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妖王⑨
不論對許良還是常淨來說,遇到窮奇都是一番難忘的經曆,甚至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他們今後的人生。
不過就像那些版本複雜的曆史事件一樣,兩人對當天的記憶也有完全不同的版本。
窮奇說,兩個人隻能活一個。
在常淨的記憶裏,下麵的情節可說是經典的電影橋段。
窮奇撤了鐵竹林,把許良和他重新放到一起,且丟給他們一把金色手柄的短劍,劍身黝黑泛藍,不用化驗都知道泡了毒水兒。
常淨許良之間隔著三五米的距離,同時看向落在地麵正中央的短劍。
許良笑得輕佻,說:“常小貓,反正都要死了,要不要先幹一炮兒?”
常淨沒工夫跟他臭貧,滿心裏想著怎麽才能打破結界,隻有這樣才有跟窮奇一戰的實力,在想出辦法之前,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拖時間——
也就是兩個人誰也不動,誰也不選。
幾分鍾後,窮奇按捺不住,幻了人形出來,皮膚上蒙著一層霧看不清長相,但身上金光閃閃,常淨用餘光也可以判斷他的方位。
窮奇:“贏的人可以活著出去,且從我這裏帶走一件珍寶,快點決定,我沒什麽耐心。”
常淨在聽他說話,稍微分神的功夫,許良已經衝向短劍。
時間好像變慢,許良腳尖往劍身上一踩,另一腳勾著翹起的劍柄將它踢到空中,再一把抓住。
常淨心道什麽時候了還顧著耍帥。
雖然確實很帥。
許良像挑蔬菜一樣,掂量著毒劍,問窮奇說:“這毒厲不厲害?”
窮奇字正腔圓地念出一個成語:見血封喉。
許良很滿意地笑笑,忽然抓住常淨,用胳膊頂著他的脖子,把他抵在牆上。
“聽見沒有?見血封喉。”
換了任何一個人處在常淨的位置,可能都要懷疑許良會對自己下手,但常淨不,滿心隻覺得這是某種障眼法,目的是讓窮奇放鬆戒備。
他朝許良使眼色,許良卻假裝看不見。
“常小貓,我小時候救過你。”許良說話時聲音很低,溫軟的氣息掃過常淨耳廓,讓他生出許多不合時宜的聯想。
其中包括出事兒那天,許良救他的畫麵。
許良把他推開,拚命抓住海蜘蛛的長腿,大喊讓他快跑。
他的靈力是天生的,第一次麵對海蜘蛛強烈的妖氣,就像小孩兒被澆了滿身人血,恐懼加上惡心,整個人都是懵的,別說逃跑,能站著不倒已經拚盡了勇氣。
等回過神來,就看到鋼刀似的腳爪刺穿了許良手掌,可許良不但沒躲,反而和著滑膩的血液抓住海蜘蛛,朝常淨大喊:“跑啊!”
常淨奇跡地站了起來,同時,他看到海蜘蛛發狂地甩開長腿,把許良困住,狠狠咬在他身上……
“我跟你隻能活一個。”許良繼續說,“你這條命是我救來的,該怎麽報答我,你該心裏有數了吧?”
常淨這才稍微明白許良的意思,因為出乎意料,反而讓他失去了應有的判斷能力。
“是,我欠你的,如果隻能活一個,肯定你活。”
“那你還等什麽?”
“沒什麽。”
常淨皺著眉頭仰起脖子,閉上眼睛,能感覺到短劍抵上胸口。
自覺將死的一瞬間,常淨內心混亂且不爽。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因為小時候被許良救過,他一直對他充滿了虧欠感,總想找些機會補償給他,但真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他才發現,其實自己是不想還的。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很多時候就是欠來欠去,所以才複雜地互相牽絆而無法解開,等有一天算清楚了,還幹淨了,這段關係也就到盡頭了。
“你的命是我的。”
常淨聽到許良說:“為了報答我,你必須好好活著。”
常淨猛地睜開眼,正看到許良調轉劍身,忙用力抓住劍柄,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劍刃沒入許良胸口,幾秒後,紫黑的血才從胸口滲出。
許良慘白的嘴唇勾出壞笑,“你欠我的,所以我讓你記我一輩子。”
常淨整個人都僵了,腦子完全無法思考問題,隻是一直質問為什麽。
當許良支撐不住倒在常淨身上時,他說:“傻不傻,還用問麽,因為我喜歡你。”
……
石室裏好像炸開一道驚雷,震碎了凝滯的硬殼。
常淨大叫一聲,忽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就像從噩夢中驚醒。
許良躺在他旁邊,緊閉著眼,擰著眉頭,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轉動。
常淨愣了,許良還活著?
他扒開他的衣服,檢查胸口,確實看不見傷痕。
這裏還是那個石室,但火把隻剩三支,也不見了窮奇。
常淨:“許良——!”
許良不醒,隻是眉頭皺得更緊,在他的夢裏,常淨正揮著妖刀衝向窮奇。
鋒利的刀刃斬斷了窮奇的翅膀,但同時,他也被窮奇的利齒咬傷。
落地時,常淨像往常一樣護在許良麵前,很帥也很臭拽地說:“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
常家繼承者和窮奇之間的爭鬥注定精彩,許良看他們打得風雲變色,自己卻隻能在一旁著急。
忽然窮奇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常淨被氣浪撞得倒飛出去,許良接住他,跟他一起撞在牆上。
常淨咳嗽的聲音很不對,像漏了氣的籃球。
火光昏暗,許良這才注意到,常淨從頸部到大腿,插滿了碎玻璃似的冰片,因為極為寒冷鋒利,在它們融化之前,連血液都凝而不出。
“許良——”常淨咳出一口血,煩躁地用衣袖抹去,粗喘道,“看來……果然隻能,活一個。”
他微笑看著許良,“所以我死,你活。”
話音未落,常淨的眼睛已經沒了神采。
許良直覺得渾身的寒毛豎了起來,眼前猩紅一片,夢遊似的撿起常淨留下的妖刀,一步步走向窮奇。
體內有種解釋不清的力量在遊走,他幾乎可以在空中踏步,一刀劈下,窮奇身首異處,深藍的血液噴濺如雨。
他就在這樣的雨裏抱起常淨,冰片消融,紅藍兩色的血混在一起,極其刺眼,但他卻隻看到一片蒼茫的灰白。
“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
妖刀把兩人同時刺穿,幻覺再回到開頭,重來一遍。
窮奇說,你們兩個,隻能有一個活著。
……
許良咳了一聲,猛然驚醒,倒嚇著了守在一旁的常淨。
兩人都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對方。窮奇稀薄的聲音傳來,語氣和問問題時完全不同。
“好了,我玩兒夠了,你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