殺對象,真正把人置於死地,但卻不算太困難。就情感方面而言,趙白城根本毫無所動,在他眼中對方未必就比畜生高等,因為這些傢伙做出的許多事情,至少畜生做不出來。而嗜血欲的滿足,則是從未有過的,由於極度亢奮而微微戰慄的並非蟲子,而是趙白城自己。
老矮襠前仍舊醜陋地高聳著,卻毫不在意。趙白城能活到現在,而且以這種方式出現,顯然意味著太多東西。夠陰,夠狠,膽大心細,老矮簡直有點忍不住欣賞這小子了。再過個十年,或許連十年都不用,必定是個牛逼人物。當然,他活不到那天。
「身手不錯,也難怪口氣大。」老矮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多少有點奇怪這窮山僻壤的,怎麼出了這麼個怪胎。
以趙白城的年紀,如果沒有打過同樣的針劑,顯然不可能強悍到如此地步。老矮對最終答案不算太感興趣,自己的目標只有一個,至於其他的,只能統統讓道。
「你不怕死嗎?」老矮最後問了一句。
寧小蠻在這時突然衝出,看樣子竟是想要從後面抱住他。而蘇蘇也同時有所動作,卻是丟出某物,一路滾到了老矮面前。
老矮目光一瞥,不由魂飛魄散,蘇蘇丟來的竟是一顆高爆手雷!天知道這小丫頭是什麼時候從補給包里偷到的這玩意,老矮飛腳將手雷踢開,跟著發現手雷插簧居然沒有拉掉,這才知道自己是被唬了。
趙白城趁機高高躍起,雙腳直接踏上他的肩頭,抱住頭頸,以頭撞頭,砰然一聲鈍響。老矮眼前天旋地轉,怒吼著抬槍,卻被寧小蠻合身撲上,死死抱住手臂。儘管女孩隨即便被甩出幾米開外,但恰恰是因為這麼緩了緩,趙白城先後按上了老矮的兩邊肩膀,手指如同手術刀一般,在骨節結合處一插一扳,老矮的手臂已然脫臼垂落!
老矮絕沒想到這小子如此棘手,深吸了口氣,猛然踢出右腿。這一腿令他的韌帶瞬時撕裂,結結實實踢在趙白城背上,兩人同時滾倒。蘇蘇眼看著寧小蠻再次不要命地撲上,當即攔住,貓腰撿起了老矮掉落的手槍。
「打他啊,再不打狗剩哥就死了!」寧小蠻大叫。
然而趙白城跟老矮滾在一處,根本無法看清誰是誰。蘇蘇雙手舉槍,瞄了半晌也不敢扣下扳機。片刻之後老矮的右臂已在強化針劑效應下自行接合,獰笑著一手探出,將趙白城的腦袋狠狠撞上岩石!蘇蘇情急開槍,卻射了個空,被后坐力震得坐倒在地上,手槍脫手飛出,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個角落。寧小蠻舉著手電筒在石縫裡摸索,情急之下又哪能找得到?
老矮壓根也不理會這邊動向,毫無停頓地扼住趙白城的脖子,鐵鉗般的大手猛然收緊。
對於趙白城來說,死亡從未如此接近過。
以老矮翻倍提升的膂力,趙白城的喉骨立刻碎裂。自從開始練習那些古怪姿勢,身體的復原能力一直都很強,譬如那根被他自己扳斷的手指,經過這兩天時間已經初步達成了骨骼癒合。但此時此刻,他正在面對的卻是毫無雜質的死,無法承受的致命傷害。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在經歷了那麼漫長的反擊過程之後,最終卻還是面對了如此結局。憤怒、不甘、恐懼種種情緒開始如井噴般爆發,嘶鳴聲再度響起,趙白城在極度窒息中,感覺到有著一股奇異的熱流,隨著狂跳的心臟一起搏動起來。臉上開始漸漸麻癢,皮膚下的蠕動感像是有著什麼東西即將破體而出。
老矮在保持著扼頸動作的同時,神情劇變,就如同看到了一頭活鬼正在褪去皮囊。
由於眩暈而產生的白光越來越明顯,趙白城毫無理由地相信,隨著它將自己完全籠罩,死亡也將到來。他能聽到寧小蠻哭喊著奔向這個位置,無能為力的痛苦終於凝成撕裂噩夢的血刃,扎入那片光亮深處。
腦海中亮起一個從未見過的畫面,然後又是一個,再一個,無數個。
雨夜、槍火、截殺,以及那些蟄伏於黑暗中的……異民。
趙白城驟然挺起胸腹,瞳孔收縮成了一條直線。原本就搭在老矮胳膊上卻無法撼動對方分毫的手掌,在這個瞬間如刀般刺出,狂暴無比的力量輕而易舉切開老矮的脖頸,帶著整顆頭顱衝天而起。
老矮的無頭屍身頹然軟倒,血雨紛揚而落。趙白城躺在地上,蜷成一團,不想讓寧小蠻跟蘇蘇看到此刻自己的臉,確切的來說,是那張現出輪廓的夜叉面具。
前任宿主六十年的人生記憶,已經完全覺醒,紮根於他的意識之中,再也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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