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面子
幾人一落座,推諉客套,我把來意說了,他們都很吃驚,只有蘇庸行與常靜寧二位見怪不怪,想來已經從哪兒獲知了。
幾人再一說話,來龍去脈稍有清晰。
原來常靜寧到來之後,畢姐就收到消息,說蘇先生被困在街頭了,急急忙忙帶人出去迎接。他本是應蘇庸行之約,過來探班,聽了這話也沒耽擱,上前叫住畢姐,說明來意,就隨畢姐一同去街道上接人。
「因為車輛堵得太厲害,索性就下來走走,我倆邊走邊聊,來到巷口,聽說鬧出了事,再一細打聽,也是熟人。」蘇庸行說,拿手指了指江老,「這一位可是我二十多年前初入行時的泰斗,當時受到多少照拂!」
江老連連罷手:「不敢!」
他嘆口氣:「我年齡大了,早不在行內走動,也沒幾個人搭理我,不過承一些老朋友的情,大家給幾分面子!」
接著他又朝我點頭:「我跟張導也是有合作,不過三四年的功夫,前途似錦,飛黃騰達,將來不可估量了!」
他嘆了口氣:「現在誰不給你面子?今日遇到這事,也是我們劇組那幾人有錯在先,我管不動他們,但做個中間人說動說動,也是應當的!」
說著,從長凳上站起來:「我也跟你們走這一趟!」
常靜寧忙也站起:「大不了我也做陪襯。」
幾人和我說好,要去綁人的地方,把那導演說上一通。江老對他態度不以為然,借了手機,一個電話打去,製作商便知道了——他在電話里慌了手腳,又是陪著說好話,又是打聽杜亞的消息,又是把那幾個「綁匪」罵的狗血淋頭。
「您說我這不是冤枉嗎?!我的開拍投資,是為了做新劇,可好,這事傳出去,別人都以為我們是開打手公司的了!近幾年抓的可有多嚴?上了徵信可不是個玩兒了的!這幾個王八羔子,可把我害慘嘍!」手機那頭哭訴道,「看這部戲結束了,我還敢用他們不?害死個人!」
導演也不過是個中層幹部,製作公司說咋樣就咋樣,這幾個年紀輕輕的,沒混出名堂來,卻比李為迎還有更大的排場了。
江老搖著頭,背著手往院落門口走。
蘇庸行落在最後面,和我說話。
他先是問清現在局勢,點了幾下頭,說道:「你做的很好。」沉吟片刻,又道:「等會到了,儘管把事情交給他們,你不要說話。你人微言輕,又太過善良,牽扯進去,只怕未來有個麻煩!」
我點頭稱是。江老嘴中向來沒有真話,我不會因為他幾句追捧,就不知天高地厚,自不量力。
來到街口,已有兩位民警般的人物在詢問調查,路中央有一位赤裸上身大叔當街跪倒,聽左右言論,皆說他是包子鋪老闆。
他兒子也站在木屋的廊廡下,面色複雜,不敢上前。
包子鋪老闆哭訴道:「我開的是小本買賣,一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人,因為老婆生病,格外辛苦,缺少錢財,就拿了后屋租出去做倉庫,為了少點稅負,也沒上報……現在落下這些事,都是我貪小便宜的苦楚。可看在我老婆體弱病重,求求各位不要把事情鬧大,影響我做生意,要是再沒錢,我老婆只能一命嗚呼了!」
說到痛處,掉了幾滴淚來,他兒子遠遠站著,也是紅了眼眶。
圍觀群眾有陪同掉淚的,也有惋惜哀嘆的,一些好心人翻遍口袋,拿了些鈔票想要贈他,也有一些怕被逼迫捐款,灰溜溜地偷摸走的——人間百態,酸甜苦辣,豈能一言蔽之?
民警聽了這情況,也好言相勸,可他就是死腦筋,不肯站起來。
一些圍觀的小年輕面上漸漸顯出既是同情又是不耐煩的神色。
江老忙走上前,發聲說話:「鬧到這一步,是誰也不想看到的,那幾個人是我們劇組的員工,莫名其妙地就做了這些事,現在苦主找上門,能否讓我進去說上幾句?」
那警察看他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不像有害的模樣,遲疑一會兒,招一個民警和他一塊兒進去,一起去的還有常靜寧。
我在外頭守著。杜寅悄摸摸過來,問道:「您看這事怎麼樣?」
「涼拌!」
「這警察都來了……」
「那又如何?他們也是為解決事情,不是給你出氣!最多等會兒讓那幾個壞蛋給你道個歉,賠償點醫療費……現在不如想想,等會說些什麼吧!」我說。
兩家劇組鬧起來,不是一點小事,劇組要開工,投資要賺錢,抓走這導演不是啥大事,耽擱對方工作,人家製作商也沒臉面,今後在圈內相處也難看。只能賣個面子,讓對方承個人情,對方是否報復要看將來了,可人心昭昭,哪有隻欠不還的好事呢?
杜寅愣了一會神兒,兩眼直直地望向空處。
他的心在苦悶著,兩道倒八眉在額頭打著揪兒,充沛著不解,這是他年輕的心無法理解的。
「那我該說什麼呢?」杜寅苦惱地想。
我獨留他一人思索,快步走到員工那,咱們劇組的人很快和江老帶來的人員搭上話,都是出來打工的,又在行當內,彼此認識的熟人也很多,能省一事都巴不得少一事。
「可怕!」對方劇組裡有個小員工冒泡,「我看江老厲害極了,他說一句話,連老闆都看他的臉色!」
「可不是,我們混不出頭來,不就是他這種不幹活、會來事的老人還在幹活嗎?」有人憤憤道。
我怕惹出麻煩,便吩咐其他人回劇組,準備道具。「還有那些菜,你們安排好了,叫廚房趕緊收拾好,這天氣熱,不能擱的,叫他們趕緊煮了,拿來吃。別放壞了!」我吩咐道。
不說道具畫標號存儲,現在就連飲食也用道具魚、道具肉來應付了,拍上去煞是好看,也不擔心腐敗。可金庸小說中的特色之一,就有各類飲食,不論黃蓉的「君子好逑湯」、「二十四橋明月夜」,就拿「叫花雞」,都是格外吸引人的。這洪七公一登場,難不成拿個道具雞腿裝樣子?這是不可能的事!
由於食材眾多,索性請了廚娘,劇組日常都很忙碌,要是找活,可是有數不清的活要干。
眾人忿忿的,不情不願,慢慢挪動腳步回劇組去了。
唯有江老劇組尾隨來的員工,不敢輕易離去,在旁邊聚著吹牛造謠,樂此不疲。
蘇庸行混在其中,聽他們閑扯,饒有興趣,可也只是打發時間。
那包子鋪老闆跪在地上已久,兩腿發麻,幾乎支不住,被民警扶起。
圍觀者嘆息,幾聲紛紛離去,竟然也沒認出眾人間的蘇庸行。
周遭的老人還能感受一下包子鋪老闆的家境之悲,可年輕人年歲頗短,感受不了,更多收穫的是警醒和憤怒吧!
「裡面耽擱這麼長時間,也不知情況,要不要進去一看?」民警勸了包子鋪老闆幾句,提出建議。
那老闆肥嘟嘟的一身膘,膽子卻不甚大,原先心平氣和許多,乍聽此言,腿一軟,差點又跌將下去。
民警沒奈何,招呼他兒子過來,扶住老闆,吩咐道:「你看著你爸爸!」
然後又和我們一塊進去,來到屋裡,裡面那年輕警察傻愣愣地站立著,餘人跪地,唯有江老爺子和常靜寧在八仙桌旁坐了。
畢姐和馬尾妹看到我,從屋內跑了出來。
「怎麼回事?」老民警怒叱。
「是我們的錯!」跪在地上的導演顫慄著,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從侄女怎麼和包陽陽的妹妹產生矛盾,又怎麼氣不忿策劃這起綁架事件,如何想騙包陽陽獨自過來,把他打一頓的話都說了。
常靜寧人坐在八仙桌旁,輕輕一笑,他沒說什麼話。
杜寅因為挨了揍,破例沒有跟其他成員回去,他看到這怪異的場景,也是瞠目結舌。他走到我的後背,捅捅我。
「長見識了吧?」我微一偏頭,「進圈子后,腦袋要放清楚點,別瞎得罪人,不然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杜寅忙不迭地點頭,嘆息道:「我今後一定不會得罪導演您!」
我:「……」
也不知道他怎樣得出這種奇怪謬論!
我也不願和他辯解,不想自討沒趣。那邊匪徒皆跪趴在地,涕淚橫流。
民警見了如此,也沒得辦法,只能暗自進行筆錄,問私了公了,做例行出警報告。
杜寅這時候也不敢多言,鼻青臉腫地簽了諒解書,談妥賠償。警方又出了訓誡書,畫押簽字,這事總算做了了結。
包子鋪父子倆在門戶旁含淚張望。
民警又安慰兩句,年輕的那位去旁邊的雜貨店買了一箱牛奶、一箱餅乾,贈予他們。他也聽說了這兩位的為難之處,頗有同情,那雜貨店老闆更是給他抹去零頭,說了不少好話。
「看看別人!」老民警指指雜貨店老闆,痛斥匪徒。
「是的是的……」
「做什麼不好呢?看你們也不像是窮人模樣……好好日子不過,非要做傷天害理的事!你有錢還橫行霸道,讓那些窮老百姓怎麼活?!」
「……我只是看著不窮、看著不窮!」
對方導演匍匐在地,面色惶恐,他的腰弓成一道彎彎的蝦米。杜寅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至此事情終於得一了結,江老罵著他們,把這群人給領回去,常靜寧站起身,拍拍褲腿上的灰,沖我們笑了一下。
我拽過杜寅,示意他趕緊道謝,這小子智商才迅速上線。又拉扯一段時間閑話,面上施施然,彼此鬆了口氣。