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唱詞
杜寅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一下子慌了手腳。有個表叔模樣的人當即指揮開來,幾個女人把杜母抬進裡屋,扶她上床,讓她好好睡上一覺。不多時,眾人都出來了,獨留了一個女人看護,幫襯照應,以防意外。
大姨父則和杜寅說話。
這時候,我才了解到,我和杜寅還算得上是一點兒親戚。他母親是大姨父的妹妹。大姨父也看到我,很是尷尬,故意地昂高頭,有些老氣橫秋的架勢。
他問清杜父去世的緣由,也感慨萬分,給出意見,覺得杜父去世,是因為不夠韜光養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擺弄著他的學問,「你當即關頭是畢業就業,養活你媽媽……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和教授發生衝突……」他說一下見解。
杜寅親戚在屋內,互相唏噓著。說了些幾十年前的事,還有今後的打算。要叫什麼人來,葬在什麼墓地,備下單子,去哪個部門,開死亡證明,去單位拿撫恤金。接著又感嘆他們孤兒寡母多麼可憐,說話間,一個女孩急急慌忙跑過來,喊一聲:「壞了!」
屋內眾位全望向她。
「吳寒岩去系主任辦公室了!」女孩說,「學校會不會給杜寅壓力啊?」這女孩叫張盼,和魏巍是一對歡喜冤家。眾人都暗暗撮合他們。
「什麼?」
「這怎麼行?!」
「垃圾學校!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
「……」
同學們一下子都炸了,紛紛交頭接耳,憤怒充斥著胸臆。杜寅一下子站起來,激動地朝前大邁了一步。連忙有親戚勸了,說忍一時,是一時。「你以後考劇團里,當大官了,你父親就能安息了。」有老奶奶這麼說。還有個聲音尖細的婦女:「別和他們鬧!你那二舅爹爹的岳父,就是在礦井下死的,包工頭說是冒頂,張牙舞爪,就給了兩萬,私了——他小舅子和弟媳不服,打官司,這兩萬不僅沒得到,反而折騰去了!」
杜寅沒聽她們的話,問張盼道:「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張盼道,「我拿這雙眼睛親眼看到的,她略帶焦急,捏著雙手:「系裡叫我把辯論會的材料送進教務處,我正巧經過……」
杜寅身體一顫,冷汗掉下來。
「這不行!」他喃喃道。
「兄弟!管他的呢!先去問問,我們這麼多人,非要問他個清楚!」有同學叫道。其他同學紛紛響應。
「對!沒錯!去吧!」
「沒錯!去吧!」
「我們占你這一邊!」
「……」
眾人嘈雜聲響。「我勸你也去吧!」張盼道,「姓吳的不是好人!這學期已經有好幾個同學舉報他了,這王……混蛋,騷擾女同學!」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
有好事的,問是怎麼回事。
「他開學不是有叫大家加他QQ嗎?他私底下給女生髮信息,問對方有沒有男朋友……在不在男生家過夜……」張盼猶豫著。女生談這話題,難免都有點羞恥。男生聽了,紛紛叫罵。
「別不是假的?」魏巍卻質疑。
「我騙你是小狗!」張盼扭頭道。
旁邊有女生立馬應證了這事,把手機拿給魏巍看。魏巍看了,瞬間大怒:「走!去揍他!」
那女生忙攔著他,顯然怕惹事。旁有幾個女生委屈,也紛紛說受到同樣的信息。「大晚上,九點鐘,發這種話,我只能裝作沒看見,睡了!」、「對啊,都不搭理他……」各色討伐聲響起。同學們都很心驚,問究竟有多少女生受到過騷擾,一打聽,竟佔一大半。少許未被騷擾的,也是因為賬戶性別設置為男。
魏巍緊張兮兮地問張盼,有沒有給她發訊息。
「我?」張盼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會加一上課,宣揚獎狀的人的賬戶嗎?」
她這人倒挺洒脫的。
魏巍當即放了一半心。
同學們聽到這消息,有點犯傻。雖然以前在網路上聽過各色新聞,但從未在現實中遇到。學校的老師大多都很好,少數的是個性偏執,性格扭曲,卻不曾淪喪道德。現在乍一現實遇到這情況,同學們多多少少有些退縮了,只有幾位領頭的是火上澆油,起鬨道:「這樣怎麼行?我們一定不能放過他!」
女生多數仍心有餘悸,猶豫再三,不敢惹事。不過也有七八位和張盼在一起,果敢稱好。
這時樓道匆匆忙忙上來一人。
「吳寒岩來了,和輔導員在一起!」那學生滿頭大汗,伸手擦了一把。眾人瞬間躁動。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怎麼辦?」
「下去!」
……
只要有一個領頭的,眾人如同吃了顆定心丸。不多時,人頭聳動。我大姨父在背後嚷道:「記得我說的話!」也不曾跟下。杜寅其他親戚更是不敢吭聲。
眾學生走到樓道處,輔導員正和吳寒岩往上走。一段時日未見,吳寒岩稍微胖了點,臉色也更紅潤了。但眉眼間,卻青灰一片,很是頹敗。
他見到杜寅,猥瑣地搓搓手,賠笑道:「我先要道個歉。」他向後倒退一步,一個比標準鞠躬還要低的鞠躬:「我為車禍的事道歉,雖然不是故意的,可給你,還有你的母親,帶來巨大的痛苦,這是不能磨滅的!」
杜寅沒說話。
輔導員給他使眼色。
這時候,忽然有人懶洋洋道:「那些女生的事怎麼辦了?這人,騷擾女生!」「那不能叫人!」又有男生站出來,「禽獸!」眾人聽后皆是嘩然,特別是女生,聲音更大一些。她們互相抓著手臂,躲在後頭,用厭惡的眼神盯著吳寒岩,彷彿那是什麼噁心的東西。
吳寒岩一聽這話,臉色更灰敗了。「有誤會!你們年紀輕輕的,不要把人想那麼壞!」他說。
輔導員大致也從系主任那聽說。
他還是很關愛學生的。
「恩,有同學舉報了,我們系裡也很重視,主任找了吳教授談過了。他說在做一個社會調查,要寫論文……同學們有警覺心是好事,這也不是小題大做——有任何威脅,告訴學院,讓我們老師和學生有個警惕,提高自我防範意識,是當代必要的。」
同學們安靜地聽著,沒有回答一句話。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沒信。
接著,忽然有同學叫道:「寫什麼論文?什麼論文需要研究藝術學院里女生有沒有談男朋友?有沒有在男友那過夜?」
吳寒岩瞬間尷尬了。他結結巴巴地說:「社科類研究。」
「什麼社科類研究?」那同學喊,「不去研究國家GDP,不去研究商業發展……去研究女學生有沒有男友?」
「研究的事,哪能一句話說得清嗎?」吳寒岩大手一揮,辯解道,「你們是學生,不懂研究!」
「但我懂研究該是有益的!」
「研究有各色各樣。」吳寒岩畏縮了一下。他發覺這雖然是表演系的學生,可似乎不像外頭形容的,那般容易讓他擺弄。「你們學生,社會經驗少,容易意氣行事……」
他仍想辯解些。
可這些學生似乎不大像他以往的那些學生容易欺騙。他們不甘擺布。
「我們學生,無論是學習,還是今後走向工作崗位,都明白一件事!」張盼忽然踏上前一步,她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女生,「那就是把善良擺在首位!如果一個人畏懼邪惡,一個人在違法犯罪面前退縮,那這個人,就算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金錢,再豐沛的學識——那這個人,也只是懦夫,談不上精英,是壞人中的精英——更是教育失敗!」
「我們國家教育的首位,不是給個人改變命運,而是為社會做出貢獻!」她搖搖頭,「您說的話,我有點不信服,從剛才您所說的,僅僅憑和學生閑聊,怎麼能調查真實數據?研究一個院校,又能做多大的驗證?」
張盼還是太年輕了點。
她後面的話雖然有理,可一下子被吳寒岩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捉住把柄,他立馬神色嚴肅:「這位同學說得對!我舉證得不嚴謹,還是要學習啊!」
這個五十多歲的,按理說,做過無數研究的教授,嘴裡卻說著荒謬的話:「沒辦法,我本來是搞教學的,可現在風氣不好,不做研究,不發論文,就評不上職稱……那些期刊雜誌個個看關係,人人憑錢財——我也是隨波逐流,不得已為之。」
眾人目瞪口呆。
不過好在這話,眾人聽多了。
大多數也會用了。
也就信以為真。
屋裡其他聽到動靜的人,也探出腦袋。不知不覺中,團團層層的人潮湧了過來,把大門堵得結結實實,一隻蒼蠅都鑽入不了。大姨父走出來,倒是又賠笑道:「你老師啊,那請過來坐坐啊!」
氣氛不見緩解,忽然客廳傳來一聲叫嚷。「你他媽的不是人!」杜寅的小姨一伸手,碗給摔了下來,落在他二叔的腳邊,化成碎片。在我們正在與吳寒岩對峙時,他的親戚們卻在屋裡鬧起矛盾,大打出手。陶瓷碎片飛濺而出,有幾塊砸到門外,女孩子嚇得爆出了幾聲尖叫。
原來剛剛杜寅二叔看到杜寅取了常靜寧給他的錢,就放柜子里,於是偷偷摸摸地過去,伸手想要摸走。被他小姨看見了。
同學們目瞪口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如此怪誕的現象,個個大開眼界。
忽然就聽一陣笑唱:「是哪兒來的西賓狠如豺?是哪兒的親眷做盜鼠?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卑鄙之徒,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我已艴然不悅、火冒三丈,赫然而怒、咬牙切齒,看你們敢怒而不敢言,我卻要巾幗不讓鬚眉——噹噹噹!」那人口中念叨著,邁著小碎步走動。眾人見了,都是一陣大笑:「你一個女裝大佬唱什麼『巾幗』啊!」
這女裝大佬和王明后弟弟小終可大有不同。人家是學戲劇的,實在看不過,才指桑罵槐,出言警告。
吳寒岩站在那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屋內的親戚,想來也心思複雜。輔導員站在一旁,他還年輕,沒什麼多餘的想法,只是一個勁鼓掌,和學生們在一起,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