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柴道煌
大大小小的箱盒捧在青年手上，舒琰依次接過在案几上排開，他先抽出一個燙金薔薇紋的禮盒恭敬地打開給老太太看，兩方精緻的紙包，中間是綢布墊著的骨瓷茶具，內壁描花，外壁是湖藍釉色，彷彿一股茶湯注入裡面便會浮起一朵水中花。
「英國船帶來的錫蘭茶，您嘗個鮮。瓷器是英國人造的，據說喝錫蘭茶就得用這種器具，雖然比不得景德鎮的工藝，但獻過乾隆爺，我一向眼光不好，但願這次沒有挑錯。」
幼清在舒琰身側跟著打量這套瓷器，溫潤細膩，色澤奶白，胎體更薄，果然不像中國傳統的瓷器。
「得了吧舅舅，你假謙虛，誰不知道你最會挑東西。這個瓷器同我們慣用的不太一樣，這就是骨瓷嗎？」
舒琰擰一下她的鼻子，心想小蠻年紀小小倒是見多識廣也會品評，看到果然聰穎如他。
「你倒是機靈，洋人都興用骨瓷，我也趕過幾次時髦，確實保溫性較之我們的陶瓷有獨到之處，熱茶捧在手裡許久才會涼下來。」
俞賀氏雖然上了年紀，但也是個不吝嗇嘗鮮的，因此什麼外國茶、外國瓷器她都不介意試一試，何況她是極愛品茶的，舒琰這份禮物送的正合心意。
「小蠻說的對，你總是最有心的，老太婆我也跟著你們年輕人嘗嘗新。」她命文嫂拿去收好，笑盈盈的誇讚舒琰，」小琰你也快把孩子們的拿出來吧，看這幾個小冤家頭都伸得老長了，出息！」
舒琰從小到大給孩子們拿出了禮物，一視同仁的摸摸頭，俞思謙二十有一，這樣被當成小孩對待還真是有些彆扭。
「我們小蠻是大姑娘了，舅舅送你一盒Tangee唇膏，我們小美人要一直漂漂亮亮。牧兒來，德國顯微鏡，聽說你喜歡上科學課，這是件好事情，我們民族就是要越來越多懂科學的人。」給兩個小的分發完舒琰特地停頓了一下，注視著俞思謙，露出早前同樣的笑，看著俞思謙心裡發毛，「老大呀，祝賀你畢業送你塊手錶，你也該約會女朋友了，行頭要備齊，嘿嘿。」
畫報上才有的浪琴錶，深棕色皮製錶帶，方形錶盤，錶盤一周是玳瑁色，十分考究。
俞思謙太陽穴突突地跳，難不成那小廝將他的糗事告了密，這件禮物他接的十分艱難。
「小子姑娘們還不謝謝舅舅，東西收好咱們就開飯吧。」
老太太像是認同舒琰的看法，頗有深意的看了俞思謙一眼。老太太發話后三人的道謝聲此起彼伏，跟著大人一起步入餐廳。
今天廚房特地做了些湖北的菜式，俞府有一位湖北的廚子，他是當年舒儀出嫁帶來的。姐弟倆吃著他的菜長大，後來舒儀出嫁，弟弟割愛一定讓姐姐帶上王叔一解相思之情，可惜造化弄人王叔成了幼清思母之時的慰依。
魚糕、沔陽三蒸、盤鱔、蝦米炒菜苔、酸辣藕帶、三鮮豆皮、珍珠丸子、排骨藕湯，滿桌皆是魚米之鄉的風味。舒琰食指大動，酸辣鮮香不僅喚醒了味蕾也勾得他眼圈泛紅。
魚糕是姐姐從王叔那兒學來得第一道菜，江水中撈起的活魚切片去油，製成魚糜加以輔料，膏體瑩白表面金黃，綿實彈牙。他眼前是姐姐的素手攪打著魚肉的景象，彷彿回到了從前的夏日，他被姐姐轟出廚房但總能吃到第一塊的時光。
「老夫人費心了，晚輩每次來總麻煩您。」
老太太愛憐地摸他的頭沒有開口說什麼，給青年慢慢品嘗經年思念的時間。
席間話題圍繞著剛歸家的俞思謙，從外地風貌到學問、今後打算，一應俱全。
「準備給老大謀個官差的，年紀輕還是須得在外歷練才更穩重些。」
「嗯，去市政廳當差是不錯的，反正生意雇經理人也是很信得過的。思謙讀了這麼多書去做個教授也成，家裡不需要你養，拿個百多塊一月也沒所謂，你們這樣西式教育的人才還是缺乏的，去教書育人培養國家棟樑。」
「嗯，做教師是很好的，一位同學剛在求精中學謀了份差事，我預備請他吃酒呢。」
幼清本對他們大人談話沒什麼興趣，時而小口喝湯，得閑聽上一耳朵。偏聽到這時端坐了身子問他大哥：「你這位同學是女同學還是男同學呀，若是女同學，人家在外鄉你要多加關照才是。」
舒琰聞言也哈哈笑，沖著幼清挑眉，等笑順了氣也順著話題開口：「我說老大，你那顆和尚心怕是也鬆動了吧。現在是文明社會，男女社交正常的很，你奶奶不會幹涉你的。」
「舅舅，哪有。我先前讀書沒有心思在外交際，也，也沒有想同女孩子…」俞思謙趕忙出言反駁，可提到交女朋友便是他的死穴，他有口難言，臉也浮現了羞赫的紅。
「哎，口是心非！我問你，你今日偷看的那個女孩美不美？」舒琰很無恥的把俞思謙的底透了個乾淨，也不給他辯解的機會，「別否認，我們常硯可是看見了的。」
他又轉向老太太，給饒有興味的俞賀氏解釋道：「今天思謙在會館遇到個女孩子，剛從法國留學回來的才女。來重慶看姑媽的，拜託我捎她一程再南下，回去后就要入長沙的交際圈了。思謙你好好把握，舅舅這趟生意最多只做半月。」
「若是思謙覺得不錯還是可以勞煩小琰介紹認識下，多接觸總不是壞事。」
姚夢庭這是第一次來重慶，姑媽離婚後遷居來了渝，一早就寫信邀她來玩，於是畢業后乾脆坐船到了重慶。姑媽每天會來會館和同鄉打上幾個小時的牌，姚夢庭基本上都會陪同，穿梭在鱗次櫛比的木製樓宇中漂泊好幾年的魂一下子就回來了。
她在法國學音樂拉梵啞鈴，但繪畫一項家學淵源深厚，姚夢庭在美術上也很有天賦。這日陽光太盛有些許刺眼，於是她跑到樹下支起畫架躲一躲陰涼，沒想到這一躲好像惹出了一出綺夢。
女士們都在抽捲煙，甫一開門香風含混著煙霧乘著溜進去的夏風悄然退場，盡態極妍的面容就顯露出來。姚夢庭提醒完姑媽雇車到了后就乖乖坐在她身旁看著陌生的牌面。
雖然牌局還未盡興，姚女士卻不得不趕去下一場約會，她同牌友們告別後挽上侄女胳膊婀娜的走出了門。
「還是有個孩子陪在身邊有意思，姑媽就指著你這個可心人兒。」姚女士拍著她的手，頗為感慨地說到。
「姑媽怕寂寞我陪著您便是，重慶城的美食沒嘗完我可是不會走的。」
「說真的，乾脆姑媽幫你尋一門好親事，以後就在這兒了。姑媽那些老朋友
家中有許多優秀的公子…」
此時二人的腳步正走到門口夾道而立的樹邊，沒等姚女士說完，羞紅了臉的姚夢庭低下頭怯生生瞟了一眼那棵樹，有些心虛地打斷姑媽。饒是在國外呆過不少時間，女兒家談起婚事來總是羞的。
「姑媽…我有些捨不得家的。」
女人又是一陣嬌笑，這個孩子喝了這麼些年的洋墨水怎麼還一逗就羞。
舒琰的效率一向很高，下午就和朋友通電話明天要做東，除了聯絡感情好辦事，他更準備介紹大外甥。
所以當姚女士晚上接到公寓門房遞來的帖子時也心照不宣，俞家公子，那是相當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