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金
自願報名的軍士分別集中在成都和白市驛,重慶周邊的就在白市驛集結,自從兵士們來到后,街上張燈結綵,到處貼滿了歡送或者祝願的標語。出征的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完,莫小寒他們就練些簡單的整訓,將隊伍練得有組織有紀律些,這是戰鬥力的保障,而射擊、拼殺之類將在調赴湖北駐地之後才進行訓練。
一整天下來平時都是扛鋤頭拿鍋鏟的男人們難免各處酸痛,但莫小寒練過武生行,前前後後又跟康五習了些招式,因此倒不覺得累,同屋的幾個可就苦了,每晚下訓都叫著哪哪兒都疼,躺著趴著都睡不著,於是他就把給師傅按摩那套用在了他們身上,但一按他們叫得更慘,連嚷:「不用了,啊呀,我好了好了!」
但這趟叫完才發現確實舒坦了不少,被堵著的經脈從腳底暢通到天靈蓋,這下好了,幾日里莫小寒的休息時間就沒得閑的,這都多虧了同屋一個小他一歲的少年四處宣揚,把他的手法吹得神乎其神。
最後莫小寒無可奈何了,委婉地提示他,「小吳,你可真是個小喇叭。」
那個少年有些憨厚,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嘿嘿笑,「梁哥,怪不好意思的,鄰里們也都說什麼消息讓我幫忙遞絕對傳得快。」
莫小寒只好搖搖頭,對他微笑,少年再次咧開了嘴角。
至於為什麼他叫莫小寒梁哥,那是因為十七年前的寒露那天,天將將亮,四下還有些灰暗,莫家班那位小師姐愛極了吃糖,頭天晚上師傅答應了今日准她出門買糖,於是天透了第一縷亮時她已經穿戴得像個粉糰子了。興沖沖地打開門卻發現外面躺著個奶娃娃,厚實的棉花襁褓裹著,除了一把長命鎖和寫著梁修的紙條別無他物。自此他被莫家班收養,因在寒露那天被撿到,師傅取了莫小寒的名字,其實他本名是叫梁修。
從前幼清也問過既然是寒露這天,為何不叫莫寒露呢?他是怎麼回答的?大概是賤名好養活罷。
在開赴戰場的前一天長官允許本市兵員回家做最後的告別,但莫小寒沒有回去。師弟無非是哭哭啼啼,師傅倒是不管他的,那天他告別時師傅說要走就走吧,這十幾年沒有白養他。
至於那個丫頭,她肯定是生氣了,幼清骨子裡還是有些驕縱習氣的,自己不聲不響地參軍定是惹惱了她,不然即使他告知了在營中不便聯繫,以幼清的身份怎麼會找不到他,怎會幾日里一個信兒都沒有。
不過惱他一番更好,他沒有把握能再回來,希望這個姑娘氣著氣著就忘了他這個朋友吧。
但這幾日俞幼清的確出了門,還不止一趟,早出晚歸的,往來一趟白市驛夠用的很,但她並不是去找莫小寒的。
七星崗的一家豆漿店最近好像得了俞小姐青眼,三日以來康五陪同俞幼清日日都去,早晨便到店裡坐著,下午時分才離開,這第四日她倒是走得早,不到中午就打道回府。
往往兩人點上三碗黃豆漿、一疊油條,中午便是豆花飯,但俞幼清不太愛吃,大多數進了康五的肚子。喝多了豆漿自然尿急,他不敢輕易離開幼清身邊,假意輕鬆面上不顯,實則苦了這位康先生。
終於第四日結束了此等折磨,他們二人被請入了豆漿店背後工坊,前店后坊是這類小店的通常模式。但這裡可不是普通小店,據說這裡能弄到磺胺,是貨真價實的黑市。
後面的工坊很忙碌,小工不停往石磨中加豆子,頭道漿由兩個人操作濾帕過濾豆渣,最後一口大鍋煮的沸騰,還有人在另一口灶上點豆花。
但撩起一方竹簾後面是更奇異的世界,這裡擺滿了稀奇玩意兒,絲襪、力士香皂、牙粉這些隨著前線戰事影響貨運而變得稀缺的物資在這裡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俞幼清還沒看個明白就又被迎進了下面的地窖,康五下意識地攔住她,要走前邊,但帶路的停下了盯她一眼,幼清沖康五搖頭,都到這兒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地窖卻空無一物,人也沒有一個,帶路的將他們帶到就退了出去。沒有電燈只點著幾盞油燈,整個空間是昏黃的,大熱天的她身上起了一股涼意。
「要救命的玩意兒,看在敲了三天門的份上閣下不露一面嗎?」
低低的笑聲在連接地窖與另一不知名空間的甬道中響起,撞在泥壁上迴音彷彿在空氣中抖動震蕩。
這時一個很高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很白,像只常年待在這地下不見陽光的駭人老妖。的確,老妖,他的年紀不小,但臉上的皮膚似乎綳得很緊,不見一根皺紋,頭髮是黑里夾白。
他只遠遠的站著,康五知道這是要搜身。果不其然,又從樓梯處下來兩人將他們上上下下的搜遍,確定他們沒有帶武器才退出去,那個怪異的男人才走近到一張黃梨木的椅子前坐下。
「小姑娘,你要的東西可不便宜,美國人才用上呢。」
幼清原本以為他的聲音應該是尖細的,沒想到竟如此渾厚。
「價格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既然能打聽到這裡,自然是懂行情的。」
那個男人伸出兩根手指也不開口,像是不信她吃得下這個價,敷衍也都懶得,像被凡人擾了的精怪,只想快點打發了她。
「你能有多少?」
「一盒兩根,最多賣你三盒。」
「我要五盒,九根。」
「小姑娘,可不止你要這個貨,長官們那邊也在收羅,我這顆腦袋還是要留點給帶槍的。」他直勾勾地看著俞幼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沒想到這個小丫頭胃口這麼大,又像是在嘲笑她居然跟他這個黑市販子講價。
俞幼清迎著他的目光也回看過去,思考了片刻將手提袋打開掏出一個牛皮紙包,沉甸甸的包了不少小黃魚。
她數出六根遞到那個男人面前,男人正準備伸手接時幼清又將手中的金條背到身後,冷聲問道:「貨呢?這麼金貴的東西我當然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只聽他乾笑兩聲在牆上摸索一會抽出一塊磚在從裡面掏出了三個鐵皮盒子放在了桌上,俞幼清將金條放在盒子旁挨個打開了盒子檢查裡面的葯。自從西藥在中國掀起浪潮以來不少黑人商家回收了包裝灌些不值錢的粉,假藥十分泛濫。來這兒之前她特地問過俞家資助的醫生對磺胺還算略知一二,確認貨沒問題后才拿上和康五一起離開了。
回到俞府時老太太正在等她吃飯,這幾天她用了各種借口掩飾自己出門的理由,要是被知道她去了黑市老太太不得把她關起來。
現在俞自牧很少和他們同桌吃飯,從前他一門心思讀書想考大學不知哪天轉了性對經商感起興趣,這幾年老太太身體也不大好就隨了俞自牧去,先跟著房經理學學也好。他似乎真做得很起勁,飯食通常是那位表姐做了給他單獨送去。
對,家裡來了個表小姐,說是杜姨娘兄弟的孩子,家裡遭了難來投奔姑媽,什麼活兒都能幹只要能收留她。老太太見她還算本分又能幹就留了下來,沒想到俞自牧與這個杜小霓頗為投緣,起居飲食都由這位姐姐照顧了。
奶奶果然又問她去哪兒了,俞幼清只管打著哈哈。
「四處逛逛去當監工,我拿了這麼多東西出去自然要去督著有沒有用到位呀。」
今日奶奶卻不像前幾日一般應了她的敷衍,只是冷哼自顧自的用飯,直到俞幼清都快覺得這一茬兒已經過了時才突然像是在回應她的形跡可疑,「明天人家就要走了,想去送你就正大光明的去,缺什麼問家裡拿就是,在外面四處籌還不如直接開口。」
幼清既心虛又受寵若驚,忙將嘴裡的飯菜咽了下去,連連點頭想要長篇大論地抒發她奶奶的通情達理,但俞賀氏沒給她這個機會。
「吃過飯歇會把東西帶好,今日就到白市驛那邊住下,都找幾個人跟著,明日就你那起床的架勢等你到了會場人家船都要開到漢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