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青青子衿②②
走廊燈的顏色很特別,是近乎橘色的暖黃。
燈罩是銅片打的,很輕很薄,細致地鏤雕了繁複的花紋。
風吹過時,水滴形的燈罩就緩慢轉動,在牆上映出流動的光影。
許良、常淨、蔡思,三人的房間依次挨著。
許良站在自己房間和常淨房間的交界處。
夜裏溫度更低,樓下溫泉的水汽蒸騰,薄霧一樣籠罩了小樓,火花一樣的燈光也變得濕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
夜色靜好,許良卻想炸了整個世界。
忘在洗手台上的衣服、掉在地上的花灑、用過的毛巾,還有剛剛看到的,常淨不自然的反應。
每一個細節都在許良心裏炸出硝煙。
火藥味漫天翻騰,更讓人上火的是,許良自己對這事的反應。
他很生氣,幾乎到了無法自控的程度,隻要常淨在他麵前多說一個字,多站兩秒鍾,他都會忍不住動手。
這種情緒比事件本身更讓人不爽。
時間變得膠著而漫長。
許良在門外站了五分鍾,感覺卻像過了一年。
嗬,老處男常小貓。
嗬嗬,不就是睡個女人。
嗬嗬嗬,不就是吃了春-藥。
他可以用十分鍾跟自己重複洗腦,可一旦暫停,用不到十秒,那些畫麵又會衝刷回來,簡直像陰魂不散的海潮,不管回落多遠,總要卷土重來。
常淨抱著蔡思。
許良想到這種畫麵,恨不得把扶手的原木捏折。
左手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許良沒聽見,直到腳步聲停在他身側,他才恍然抬頭。
“嘿,大良良——”
蔡思長長呼氣,在許良肩頭拍打,“今天自己在酒店可憐了吧?等下帶你吃宵夜好啵?”
許良有點兒懵。
蔡思朝常淨房間走去,“安安靜靜發燒了,我剛給他找了溫度計和退燒藥,真是的,平時看著身體挺好的吧,怎麽一出門就著涼啊。”
她把耳朵貼在門上作偷聽狀,念叨著:“嗯嗯,根據本偵探的推理,他還沒睡,有水聲,大概在洗熱水澡,還算乖。”
她一邊敲門一邊跟許良說:“我哥就不行,特別會作死,越是嗓子發炎就越要吃周黑鴨,越是感冒發燒就越是熬夜打遊戲,還說要以毒攻毒。”
許良的心跳越來越快,有些聽不進蔡思說話,但這些內容很重要,他強迫自己去聽,每個字都在心裏反複咀嚼。
很明顯,情況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很不一樣。
蔡思衣著整齊態度坦然,就這樣看來,根本無法想象她剛跟常淨發生了什麽。
而且還說常淨發燒。
是借口還是真的發燒?
門開了,常淨依然渾身是水,裹著浴巾,但跟給許良開門的時候不同,這次他在浴巾外披了酒店的浴袍,好像真的感冒發燒一樣,把自己裹得很嚴。
蔡思:“你怎麽樣了?”
常淨正要回答,看到許良也站在旁邊,咬到舌頭似的頓了一頓,“不太好,一會兒就得睡了。”
蔡思:“這就乖了,附近沒找到藥店,我找酒店給你要了退燒藥和溫度計,你先用著,好好睡一覺看情況。”她說著在常淨手背上試了一下,“好涼!好了不跟你說,你再去洗洗,熱乎乎的去睡,哦對,記得多喝熱水,你屋裏有水壺吧?要不要我幫你去燒?”
常淨:“不用了,已經喝了,我一會兒就睡了,發燒就是要多休息。”
“嗯嗯嗯,那我們不影響你睡覺了。”她把常淨推回屋裏,“提前晚安!”
許良注意到,關門的瞬間,常淨匆匆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許良幾乎立刻判斷出,常淨在撒謊,他不是發燒。
蔡思勾著許良的胳膊,“別擔心,肯定睡一覺就好了,我帶你去吃宵夜吧?順便找找我哥,回來之後都沒看見他,奇怪,去哪裏了……”
許良手放在肚子上,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意思是我肚子不餓,以及我也困了。
蔡思有些失望,“那好吧,就剩我一個了……大浴池那邊今天有日料自助,據說很好吃的,你真不去啊?”
許良揉眼睛,嗯了一聲,隻想早點打法了蔡思。
“好吧好吧,那我先去探路,好吃的話明天一起。”
蔡思踏著輕快的步子走了,許良把視線從她的背影上移開,忽然有些想笑。
他先回到自己屋裏換了衣服,再從後門出去,通過露台繞到常淨房間的後門。
常淨根本不知道這個後門,也沒開過,門是默認從裏麵鎖著的,但旁邊的窗戶沒鎖,許良聽著持續傳來的水聲,翻過窗子,進了房間。
浴室門關得很嚴,但無法從內部上鎖,把手一擰就開。
常淨麵朝牆壁站在淋浴房裏,許良毫不猶豫地把浴簾拉開,拍在常淨肩上,被冷水激得輕輕一縮。
常淨猛地回頭,比起詫異,臉上更明顯的是那種略帶痛苦的隱忍表情。
子衿沒撒謊,常淨確實吃了藥,但他沒對蔡思出手,而是撒謊說自己病了,打算用衝涼緩解燥熱,自己躲在屋裏熬過一晚。
許良的心情像在過山車上盤了個180度大轉彎,幾乎忍不住笑。
常淨卻有些惱,依然背對著許良,用力拍開他的手,“出去。”
可能語氣太硬,他又補了一句,“我病了,別鬧。”
許良嘴角上揚,隻說三個字:“常小貓。”
常淨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兒,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盯著透明玻璃,遲遲不看許良。
但玻璃上倒映著許良的笑臉,常淨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下藥的會不會是許良?
隨即被他自己推翻。
雖然許良經常整他逗他,但不會過分到這種程度。
許良:“退燒藥吃了?”
“沒呢,你什麽時候……?”
“下午。”
“出去吧,我累了,有事兒明天再說。”
“這麽冷的水,你就不怕真的發燒?”
常淨神色微動,直覺許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種藥不隻會讓身體產生本能反應,更會放大情緒,常淨剛感覺到一絲氣憤,胸口就像炸了一朵蘑菇雲,在意識中,他已經把拳頭揮向許良,把他死死按在牆上。
常淨捶了下牆壁,製止自己胡思亂想,應對的措施還是那句,“明天再說。”
許良有種衝動,想把常淨抓過來麵對自己,看清楚他失態的樣子。
但他下不了手,身體似乎違抗了意識的指揮。
他後退半步,給常淨留出空間。
“好。”他笑著轉身,“出門左轉是蔡思的房間,夜裏光線暗,你別走錯門。”
常淨腦子裏嗡了一聲,追出兩步想抓回許良質問,但在同時,另一種隱藏的情緒也掀起浪濤,讓他不敢再追。
他緊緊捏著拳頭,回身摔上了房門。
露台放著藤椅,許良坐在椅子上,可以聽到常淨房間傳來水聲。
如果要這樣折騰一夜,也實在可憐。
如果換了是他,也絕對沒有自信能這樣煎熬一晚,何況準女友就住在自己隔壁。
失而複得的欣喜已經過去,許良冷靜下來,忽然覺得,常淨現在的反應,反而證明了他真的在乎蔡思。
這種推論和兩個人直接上-床比起來,很難比較出哪個更讓人不爽。
這注定是考驗情商的一天,許良要不斷尋找理由說服自己,才能控製著不要再次闖進常淨房間,跟他打上一架,再把他綁到床上。
淩晨一點半。
許良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輕薄的紗簾搖曳著月光,窗外忽然出現一個人影。
影子在許良臉上一晃,他立刻看向窗戶,從人影的輪廓認出了他的身份。
窗子被拉開,有鞋底摩擦窗台的粗糙聲響。
許良閉上眼睛,這種時候當然應該裝睡。
常淨落地時悄無聲息,對得起常小貓這個外號。
腳步聲慢慢來到床前,許良能聽到刻意掩飾卻依然急促的呼吸,和隨著呼吸擴散在空氣中的熱度。
常淨單膝觸地,盡量壓低身形,借窗外的微光看著許良,一忍再忍,還是控製不住地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