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為什麼又沒有吃藥?」
今天是陰天,外面霧茫茫一片,心理診所里卻仍舊拉著薄薄一層窗帘。溫暖柔和的燈光照亮著房間,儘可能給病人創造出放鬆安穩的環境。
徐音靠在米色的沙發上,難得有片刻寧靜。
坐在他對面的女醫生推給他一杯茶,她希望徐音能像跟朋友聊天一樣把所有話都吐露出來,但是很顯然,坐在她對面的人並不想多說。
「上個月你沒有來,給你打電話你掛斷了。」醫生翻著記錄陳述:「跟他在一起?」
徐音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們吵架了。」
他難得主動傾訴,醫生很快回道:「說一說。」
「他跟別的女孩在一起。」巨大的難過充斥著他的胸腔,「我受不了他跟別人走那麼近。」
「或許他們只是朋友?」
徐音痛苦地眨了下眼,濃密的睫毛低垂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總是忍不住想去靠近他……」
「現在他不肯理我了。」
「我說過,你生病了。」醫生道,「可你不肯配合治療。」
徐音陷在自己的痛苦裡,他臉色很差,像是失眠了很久。
作為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已經看得出他現在的狀態很危險。現在兩種情緒在不斷拉扯著徐音,往左是火坑,向右是懸崖。
於是她說:「你需要接受治療。」
他還很年輕,才二十一歲,長著一雙漂亮迷人的眼睛,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他擁有未來所有的可能,會遇見真正的愛情,有自己的事業和家庭。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是假象。
徐音看著自己的手指沉默了很久,忽然說:「他不會愛我。」
醫生有些意外:「你能想通這一點很好。」
鍾情妄想的結症之一就是總覺得對方是自己的所有物,有些患者甚至會覺得對方也喜歡自己。這是潛意識的,很難改變,要通過心理疏導和藥物治療來讓患者認清現實,這很殘忍,但非常必要。
否則可能一生都走不出這種假象,過著自欺欺人的人生。
「這次回去之後好好吃藥,每周來一次心理諮詢。」醫生叮囑他,「你現在的居住環境也不適合,離他太近了,你要讓他慢慢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才能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徐音蒼白的臉色上浮出一絲笑意:「嗯,你說的對。我想結束這一切了,以後不會再糾纏他。」
明明該是高興,但聽見他說出來這樣的話,醫生心裡反而有點害怕。
「別做傻事。」
徐音抬頭笑笑,他的眸子里似有明媚的春光:「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已經想好要離開這裡,去一個新的地方。」
醫生不知道他這兩三個月到底經歷過什麼,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讓他看清眼前的假象。
她聽見徐音承認:「是我病了。」
「打算去哪裡?」她問。
徐音想了想說:「去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吧,這裡的冬天太漫長。」
「我不喜歡冬天。」
他看著外面的陰霾,決定離開,儘管春天已來。
離開診所回到家,徐音開始收拾東西,他用音響大聲放著音樂,把所有自己喜歡的衣服都帶上,儘管沒有幾件,但仍舊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他怕停下來就會後悔,就會捨不得離開。
可即使沒有封池,他也不能再住下去。房租他再付不起,上次的戲最終還是爽了導演的約,沒有再去拍,氣得經紀人在電話里大罵了他一通,把角色給了別人,並讓他付了一筆違約金。
徐音把房間里的東西打包好,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積在客廳里,就如他來時那樣。他身上仍舊穿著搬家那天穿的大白T恤,水洗的做舊的牛仔褲,身上弄得髒兮兮的,乾淨稚嫩的臉頰上有一抹灰塵。
整理完東西,他把冰箱里的食材都拿出來,做了一桌子的菜,半年了他的廚藝還是沒有半點進步,依然那麼難以下咽。
好在以後他不用做給封池吃了。
吃完了飯,徐音去敲對面的門。封池不給他開門,但這次徐音很執著,鍥而不捨地騷擾著他。
他知道封池在家:「封池,我明天要搬走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真的,不會再煩你了,你能不能開門跟我說句話啊……」
封池不開門,他就一直按門鈴,直到屋裡的人實在受不了。
「少跟我來這一套。」封池以為他又在耍花招。
「這次是真的。」徐音不舍地看著他:「東西都收拾好了,明早就走,你能不能送送我?」
封池不信他真的會走,「砰」地把門關上了,說謊騙他這種卑劣的事徐音做過很多次。
徐音隔著門又喊了兩聲,封池都沒有再理他,他終於放棄,挫敗地蹲在他門外,眼裡似乎有淚光。
其實只要封池來挽留一下他,他都會立刻決定不走了。
可惜沒有。
就像封池從來不會吻他一樣,也從來不會愛他。
第二天是個晴天,徐音從柔軟的床上醒來,難得自拍了張照片,隨意慵懶,打開微博配上文字發了出去。
好天氣讓他的心情沒那麼沉鬱,多在窗邊停留了幾秒,他真的很喜歡這個房子,二十層可以看到很遠的江邊,太陽從那裡升起來,月亮從那裡落下。
但這彷彿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看這個城市,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離開前,他還是沒忍住在封池門前徘徊,敲他的門。
這次封池很快就惱怒地過來開門:「你鬧夠沒有!」
徐音穿著寬大的衛衣,坐在行李箱上,抬頭望著他:「送送我吧。」
可能是行李箱增加了一點說服力,封池遲疑地打量著他:「你真要走?」
徐音笑:「怎麼?捨不得我啦?」
他笑起來太爛漫,露著小小的兩顆虎牙,簡直天真,把離別儘力表現得輕描淡寫。
封池恨恨道:「我求之不得。」
「別這麼嚴肅,笑一下嘛。」徐音逗他,「你不應該很開心嗎,以後沒有人再纏著你了。」
封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徐音站起來:「走吧,送送我,好歹炮/友一場,對吧?」
封池皺了下眉,他很不喜歡徐音把他們的關係說得這麼光明正大。
「就送到樓下吧。」
「封池,其實你說得對,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生活,我該去尋找自己的生活。」
「反正我也要走了,不妨告訴你,其實我有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我精神有問題,要吃藥治療,可是我不想吃藥,好像我真的有病一樣……喜歡一個人怎麼能是病呢……」
徐音推著行李喋喋不休,從電梯到小區門外最多只有五分鐘,他走得再慢,也不過幾句話的距離。
一路上封池始終沒說話,到了樓下,才問他:「你不是搬家嗎,就這麼點東西?」
徐音低頭看看自己小得可憐的行李箱,說:「我要去其他城市,東西太多帶不走,其他的會讓朋友幫忙寄過來。」
沒想到封池問:「去哪兒?」
「一個南方的海港城市。」徐音想了想,說道:「新地址就不給你了,你應該也不太想來看我。」
他踢著腳邊的小石頭,想把時間拉長再拉長。
可路總有盡頭,很快就走到了馬路上。徐音抬頭,半上午的陽光刺著他的眼,封池就站在他身旁,是他肖想已久的畫面,這讓他忽然很不捨得。
「封池,」他停下,忍著盈滿胸口的難過,「能最後給我一個擁抱嗎?」
封池站著沒動。
徐音懂了,沖他笑笑:「那我走啦?」
「嗯。」
他叫的車在馬路對面閃著燈等待,那裡不能久停,徐音走過馬路,站在綠化帶旁等待另一邊的車流過去。
上個路口是綠燈,車流過得很慢。他忽然回頭,看向封池,封池還站在原地,也看著他,他們隔著一條馬路遙遙相望了一眼,好像這是第一次,封池願意正眼看他。
徐音想喊一下他的名字,沒有特別的原因,就是很想再叫一聲他的名字。可是他張口,卻被耳邊刺耳的剎車聲淹沒,一連串的撞擊聲衝進他的耳膜,他看見有車衝出了綠化帶。
「徐音!」
在混亂的碰撞與急速剎車聲中,他聽見封池的聲音。他想沖他笑笑,但還沒來得及身體就被輕盈地撞開,世界不停旋轉顛倒,他被撞起又跌在地上。
接著是痛。好痛好痛。
濃稠的血液從他的臉頰上流過,眼皮艱難地掙扎著。他倒在血泊中,隱約看見一個身影跑來,但他沒有一點力氣等他走近,甚至連叫一聲他名字的力氣也沒有。
他只是想跟那個人說聲,以後真的不會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