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孩子們吃得少,很快便吃飽,嚷嚷著要去外面玩煙花棒。外面冷得很,天氣預報說明天有小雪,H市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雪,不知道是否真的能下起來。

  大人們各自給他們穿上厚衣服,鄭峪章把鄭予陽交給管家,他最小,還不知道火多危險,最應該被照顧好。不過最該看管著的人是鄭楨楨,有年她差點把房子燒了,老房子了,一點就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孩子們走了以後,大人們的耳根子清凈多了。鄭峪章陪著父親和叔叔又喝了幾杯,心不在焉的,有點擔心安明知被院子里那群嘰嘰喳喳的傢伙們吵得休息不好。

  家宴嘛,邊話家長里短邊吃,一吃時間就長,何況鄭父愛喝酒,一喝上幾杯,話匣子就關不上了。

  鄭峪章借著要去衛生間的理由離開,從另一邊樓梯跑上樓,繞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著,他輕輕推開,床上拱著一個人形,安明知把自己蒙在被子裡面睡覺。

  鄭峪章放輕腳步悄悄走過去,想掀開被角,怕他呼吸不暢快。誰知道一掀開,裡面的人壓根沒睡覺,露著毛茸茸的頭髮,一雙眼睛看著他。

  鄭峪章覺得有點尷尬,假咳了一聲:「捂得這麼嚴實幹什麼?」

  安明知重新把被子拉回來,擋住自己鼻樑以下的臉,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感冒了,悶悶的泛著潮濕。

  「準備睡午覺。」

  屋子裡半透明的窗帘緊拉著,午後朦朧的光線穿進來,輕輕落在地毯上。陽光讓人變得溫柔,鄭峪章摸著他柔軟的頭髮:「孩子們吵不吵你?」

  安明知搖頭,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耍,隱約能聽得見聲音,其中還有鄭予陽的,他的聲音最清脆,也最稚嫩。

  這會讓安明知更加安心。

  他扯著鄭峪章的袖子,湊近用鼻子嗅了嗅,不掩厭惡地皺起了眉:「又喝了這麼多酒……」

  夏天他陪著鄭峪章去醫院做體檢,檢查出來肝不大好,他的私人醫生說很大程度上是喝酒應酬的緣故,提醒他在生活習慣上多注意下,否則惡化的話,可能會引發早期肝癌。

  鄭峪章點頭應付著醫生,說行知道了,會多注意點。可實際上他根本沒當回事,該怎麼喝還是怎麼喝。

  安明知沒見過像他這樣不惜命的,氣得牙痒痒。可他管不了鄭峪章,也沒那本事。

  兩人因為這事鬧過幾次不愉快,小吵小鬧就不說了,有回鄭峪章出去跟人喝酒,他酒量是練出來的,可那次卻真是喝得爛透,更別說最後是被個小鴨子送回來的。

  安明知不能真賭氣把他扔在門口凍著不管,忍著不舒服把人拖到了家裡。他知道鄭峪章酒量一向很好,沒那麼容易醉,這次不知道喝了多少才喝成了這樣的,可連跟他提前說一聲都沒有說。

  安明知生他的氣,也生小鴨子的氣,他聞見鄭峪章身上那股胭脂俗粉味,胃裡一陣不舒服,問他晚上去哪兒了。

  鄭峪章人不清醒,他皺眉盯著安明知看了半天,眼前人影晃動,認不出來模樣。被問得不爽了,指著他吼:「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我去哪也輪得著你管?!」

  等他醒了,已經想不起來自己說過這麼混賬的話,並把昨晚的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可安明知記得清楚,他抖著嘴唇氣得說不出話,眼淚不停往下落。

  是啊,他又不是鄭峪章的什麼人。

  在他想要越界的時候,鄭峪章總能適當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算了,我不管您,您就使勁喝吧。」安明知轉過身,不想再理他。

  鄭峪章在床邊坐下來,摸他的手:「生氣了?這不是過年嗎?總得陪著我爸還有叔叔喝幾杯呀!」

  安明知很不給面子地沒有說話。

  他是個有原則和底線的人,跟鄭峪章不一樣,快三十歲的人了,是穩重了不少,可在骨子裡依舊保持著幾分少年氣,還是天真,簡單。

  「喝得不多,就那麼幾杯。」鄭峪章解釋。

  安明知依舊沒說話,鄭峪章看見他眼眶紅了。

  他摩挲著他發紅的眼角,是溫熱濕潤的,「怎麼了?哭什麼啊!」

  安明知覺得自己挺丟人的,都多大的人了,怎麼跟個孩子一樣愛哭。但他今天就是莫名委屈,鼻子酸楚,一眨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心裡清楚,鄭家人不喜歡他,或者說,連不喜歡都稱不上。從他進門到現在,鄭父跟鄭母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哪怕是句簡單問候,鄭家姑姑的刻薄話他也都聽在耳朵里。除了那幾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輩,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

  其實跟著鄭峪章回家過年,他有私心。鄭家人傳統,鄭峪章每年都要帶著楨楨跟陽陽回來,他們從來沒有機會一起過年。但在安明知心裡,他會偷偷把自己跟鄭峪章放在了一起,還有兩個孩子,就跟一家人那樣。

  即使他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可至少在他離開前,讓他能擁有一段可以獨自回味到老的時光。

  只不過現在假象被殘忍撕破。在這個房子里,每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除了他。

  眼看著他眼淚越掉越多,鄭峪章開始有點慌了。他最怕兩個人哭,一個是鄭予陽,一個是安明知。

  他用拇指給他抹淚,低頭淺吻了他泛紅的眼角,「是不是姑姑說什麼了?」

  安明知搖頭。

  鄭峪章對他稍微好一點,他就總是忘記自己應該在的位置,去做一些無謂的妄想。他們之間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一個鄭予陽那麼簡單。

  他讓自己冷靜了一會兒,問鄭峪章:「您有沒有想過,再結婚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鄭峪章才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聽起來,安明知想跟他分手。還挑了個很好的日子。

  「楨楨馬上就要中考了,需要有人照顧她的生活,陽陽也是,他再大就記事了,你總不希望他從記事開始就沒有母親吧?」

  「安明知!」鄭峪章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

  他從沒想過安明知會考慮這些。而且即使是他想過,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來。他是個很懂得輕重的人。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這聽起來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這回安明知沒說話,他是個拙劣的騙子,演技再好,也總是騙不過鄭峪章。

  他今天上樓給陽陽拿衣服時,碰見了鄭峪章的母親和姑姑,她們在討論給楨楨和陽陽再找個母親的事。顯然他們的備選者里不會有自己。

  他是以個不光彩的身份出現在這裡。

  鄭峪章定了定說:「過年這事是我考慮不周到,讓你受了委屈。但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後不要再想了。」

  說那麼一番話,安明知是認真考慮過的。

  可不等他再說什麼,鄭峪章已經幫他塞好了被角,說道:「行了,別瞎想了,好好睡個午覺,晚上也許要守歲。」

  他低頭親了下安明知的額頭。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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