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文人
我聽著這話,無心插手李為迎的事中。他最近拍的那部《守林人》,我也看過,好片子,雖然後面立意有點歪了,特別高大上,但也不失一部好片。我只是惋惜下當代的風評社會,不再多言,安心學習。
最近的課程都是老老實實去的。
我等待遊戲匯款過來,再去做一波影視。
可這時,牛遇卻登門造訪,他這人招呼也不打,直接把我從教室給拉走。任課老師恍恍惚惚,滿臉錯愕,捧著書,脖子都不敢轉一下,白白盯著他帶走人。
「老李的事,你有聽說吧?」牛遇站在走廊,氣沖沖說。
「什麼事?」我明知故問。
「有個錢明偉的……」
「那小子,不經常胡說八道嗎?!」我故意提高嗓門。
「對,就那個羔子!」牛遇氣得直喘氣,他彎著腰,雙手扶著膝蓋。「他挑撥網民氣焰,說李為迎和你有矛盾……你那些粉絲去攻擊李導。」我暗罵一聲。
「好端端怎麼扯上我了?」我終於怒了。
「還不是說些陳年往事?」牛遇擦了把汗,「說李導攛掇導演協會的成員封殺你?」
「……我都差點忘了這事了。」
我一下子回憶起來了。
當初我和老王剛進圈子時,李為迎怎麼都看我們不爽,使了些絆子。「韓小茹一時嘴漏,把這事說出來了,然後被一個叫洪磊的編劇錄下音,給了錢明偉——一下子給鬧開了!」牛遇憤恨地拍著大腿,「這下可好,就成了著名導演李為迎策動他人,打壓年輕人了。」
我心想,難道不是嗎?
「現在全國網民都被他們調動起情緒了!」牛遇又說。
「……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忍不住問。
「做個解釋。」牛遇說。
「成。」我拿出手機,登錄……還是先給小胖發了個簡訊,要來密碼。長久不用,這東西真記不住。「別吵,早就和解了。」我編輯好,發到網路上。
牛遇看了一眼,驚悚道:「你這不是承認了嗎?」
「難道還說謊?」我收起手機,「說了一句謊言,以後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彌補——還是老老實實的,做個好人吧!」我不想成為網路上某些年輕UP主,做錯事,道個歉,再做錯事,再道歉,就憑著長相和「正能量」,揮霍大眾的寬容。
牛遇目瞪口呆。
我準備重新回教室,他忽然衝過來,一把拉住我:「跟我過來一趟!」
「我上課呢!」
「上什麼課?光明正大給你逃課,你不幹,你傻呀!」他吼我。
我不可置信望著他,不敢想象這是一個老師說的話。
實際上,我不太喜歡上學,但愛求知。這幾年在拍攝影視的過程中,也遭遇過很多問題,也希望有個機會,能回到課堂上,從書籍中獲得解答。
普通學生照本宣書,是發現不了教材中的真假是否脫離實際。但反過頭從實際中的問題出發,回頭再去學,又常常撈不到機會。這一次學習,我感悟很深。
牛遇不給我這個機會。「范老師,打攪了啊!這學生借我用用!」牛遇沖教室里嚷了一聲。范老師站在講台上,不敢不答應,沖他露出個靦腆的神情。
「你跟我過來!」牛遇拎著我,急匆匆往下跑。
走廊外有幾個老師經過,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大學生活和高中就不同,中學吧,拎著書包偷跑時,被人發現了,老師會重重嘆一聲,滿面怒容,說些教訓的話。大學時,因為各學生課時不同,就算明目張胆逃課,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我不是照做了嗎?還拽著我幹什麼?!」下了樓,我甩開牛遇抓我胳膊的手。
「行吧行吧!你個沒良心的!」牛遇指著我,氣喘吁吁道,「李為迎可一直照顧著你……雖說之前吧,有點不大對,可這幾年對你怎麼樣,你心中有點數!」
我心中自然有數。他對我還算寬容,但我也幫他不少,當然,不及他本人的付出。
「你那些話,發了,還不如沉默著……干我們這行,有些話,就算憋死了,也不能和別人說!」牛遇道。
他手扶膝蓋,看了一會天。
天空藍悠悠的,正是四月正好時。「我也不跟你多說,也行,也是李為迎有錯在先……你現在跟我去見一個人!天真又狂歡的網民也就罷了,這個人可不一樣,李導和你的情況,你去跟他說一說,別讓他誤解!」我心想,怎麼我和李為迎的糾葛,還要跟別人解釋了?
牛遇看出我的心思:「你別不服!」
「……」
「這可是位大家!」他手一拱,向我嘮叨,「八十開外了,老人物,一代文學大師——現在的『文學家』都是靠罵人聞名,他可不是,年輕時寫過不少著作,年齡大了,這才罵罵人。」
我一點都不想見愛罵人的老人。
「過去!你跟我過去,去和他解釋解釋!」牛遇又開始拽著我,「他聽了那錄音,也跟著在網路上罵,這才惹了那麼多粉絲!你發在網上那話,他可不會信!這年頭娛樂圈有幾個人能控制得了自己在網路上言語的?不都是公司借著藝人的姓名,隨便拿出去說說?」
「……」
「話是公司說,榮譽他來得!罵名,也是他來背!」
我實在不明白,一個老人懂什麼網路。我爸媽上網也只是看電視劇、網購、查資料。我幾個叔伯天天就歷史問題和網民吵架,那言論闊談啊,感覺他們多麼時運不濟,懷才不遇,可仔細一推敲,發覺就挺容易被公眾號帶著跑。
我半信半疑,不大情願。
牛遇硬生生拽著我跑。他一路小跑,去了停車場,附近還有個女的和學校老師在拉拉扯扯的,他們看到我們,一下子分開五丈遠。牛遇也不在意,他大聲跟我說:「你等會過去,脾氣放低點……薛老脾氣雖好,但那劇團有個硬骨頭的老傢伙!」
我心想,什麼?劇團?
「我剛打聽過了!」牛遇說,「他人在劇院里,找人嘮嗑。」
他按響車門,叫我進去。我們一路開到劇院,傻了眼,這地方我也來過,就是夏逗逗她老公工作的地方——沒錯,這一對小情侶已經結婚了。因為劇組配音,我沒少和他們打交道。
「下車,犯什麼傻呢?」牛遇招呼我道。
沒辦法,我只能恍惚地下車來。
進了院子。這是個回字形狀的劇院,中間庭院長年鬱鬱蔥蔥。前後兩排的樓都挺高大。這幾年劇院里越過越不怎麼地,萬般皆下品嘛!劇院就是個門面,有用的都去讀書了,招來的,雖有好苗子,但獨木難支。所以就有個說法,說是這建築物克出來的。
這也沒辦法,日漸衰落也是眼瞅著的,非人定勝天。人一旦不確信了,就迷信。
我望著那破敗的斜坡,電線杆依舊孤獨挺立,不由搖搖頭。尾隨牛遇進門。一進去,就見到上次見到的岳老師和一個老人坐在院子里談話。
「……學習上有了進步,身體卻搞壞了。」我聽到那老人在朝岳老師抱怨,「我們都說減負、減負,都減到哪裡去了?我今年八十好幾了,一周不過能見兒女一面,一個月也看不到孫輩,知道他們辛苦,又為他們操心焦慮,可現在的發展,我也不大懂,所以只能盡量不給他們添亂!想想看,這人一輩子,挺沒意思的,我獨自一人,沒個老伴的,孤零零,說不定哪天就沒了。我還倒好,有份事業可以支撐,其他人了,活了大半輩子了,和子女也不太熟悉,可不是白來?」
這麼大年齡大的人,總滿腹牢騷。
岳老師一搖頭。他既認同這位老人的說法,又覺得孩子應該讀書。
「讀書改變命運!」他用力地說。
對面的老人長嘆一聲,點點頭,沉默不語。
這位老人姓薛,叫薛鑫。他就是牛遇帶我來見的人。
「早年寫過很多小說,是個講實話,有良心的人。這年頭,這樣的作者,可不多了!」牛遇在車上時就向我感嘆,「年齡大了,雖然還在寫,但年輕人不愛看,只有老讀者。他有時候發點時評,這倒看得多點,他便得了鼓勵,越發不可收拾……」
這時候薛老看到我們。
牛遇一個立正,字正腔圓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我現在就把他給帶過來了,讓他親自和你說說!」說著,就把我推上前去。
薛老對我很友善。他先是拿著老花鏡把我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接著和顏悅色地道歉:「我年齡大了,眼睛不好,只能這樣看人,請你莫見怪!」
我自然說哪裡敢當。他又問我一個問題:「你不是被人逼迫著來,向我解釋的吧?」
牛遇一聽這話,冷汗直流,笑都不像是笑了。他禿腦袋,在陽光下愣是反光出一層雲霧。我因不想和李為迎衝突,讓錢明偉那小人得便宜,就把實話說了。薛老邊聽邊不住點頭。
「我怕你像我當年一樣,不敢說真話!」薛老說。
我稍微一愣。「我有幾位很有骨氣的文人朋友,而我太懦弱了。」薛老又說,「所以我常常後悔。」
牛遇忙上前一陣安撫。薛老擺擺手,叫他走開。問我道:「你有沒有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