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手機被調成了靜音,屏幕一直暗暗閃閃,像是在發著沒有聲音的嘶吼。
這家酒吧鄭峪章常來,有煩心事就來這跟朋友喝酒,只是今天沒朋友,就他自己。借酒消愁是一種逃避,他明白,但此時此刻,他想做個逃兵,一醉方休。
過了會兒,手機屏幕不再閃爍,他又找酒保要了兩瓶酒。
這個時間點酒吧里人還不多,沒有熱鬧,沒人搭訕,鄭峪章樂得清閑,幾杯酒下肚臉只是微微紅。他酒量是在酒桌上練出來的,很少喝醉過,比這更烈的酒他喝過許多。
他自己在角落裡坐著,過了不知多久,鄭峪章拿出手機看時間,正巧有個電話進來,他準備扔到一邊不管,看見備註卻愣了下,改變了主意。
林伊綿綿的聲音響起:「……鄭先生,您上次給我打的錢我收到了。」
酒精讓鄭峪章的腦袋反應有點遲鈍:「哦,收到就行。還有別的事嗎?」
林伊結結巴巴地說:「您、您有好幾天沒找我了……」
酒吧里來了幾個客人,說話聲音亂糟糟的,加上音樂聲,鄭峪章沒怎麼聽清他說什麼。
「嗯?」
林伊又臉紅著重複了一遍:「您好幾天沒聯繫我了,所以我……」
他有點拿不準鄭峪章的意思。
上回在晚宴上,鄭峪章讓他去房間,他去了,結果什麼都沒發生,鄭峪章只是讓他坐在那裡等一通電話。
他乾巴巴坐了一個來小時,期間鄭峪章問了他一些很奇怪的問題,都是跟拍戲相關的。他就拍過兩部戲,都是打醬油的,知道的並不多。他不知道鄭峪章問這些做什麼,只當是在找聊天的話題。
可誰知道鄭峪章是真的讓他等一通電話,大約十一點,那通電話終於響起來,林伊按照鄭峪章的要求接了,把該說的話也說了,隨後對方掛了電話,就見鄭峪章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他以為鄭峪章要睡他,連心理建設都做好了,結果接完電話,鄭峪章讓他走吧。
「留個賬號,錢有人會打到裡面。」他說。
林伊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緊張得不行,無論鄭峪章這是有什麼癖好,但他都不想錯失這個金主,所以他笨拙地問:「就……這樣嗎?」
鄭峪章說:「需要的時候我會再聯繫你。」
林伊見他真沒有要睡自己的意思,才有些失落地離開了。他頭一次想爬別人的床,還遇見了這種情況。
他不太清楚什麼是需要的時候,所以回去后林伊一直在等鄭峪章的電話。他沒背景,也沒錢包裝自己,簽的經紀公司很小,資源也差,好點的資源都給了其他有後台的人,能接到個路人丙的角色就已經很好。
再這麼下去,他連學費都要付不起了。戲劇學院的學費向來很高。
他需要鄭峪章的錢,需要鄭峪章的資源,所以他只能聽經紀人的,讓他付出青春和身體,他也願意。
可回去后林伊等啊等,始終沒再等到鄭峪章的電話,他又不敢去找別人,萬一鄭峪章本來是打算要他,他卻去找了別人,豈不是自己放棄了這樣好的機會。
他實在摸不準,這才試探著給鄭峪章打了這通電話。
鄭峪章在一種微醺的狀態,饒是他酒量好,也頂不住今天喝了這麼多,桌上全是空酒瓶,度數高的低的,醇的烈的,全都化成他臉上的慵懶醉意。
「……您在哪兒呢?」林伊聽他這邊亂糟糟的,問。
鄭峪章喝了一肚子的酒,卻找不到個人訴苦,他還有一肚子的話想吐出來,他積攢了太久太久。
而這些話,他不能對安明知說,他不想耗光他對自己的最後一點崇拜;也不能跟家裡人說,他可是家裡的頂樑柱;朋友們就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也不比誰家好過多少,他已經算是幸運的那個。
於是他對林伊說:「青港酒吧,你有空就過來。」
林伊好似看到了一點希望:「好,我、我現在就過去。」 -
晚上八點,鄭楨楨在客廳里給她爸打電話還是打不通,再打直接被掛掉了。
「我爸居然掛我電話!」鄭楨楨一下子就急了。
她平時看起來跟鄭峪章水火不容的,但畢竟她是他女兒,兩人的脾氣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一點就炸,誰也不肯服輸的性格。
手機沒有關機,不但通著而且還會掛電話,至少說明人沒事。安明知抱著鄭予陽,小傢伙兩隻小粗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受到大人情緒影響,他看起來也不太開心。
「楨楨,你先回房間休息吧,等下我再打下試試。」安明知說。
鄭楨楨生氣地上了樓,等老鄭回來她一定要跟他算賬!
安明知今天有點累,這段時間明明他沒有工作,多數時間都在休息,還是覺得很累,跟身體透支太多緩不過來似的。他讓阿姨也早點休息,抱著鄭予陽上樓哄他睡覺。
鄭予陽在他的肩頭蹭了幾下:「哥哥……」
「嗯?」
「哥哥陪陽陽一起睡覺覺好不好?」他都好久沒跟著哥哥睡過了。
安明知把他放到床上:「陽陽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睡了。」
「不要不要!」鄭予陽撒嬌,「要跟哥哥一起睡。」
「好,一起睡。」
「那哥哥睡這裡哦。」鄭予陽牽住了他的手。
安明知趴到他的小床上,拿著故事書給他講故事,阿姨說陽陽沒睡午覺,早就困得厲害了,吃著吃著飯都快睡著了。果然沒講幾分鐘,旁邊就傳來了輕輕的鼾聲,安明知合上故事書,準備離開,才發現鄭予陽的小手一直攥著他的手指。
安明知彎下腰親了親他的小手,然後有些殘忍地將自己的手指抽出來,離開他的房間。
快九點時,安明知在房間里再給鄭峪章打電話,如果還是沒人接,他就準備打鄭峪章朋友的電話問問。
鄭峪章的朋友,他認識的不多,就兩三個,安明知跟他們不熟,所以也不想輕易打擾人家。
沒想到這次電話卻接通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喂,你好?」
安明知聽出來這次跟那天接電話的是用一個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找鄭峪章。」
林伊說:「噢,鄭總電話在我這,他有點醉了……」
「讓他接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恐怕現在不太方便……」
安明知還沒說什麼,話筒里又傳來男孩的聲音:「……啊,您輕點,弄得我好痛……別、別摸哪裡,唔……」
電話被扔到了一邊,彷彿是被掩蓋到了被子下面,聲音變得小而模糊,但依舊不斷傳進安明知的耳朵里。
他掛了電話。
不掛還能怎樣,聽一場活春/宮么?
安明知以為自己能承受的很多,但僅僅是剛才那樣,他就開始控制不住地戰慄,胸腔就快要爆炸。
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低落,難過。鄭峪章身邊總要有新的人,八年了,他們之間的新鮮感早已過去,是鄭峪章仁慈,留他到今天。
假象總要被戳穿,而真相永遠殘忍。
七月炎夏,安明知蹲在床邊,冷得嘴唇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