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垂雲春雨
「她還好嗎?」張教授問我。
原來他也認得我,說了一些照常問詢的話,之後又感慨道:「大家都說她拿過去的婚姻炒作,我想,是誤會她了,沒有全然的好處,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那個圈子,本來就很渾,有人藉機欺辱她還差不多。」
我心中奇怪了,驚道:「你沒有見到她?」
「怎麼?她來了嗎?」張教授大驚,神色不像作假。
我雖然窺破一點隱情,但不便張口就答,因而含糊搪塞。
張教授雖事先疑慮,但轉念一想,也按下性子,開脫道:「也是,我給她打了電話,說過老太太過世的事,她說想來。可她那工作忙碌非常,常常身不由己。」
他和我又聊了幾句,態度甚是和煦。
他雖然不通影視製作,但對教學研究頗有一套見解,和他閑聊,也長了不少見識。
兩下又說了幾句,勸他多加寬慰,彼此分了手。之後我便朝松林中趕去,果然不出所料,賈千瑤背過身,立在其中。
她聽得腳步聲,知曉是我,可仍是低頭,望著那方黑黝黝的土地,見不到神貌,這與她平日里舉態大有差異。
「他走了么?」她問我,仍是頭也不曾抬一下。
「沒錯。」
「他有說些什麼?」
「不過說,你倆個性不同,但你還是個好人。」我不假思索地道。
賈千瑤聽了,不發一言,終是轉過身來。她凝神細觀我,似乎在查我是否在說謊。我態度坦然,不怕她審視,她兩眼定定地,朝我瞧上一瞧,這才緩緩說道:「用不著他說!」
我稍微一愣。
賈千瑤冷冷道:「我本就是個好人!」
一時間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只能怔怔望著她。賈千瑤掃視我一眼,我見她一身漆黑,端的是繭綢材質,全身上下並無奇異的模樣,又有黑紗蒙面,顯然不想給路人認出。
但因隔得較近,仍然能看到她的面容是經過一番仔細的修飾,想來也不願意在前夫面前落了下乘。
思之如此,我既是遺憾,又是惋惜,切切問道:「你見過他了嗎?」
這不過是多此一舉。雖然剛才張教授已經明確表明未曾見到過賈千瑤一面,可我還是情不自禁問了這麼一句。
賈千瑤道:「我是看老奶奶的,見他做什麼?」
她語氣怫然不悅,大概對張教授痛恨已深。
我瞬時啞然,良久問道:「那你可回?」
賈千瑤不答。她再度背過身去,望著空堵堵的樹榦發獃,她兩眼發愣,似在出神。
我知曉這些陷入在情這一字上的人究竟是怎樣為難,生亦難,死亦難,不便用淺薄的話語勸解或者高談論闊些大話,便安心等待她自個想通,開脫一切。
她靜置不動,眉頭緊鎖。松林中忽然鳥雀鳴啼,清脆婉轉,甚是動聽,一下子奪走她的心神。她聽了一會兒,容顏稍展,笑道:「為什麼心情壞時,鳥雀總叫得這麼動聽呢?」
她雖笑著,語氣中有太多悲涼。
這又是一個我不能回答的問題了!
好在她並非強制叫我說些奉承話,因而出了一會兒神,她自個調節好情緒,衰敗之色一掃而空。她冷言冷語:「我知曉他,安貧樂道,不愧於心!可人生在世,又怎樣才能做到這點?我是做不到的!」
「很多人都做不到。」
「可不識一針一線、一粒米一棵菜的人,又怎樣才能不愧於心?」賈千瑤急急地說,「他要是真做到了,又怎會接受我那七十萬?為什麼不把它當作阿堵物,拋到千里之外?他堂堂一七尺男兒,靠女人養活,又靠女人接濟,卻毫無羞愧,只安心享受他那點清閑日子,還說安貧樂道,無愧於心!」
說到憤慨之處,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難道受盡便宜,只一句感謝,就高風亮節,滿袖清風——文人恁地這麼無恥嗎!」
她聲音高昂了點,鳥雀受到驚嚇,陡一展翅,撲稜稜地飛走了。
賈千瑤戛然收聲,猛然見,林中風起,樹木搖動,樹葉唰唰作響,陡一靜下來后,有人聲不甚清晰地傳來,在風雨婆娑中,並不能確定人物方位。
賈千瑤不由神情驚慌,東張西望:「有人來了嗎?」
她因身份不便,不宜出現在大眾面前,我搶先一步,撥開樹枝,往前一走,張頭一望。原來是一對情侶,那對情侶似乎正值談婚論嫁之時,正巧長輩去世,按照舊曆,婚姻得要朝後推延。那女的煩惱異常,輕掐男子:「你看,可怎麼辦啊!」
那男的六神無主:「我哪想到爺爺這時候走了!這又不是我訂的啊!」
那女的微惱,輕跺一下腳,嬌嗔著說了許多話。
男子又道:「不過多挨幾日,這婚還是要結的!」
我看這小兩口暗自苦惱,外人自然不便插手,便又復轉回去。賈千瑤靠在樹邊,神色慌亂,不知所措。
「是不要緊的人,趕緊走吧!」我說,「你既然不想見張教授,也看過老人了,那就回吧!」
乍聽我的話,賈千瑤忽然一愣,繼而神情大為一變,含有鬱郁之色。
我把她送至大院外,畢姐在停車場等著她,我們將她送上車。
畢姐不知道具體緣由。
只知道賈千瑤是為探望故人。
為了避開記者的眼線,才借她的車,至於這去世的人和她是什麼關係,她壓根不清楚。
所以她照例說了些「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客套話。
賈千瑤也客氣極了,滿臉笑意,完全沒有剛才的抑鬱,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演的,還是剛才是假裝的。
演員的想法,我的確很難弄明白。
我和她們聊天時,忽然發現不遠處的動靜,跟畢姐打聲招呼,接著探回身子。畢姐疑惑道:「你不走?」
「還有點事。」
車裡兩人雖有納悶,但也照做了。畢姐將人送走,我微笑地朝她們招招手,看她們車輛駛去,然後一路小跑到停車場的邊緣,敲開一輛車的窗戶。
「你開這車是怕別人不發現啊?」我問。
「你怎麼認出的?」開窗的是高風。他特意把車停到這附近,顯然是知曉賈千瑤過來。
「你忘了,這車還是我賣給你的?」
「……」
「六千萬呢!大手筆!」
「哦哦,我想起來了,那錢你怎麼花了?」高風扶額。
他這人挺有錢的,六千萬也不放在眼裡,清清白白就忘了。
「拍電視劇了。」
我毫不含糊,接著直說:「雨大了,我沒帶傘,送我一程吧!」這時候天已然全黑了。
現在的雨細如牛毛,打傘與不打,差異不是很大,可看北邊烏壓壓的雲和嘩嘩作響的樹杪,我可不願懷揣僥倖心理。
聽我如此請求,高風也不遲疑,開車讓我上來。我坐到副駕駛上,邊往市裡去,邊聊了些話。
「她和張教授一面都沒見著,你儘管放心!」我說道。
「……」
高風用力捶了一下喇叭:「你想到哪裡去了?」
「……」
「我也年近中年,也可以說不惑了,哪裡還會幹爭風吃醋的事?更何況,我也打聽清楚,是人家母親去世,拜祭弔唁也是常理……她要是讓我知道,我便知道;她要是不令我所知,我便裝作不清楚。成年人之間的問題,除去生老病死、大是大非,哪有丁是丁,卯是卯的?」
他看似洒脫,只是語氣惋惜:「只可惜,她應該多信任我點!我斷不會阻止她!」
言至如此,我也稍起敬意。
古書中所說的賢伉儷,大致也就如此吧?
我們又說了幾句。因為前不久我在財大風頭大出,又加上《仙劍》的高收視率,難免話鋒一轉,會談及到工作。高風知曉我和徐英鵬之間的是非,也不由皺眉。
「我聽從一些小道消息,說你和徐英鵬杠上?」他問道,「聽說,他請教了知名法律事務所?」
「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可以避一避。」高風又說,「聽說你最近和杜亞走得很近……」
他話里話外透露的消息,也不甚滿意。
若是在五年前,說與杜亞是朋友,那圈裡界內,無不艷羨。可今日市場風雲變動,素來與他有舊怨的人都冒出來,紛紛指摘他。
高風因常年在電影界混,自然談不上真心待他。就沒聽說過,打工的,喜歡老闆的。前幾年院線壟斷,他就懷有不滿。
「徐英鵬的出現,多少增加點競爭活力,咱們日子也能好過點。」高風說。
「想什麼呢!哪裡有競爭活力?不又是一個不按照規矩的來!」我看著前方。
高風急急忙忙的,還想跟我爭辯。
我說道:「有活力,那也是正確的活力。拳擊賽有活力,街頭鬥毆也挺有活力的,但那有什麼用?」
「……」
高風有些啞口無言了。
這時候,車窗外像鋼琴線般的雨,在狂風呼嘯下斜斜抖動,冰冷得彷彿要割掉人的性命。
「徐英鵬來了,市場不好乾了,這是事實,忽視事實談理想,挺荒誕的!」我坦然道。
高風沉吟片刻,一打方向盤:「你說得對!」
他不願和我牽扯太多,只是道:「你到底還要小心點!」
車輛又向前駛了一段路:「我前幾天聽人說,徐英鵬在打聽你的下落,他因為什麼法務部和你起過矛盾,想找人教訓你,你需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