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妖王④
山坡上長著蒼老的棗樹,樹杈上掛著廢棄的鳥巢。
有條草蛇盤在鳥巢裏曬太陽,通體溫暖,不亦樂乎。
忽然有片陰影從草蛇身上掠過。
烏鴉落入鳥巢,視線落在草蛇身上。
草蛇本來不怕烏鴉,但麵對這隻,卻沒來由地渾身僵硬。
烏鴉張了張嘴,好像在打哈欠,懶洋洋地注視著溪邊。
常淨直接跳入水中,許良跟在後麵,恰巧看到他下水的瞬間,溪水泛起一層怪異的藍色。
“等等——”
許良有種不好的預感,想拉回常淨,但沒成功,隻有指尖在衣服上輕輕一劃。
常淨一心救人,腳步不停地跑向溪水中央,許良拉不回他,隻好自己也跳下去。
溪水冰涼刺骨,苔蘚在腳底打滑,許良急著要抓住常淨,沒踩穩踉蹌了一步,有這個時間,常淨已經到了那人身邊。
近看之下,水裏的人臉色白得像紙,看樣子凶多吉少。
常淨顧不上多想,躬身要把他拖出水麵,就在他碰到那人手腕的一瞬間,手心裏蔓延出一種極為滑膩的觸感,就像抓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條魚。
“常小貓!”
許良和常淨距離不到兩米,眼看他保持著彎腰的動作,手心忽然溢出一團深藍色的霧氣。
霧氣轉瞬即逝,同一時間,常淨也不見了蹤影。
溪水詭異地安靜了一瞬,水裏的人影晃了一下兒又重新出現,從守衛變成了常淨,同時,守衛回到了岸上,用來替代他的岩石憑空消失。
常淨、守衛、岩石,三者之間依次替換了位置。
常淨浸在水裏,渾身冰涼,且全身皮膚都被那種滑膩感包裹著,像掛了一層粘稠的蛛網。
水流湍急,他卻被某種力量固定在原地,好像綁了看不見的繩索。
常淨正著急,就看到人影遮蔽了水麵上的陽光,許良來了。
他試圖警告許良別靠近自己,但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且身體僵硬,胳膊根本抬不起來,溪水像一層厚重的塑料膜,把他牢牢困在底層。
還好,手臂能勉強左右移動。
在許良要抓住常淨的時候,他費力地躲開,手指岸邊,意思讓許良先回岸上,再想辦法。
為什麽要回岸上想辦法?難道岸上有buff能增加智力幫人解決難題?
當然不是,常淨對如何脫困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但清楚這裏危險。
他不想讓許良涉險。
且他一個人待在水裏也許想不出辦法,但也不會淹死,許良留在岸上還多一條出路。
可惜許良根本不可能乖乖回到岸上幹著急。
兩個人抱著截然相反的心思,許良抓,常淨躲,在身體動作嚴重受限的情況下,常淨居然躲了五六次都沒被許良抓住胳膊,這畫風簡直離奇。
烏鴉拿腳爪踩著一旁的草蛇,漆黑的眼中好像含著一抹笑意。
常淨知道這水有問題,他雖然不能呼吸,但不會缺氧,可許良不知道,在他看來,常淨這貨寧死也要裝-逼耍帥,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溪裏的石頭大部分被水流衝刷得十分圓潤,但也有不少棱角銳利的石塊,許良本來就著急,被劃傷了手指之後直接升級成暴躁。
他放棄了直接把常淨拖出水麵這樣簡單粗暴的想法,而采用更加粗暴的方式,直接給了常淨一拳,跨在他身上,雙手用力扯著他的領子,打算先把他上半身拉出水麵。
許良的手指碰到常淨的脖子,指尖傳來滑膩觸感,同樣的藍色霧氣溢出,許良有種上了過山車的錯覺,身邊的空間好像扭曲變形,被深藍色的線條割裂分解。
空間顛倒,他有種身體被向上下左右同時撕扯的感覺。
同時,壓在常淨身上的阻力開始減弱,他用力推開許良,許良的手鬆了一瞬,跌進水裏的同時再次抓住常淨。
這次湊巧,他抓住了常淨的手,為了防止他掙脫,而扣緊了五指。
藍色越來越濃,常淨身體發輕,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推舉著,將要彈出水麵,同時,他也感覺到許良正在下沉。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必然,很顯然,在這個位置,隻要站在外麵的人觸碰沉在水裏的人,他們就會互換位置。
這該死的陷阱並不是為了傷人,而是在拖延時間。
雖然十指相扣,但兩人之間相斥的力量越來越大,手心裏越來越滑,常淨幾乎被彈出水麵時,被許良扯住了衣服。
深藍色的線條被血紅色的細線捆綁。
許良將手伸出水麵,勾住常淨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
事發倉促,許良腦子裏同時閃過幾個念頭,最理智的那個,是讓常淨先走,自己替代他的位置,由他來想辦法破解。
常淨畢竟出身淨道世家,解決的辦法總能想出一個兩個。
但私心取代了理智,與其在情況未知的情況下被迫分開,他寧願常淨跟他一起冒險。
兩個人同時浸在水裏,許良緊緊抱住常淨。
就像違背了遊戲規則要受到懲罰,水流速度越來越快,衝刷著岩石掀起越來越高的水花。
即使身在水底,許良也能感覺到湍急的水流擊打在皮膚上的痛感。
常淨在上,許良在下,水流激蕩中,他的後頸撞上岩石,劃出一道明顯的傷口,鮮紅的血液瞬間被溪水衝淡,匯入躁動的暗流。
紅色迅速滋長,像藤蔓繞滿了深藍。
忽然一個水柱衝出一米多高,兩種顏色互相融合,炸出一片煙花似的金色。
“啪”地一聲,看不見的束縛斷了,許良和常淨一起順流而下,隨著溪水一起落入地下的暗河。
許良將常淨護在自己懷裏,隔著眼皮感覺到周圍的世界從明亮轉為黑暗,身體多處承受著撞擊,但他卻在思考一個玄妙的問題——藍色加上紅色,為什麽會變出金色?
在脫離控製的一瞬間,他很確定,自己看到了如有實質的金色妖氣。
常淨的手一直和許良握在一起,忽然極為用力地握了一下兒,接著完全放鬆。
許良心道不好,常淨昏過去了。
他們像兩個瞎子漂在漆黑的河道中,不斷被卷入水流的漩渦,又要承受岩石的撞擊,身體裏儲存的氧氣也即將耗盡。
而水流不知道到哪裏才是盡頭。
這輩子的運氣就這麽用完了?
他和常小貓會一起死在這裏?
嗬,可他還沒活夠呢。
許良單手護住常淨,另一手在無盡的黑暗中尋找一個可能的支點——
水底的流沙、光滑的岩石,甚至水流本身。
他用手在周圍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支撐,想停住隨波逐流的趨勢,想帶常淨一起上岸。
但想象中的岸似乎並不存在。
水越來越深,連泥沙和岩石都逐漸消失,隻剩下無邊無盡的,黑色的河水。
許良忽然非常後悔。
共同患難的滿足感比不上害怕失去的恐懼。
他吐出肺裏的最後一絲空氣,意識開始模糊,他拚命拍打常淨,試圖把他叫醒,但常淨隻是用從未有過的柔順姿態停留在他懷裏,無聲無息。
許良意識模糊地想到,自己今早還在問他怎麽不能溫柔一點兒,結果他現在就開始假裝溫柔。
早知道要變成現在這樣,還不如讓他繼續野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