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對於趙家而言,楚家先時的風波已然盡去。
趙長卿將以往楚渝置辦的三進小院盤了下來,尋個由頭去瞧了一回。凌氏念叨,「當初把馬也賣了,現在還得託人尋兩匹好馬。今天就暫且外頭租車去吧。」
「這無妨的,租車更方便。」趙長卿道,「母親不如再請人留意市面上可有好的軟甲,爹爹只有一幅祖父傳下的盔甲,重的很,若得便,尋一幅軟甲平日穿在身上也好。」
凌氏想著現在不大太平,深覺趙長卿心細,笑道,「這話很是,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轉得快。」
母女兩個說了幾句話,趙長卿便帶著永福出門了。她今天是打著瞧鄭妙穎的名義出來的,鄭妙穎親事是早定了的,出嫁再即,且是遠嫁。迎親的新郎已千里迢迢的來了,待得八月初鄭妙嘉要跟著一起送嫁。趙長卿素與鄭妙穎合得來,趁著這時去瞧瞧鄭妙穎。
因是待嫁的身份,鄭妙穎並未似以往在中庭相迎。鄭家丫環在外頭等著,見著趙長卿一福身,笑道,「我們姑娘早就盼著趙姑娘呢。」
趙長卿笑問,「姐姐可好?」
與丫環一問一答的就去了鄭家主屋,同鄭老太太鄭太太請過安,宋嘉言笑,「鄭姐姐的好日子近了,我心裡很捨不得她,就過來瞧瞧她,想著跟她說會兒話。」
鄭老太太笑,「穎丫頭也很惦記你。」
鄭妙穎笑,「主要是惦記妹妹的好點心。」
鄭太太笑,「都是大人了還這樣憨吃憨玩。」
說笑幾句,鄭妙穎便帶著趙長卿回了自己屋。鄭妙穎出嫁在即,許多喜歡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帶走,屋裡便顯得有些空蕩了。趙長卿笑,「姐姐的好日子近了,我年紀較姐姐小,沒法子給姐姐添妝,也帶了些東西來送給姐姐。姐姐莫要推辭,以後咱們怕是不能常凶,日後姐姐見著東西也就是見著我了。」
「看你說的,雖是天南海北,未嘗不能有再相見之日。」鄭妙穎笑,「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
趙長卿準備了一對金鐲,份量頗足,趙長卿道,「鄉下樣式,有些俗氣了。」
鄭妙穎一笑,「你我誰不是俗人,正好戴這『俗氣』樣式。」打趣一句,鄭妙穎拿起來觀賞了一回,低聲笑,「你還不如乾脆送我兩個金錁子的好。程家是嘉興富戶,若是嫌我家家境不顯,當初也不會定下親事。」
趙長卿道,「姐姐也說世間俗人多,你這一遠嫁,尋常見不到父母親人。你是開闊的性子,不以此為苦。以後過起日子就知道了,世人多是刻薄的。我只願你心胸如今日,豁達如今朝。」
「你這樣子,倒跟我娘似的。」鄭妙穎笑著將鐲子收下,道,「你就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趙長卿帶了點心來,丫環擺了盤,鄭妙穎親自烹茶,笑,「這水還是萬梅寺的泉水,邊城的水只是那兒是最好的。」
「邊城的水脈大都有些硬的,萬梅寺的水是出名的好,許多大戶人家每年往萬梅寺布施香火錢,就是為了從那裡運水。」趙長卿笑,「我認識一位林太太,她們家裡的井水也甘甜好吃,等明兒我叫丫環送兩罐來給姐姐煮茶。」
若尋常人定會推託客套,鄭妙穎從不會如此,笑著將一盞香茗遞給趙長卿,「那就偏勞妹妹了。」
趙長卿慢呷一口,贊了聲好,兩人細品點心,細細的說起話來。
鄭妙穎笑,「原我還想著,你及笄我能趕上,我自薦做個贊者,結果竟還是差幾天。我不能去觀禮,就先提前賀你了。」
趙長卿淺笑,「姐姐以前還說過,這些慶賀的日子與尋常的日子其實無甚差別。你雖不能觀禮,我倒是能過來送送你,定了八月初一啟程,是不是?」
鄭妙穎笑,「這許多東西許多人,到嘉興起碼得有一個月,哥哥看我成親后還得趕回來過年呢。我倒是沒什麼,折騰的是送我的人。」
「鄭哥哥就你一個妹妹,哪裡會覺著折騰?」趙長卿笑,「只要姐姐事事順遂,就是折騰這一路,鄭哥哥也是高興的。」
鄭妙穎笑,「心裡放得開,世上便沒有不順遂的日子。」她不似趙長卿,沒有真正喜歡過誰。就是千里迢迢來迎親的未婚夫,他們即將有最親密的關係,如今卻比陌生人近不到哪兒去。鄭妙穎偶然都覺驚駭,世上竟有這樣可怕的情感,一個人的離去竟會奪過另外一個所有的快樂。多麼可怕。還好,她沒有愛上過誰,若世上真有這種可怕的人,她還是先珍惜自己為要。
兩人吃過點心,喝過茶,到了中午,鄭妙穎邀趙長卿去廚下,兩人各展所長,燒了一桌子的好菜。
鄭太太笑,「長卿這手藝真是絕了,你燒邊城菜好吃倒不稀奇,我聽說你並未去過南方,怎麼江南菜都燒得這樣可口?」因趙長卿同鄭妙穎關係好,時常來鄭家,鄭太太也待她親近。
趙長卿笑,「蘇先生喜歡江南菜,有一些是先生教我的。還有是跟鄭姐姐學的。」
鄭妙穎笑,「咱們是『三人行,必有我師』了,我也跟你學了許多邊城菜。」
大家又是一笑。
用過午飯,趙長卿便起身告辭,鄭妙穎送了她一封信,笑,「回去再看吧。」一路送她到門口,看她上車遠去方折身回家。
趙長卿去了新買的宅子,已是七月底,院中草木無人修理,都長得有些荒了。中庭合歡樹下的石桌石椅底部生出陰潤青苔,桌椅上鋪滿風塵與枯葉。
她記得,楚渝最喜歡拉著她在這裡下棋。
她總是輸,便搪塞,「怪費腦子的,你好容易休沐,做些輕鬆的事不好嗎?」
楚渝嘻嘻哈哈的笑,「跟別人下棋費腦子,跟卿妹妹下棋完全不必有些顧慮。來,來,來,賭點什麼才好。」神采飛揚中透出狐狸一般算計的神氣,更氣人的是,趙長卿自覺不笨,卻總被楚渝一算一個準。
「要不這樣吧,你輸一盤便給我親一下。」這傢伙總是口無遮攔,趙長卿瞪他一眼,楚渝連忙改口,「不然這樣,我贏一盤你親我一下。」挨了一記老拳才肯老實猜棋。
趙長卿笑,「還猜什麼棋,你讓我執黑唄。」
楚渝便由她不猜棋,笑,「讓你執黑你也贏不了,不如再讓你三子如何?」
於是,趙長卿厚著臉皮接受執黑並讓三子,打疊起精神同楚渝下棋。楚渝依然糾纏,「先說說看,你打算輸我什麼?」
趙長卿不服,「也不一定是我輸吧。」都執黑讓三子了,怎麼可能還輸?
楚渝笑,「別想賴。」
趙長卿沒甚新意,「輸一盤一個荷包。」
「少來,還欠我二十六個荷包沒還。」楚渝顯然不滿足於贏荷包的事了,趙長卿強詞奪理的表示自己的善解人意,「我要是贏了,難道你也給我做荷包么?我是顧你面子,才不贏你的,你莫不識好人心啊。」
楚渝哈哈大笑,「卿妹妹,我可求你了,你千萬莫顧我面子。咱們十盤計,只要你贏我一局,我就給你做個荷包如何?」
趙長卿深覺智商受到侮辱,決心一血前恥,先放兩句狠話鼓足氣勢,「今天非叫你知道什麼叫真人不露相!」
楚渝笑的更歡,合歡花被夏風吹落掉在棋盤上,趙長卿隨手拈去,對楚渝笑個沒完十分不爽,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少瞧不起人。」
楚渝壞笑,「人外有人我信,天外有天可不成。到時嫁了人,你當以夫為天。」
結果,棋沒下成,楚渝因嘴壞,撩撥的趙長卿忍無可忍,直追著楚渝上躥下跳的圍著院子追打了好幾圈,淑女風範盡失。可不過片刻,兩人又唧唧咕咕的說起別的話來。
永福見趙長卿站在院中不動,想著她見此情此景定是傷心的,尋思了一回,還是舉步上前,想要寬慰趙長卿一二。不想趙長卿臉上並無悲色,趙長卿溫聲道,「後院的葡萄肯定熟了,咱們去瞧瞧吧。」
天地之間,有什麼是長久的呢?
天地萬物,總有回歸塵土的那一刻。如楚渝,如她,如所有的人,都是一樣。楚渝在的時候沒有做過任何一件讓她傷心的事,楚渝在的時候,她亦沒有做過一件令楚渝不快的事。他們彼此擁有的時光,比金子還要寶貴,彼此珍惜並且沒有絲毫的浪費。
她上一世二十幾年的光陰加起來,都沒有同楚渝在一起時的快樂更加長久,都沒有一個如楚渝這樣愛護她、珍惜她、引導她的人。而今生,她卻有幸遇到了楚渝,有幸與楚渝相愛。
世間夫妻,有幾人能白頭偕老?而能白頭偕老的,又有幾人如同她與楚渝這般相愛過呢?
她失去了一生中最珍貴的人,可上蒼卻讓她留下來,讓她繼續守護和懷念這段金子一樣寶貴的愛意。哪怕再傷心痛絕,她依舊感激上蒼讓她重新活一回,讓她遇到楚渝。
哪怕如趙蓉所言,上一世,楚渝未與她相逢,楚家未遭此大難,哪怕真是命運這樣的作弄,她依舊不後悔今生同楚渝相遇。人世輪迴,她與楚渝只是不小心走散了而已。只要她守護好這段情義,只要她永遠記著這段情義,將來命運輪轉,是不是,他們依舊有相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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